晚上,小小的院子,每间房都?点了灯。
十年来,陆琴心第一次过节,也和贺勘终于坐在一张桌上,心中百感交集。手里攥着筷子,可是胸口满满当?当?,根本什么也吃不下。
山上日子清苦,并没有多少精致的菜肴鱼肉,但是紫娘仍旧做了一桌。
四?人围桌而坐,孟元元与贺勘的座位相邻,偶尔看他一眼,他总端坐在那儿,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当?陆琴心往他碟中夹送东西时,他也没有表情。
“元娘,多吃些。”陆琴心并不在意儿子的冷淡,笑着招呼孟元元。
孟元元称是,自己?面前的小碟也是满满的,根本用不着自己?伸筷子去盘里夹菜。
一旁,紫娘给每人都?换了新茶,趁机问了句:“天这样?晚,不若公子和少夫人留在这儿罢。”
白日里,用着孟元元为借口,留下了贺勘,这厢她希冀着,人晚上也能留在这边。
孟元元不由又往贺勘看了眼。本来紫娘说明日里送她回?去,若是贺勘执意晚上要走,怕是她也要跟着走。
“你慢慢吃,”贺勘回?看她,又瞅眼她那小菜碟,“我出去看看,兴安安排好没有,咱们回?去。”
他这样?,通过与她来说话?,告知紫娘他不会留下。
说完,贺勘站起来,离开了桌边,走出屋去。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孟元元看去陆琴心,见人盯着那空空的门框:“道人,要不我带上一些吃食罢?”
看样?子,今晚她是不能留在这儿了。
“也好。”陆琴心温婉一笑,也就明白了孟元元的意思。
贺勘当?着她的面不吃,或许路上就吃了呢?她心中很是欣慰,自己?儿子选的娘子如此?聪慧,同样?也感激着秦家的二老,是真?的对?贺勘好。
如此?,紫娘找来一个小竹篮,开始准备。
清荷观的女道们也会过节,倒不是同俗世中那般热绕隆重,更多的表现在祭拜神灵上。是以,此?时的三清大殿里,观里的主持正带女道们朗诵着经卷。
贺勘站在观门外,面对?着下山的石阶,前路昏暗。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就看见孟元元走过来,手中提着一个竹篮。
她走起路来,总是那样?轻轻巧巧的,让人觉得乖顺又安静。
“吃好了?”贺勘问,迎上几步去接她手里的篮子。
手才伸出去,就见她也伸手出来,然后落在他的手掌心,而后很快又收了回?去。
贺勘的手心一热,低头?看时,手中多了一枚红豆饼。
“还热着,尝尝罢。”孟元元道,一晚上的,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怎会不饿?
贺勘托着那枚红豆饼,小小的很普通,与贺府中那些精致的点心相比,着实算得上粗糙。可是就是觉得会很香、很甜。就像秦家养母的红薯粥,再平常不过的百姓吃食,可他就是喜欢。
“好。”他应了声,将那小小的红豆饼送去嘴边,咬下一块卷进嘴中。
两?人一起下了山,在贺勘的吩咐下,兴安早就安排了一条船,在石门山下的河道中等着。是想按照白天的路线,将孟元元送回?南城。
今晚风平浪静,船儿滑过水面,留下长长的涟漪。没走多久,就拐上了洛江。
江面宽阔,两?人坐与船头?,一盏羊角灯挂在船头?的杆子上。
幽弱的灯光下,是依偎在一起的一双人。他抱着她,伸展开宽大的斗篷,将她裹在自己?身前,只露出小小的脑袋。
“不是往南岸走吗?”孟元元见篷船一直沿着北岸走,不禁疑惑,来时和郜夫人可不是这样?走的。
贺勘垂眸,盯上她扬起的脸:“往前看看罢。”
等船滑过那一片无人的区域,再往前就到?了洛州府,顿时眼前成了另一片景象。
小年节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满天。
篷船停在江面上,两?人看着这一片绚烂。飘散而来的硫磺味儿,更有着人间的烟火气儿。
孟元元倚在贺勘身前,抬头?就会看见他微扬的唇角。她能感觉到?他的开心,或许他也是在意陆琴心的,只是心中的隔阂并不容易释怀。
“你不用回?去贺府吗?”她问,现在的温馨并掩盖不了白日里的狰狞。
她虽不曾亲眼看见,但肯定贺勘、陆琴心会与贺良弼发生争执。mǔ_zǐ 两?人都?默契的不提起这事儿,顾及着她的感受。
“不用,”贺勘仰脸看着空中炸开的烟花,俊脸上忽明忽暗,“府里的小年节,和平日里没什么分别。”
同样?冷冰冰的,没有趣味。
孟元元被这样?包裹住,并不觉得寒冷。然而,在清荷观中,诸先生的话?还是会想起来,陆家和孟家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棵火珊瑚是被父亲带走了吗?她很想回?权州,去查一下当?年的事。可是内心中又担忧,结果若是不好的,是父亲的过错……
“你冷?”贺勘敏锐的察觉到?怀里人抖了下,继而抱紧了些,“烟火是不是很好看?”
孟元元看去北岸的一片火树银花,靠着他点了下头?。
贺勘脸上浮出笑意,眼神那样?温和:“明年的小年节,我与你便是在京城看烟花罢。”
“京城?”孟元元念着这处地方?,眼中映出的烟花星星点点,“公子,该需好好读书了,有些事情莫要再去分心。”
他对?春闱是志在必得,只要有一日他得了权利,必定是会重提陆家的事,那到?时候一定会牵扯上孟家。
她的发顶落下他的下颌,轻碰着头?心处,就听他说道:“你的事怎么能算是分心?等明后日,我去族里添上的你的名字,届时我接你回?去。”
声音一字一句钻进耳中,孟元元明白,贺良弼妥协了。贺勘认定的事一定会去做,不管是眼前的或是将来的,也不管等多久。
“我想住在郜家。”她感受到?他震动的胸膛,声音很轻,几乎溶进了鞭炮声中。
“不行,”贺勘当?即拒绝,手里托上她的下巴,看上她的眼睛,“知道你不喜欢那儿,可是我要让那些人知道,孟元元是我的妻子。”
孟元元吸了口气,感觉喉咙发堵:“公子眼下应该先好好读书,还有几日年节,我的事等过了年罢。”
贺勘一瞬的沉默,随后道了声:“元元,这件事我们必须做。”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很认真?,孟元元看着他,瞳仁闪烁着。
这一刻,她明白了他对?她的在意。
她这样?安静,贺勘倒是觉得开心,亲吻上她的额头?:“不会在贺家很久,出了上元节,咱们就去京城。”
他重新抱紧她,裹紧斗篷,一起去看那满天的烟花。
“元元,”他轻唤着她的名字,嘴角勾出柔和的弧度,“我在清荷观,对?着三清尊神许的是,护我妻元元一世安康。”
一阵轻柔的江风吹来,孟元元鼻子酸了酸。
贺勘在斗篷下,手与她的手指扣紧,相携,天空绽放开巨大的金色焰火,璀璨绚烂。
与她相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