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肃不来,他也不怎么出门,当真如林肃所说的将院落整理的干干净净,书本被褥皆是晾晒过的,桌椅板凳也皆是擦洗过的,连厨房的柴火堆都是整整齐齐的。林肃初买下小院之时只是勉强算得上整洁,再来的时候却是行走坐卧都觉得舒适至极了,他坐下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小卿唐又是端上了茶水,又是捧上了糕点,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瞅着他。因为干活,他的额角有些汗水,本来纤细洁白的手指上也磨了几个泡,可他脸上的笑容,眸中的光却不是在倌馆中初见时可比的。肃少爷,尝尝这糕点,若是哪里不好我再改便是。卿唐眼睛亮晶晶的看他。林肃尝了糕点,又尝了茶,全程被他盯着似乎就等一句夸赞,若是换了旁人在这里,只怕是要被盯的压力山大了,林肃盯着他期待的目光道:做的极好,只是我不嗜甜,下次糖放的少些便更好了。是,肃少爷。卿唐眉眼弯了起来。林肃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饮了茶,又吃了不少糕点,给足了面子以后问道:这几日可曾练字?卿唐的脸色滞了一下,轻轻挠了挠脸颊道:自是练了的,只是实难登大雅之堂。取来给我看看。林肃说道。卿唐将厚厚的一沓纸抱了过来,递给林肃时微微带了些红晕:卿唐的字不及肃少爷万一。少爷只是随手批注在话本上的字也胜过曾经的教习万千,他本来还对自己的字有些信心,毕竟也是上过私塾的,可是一对比公子的当真是想扔掉了。林肃看着那纸张上的字迹,要说差也不算特别差,识字的都能认得清,只是稚气了些,尚未成章法,能识这么多,只怕还是幼时在私塾中所学,倌馆那种地方虽说有时要陪着吟诗作对,可是吟的什么诗,做的什么对都不是平常文人会用到的,他们更多学的恐怕只是怎么伺候好客人。倒是有些基础的,你若一上来就比上我,岂不显得我这十余年的寒窗白读了。林肃没有谴责他,每个人的经历不同,不能一概一个标准要求。卿唐同他相处,知他轻易不会生气,已无最开始的忐忑,只是越是相处越觉得少爷同那些酸儒文人皆有很大的不同,此时听他所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道:肃少爷说的是。想学字先从最为端正的练起,然后再自成一体。林肃笑道,不必着急。他想着自己最开始所学字体笔画,也是一点一点练起来的,先会了楷体,再学其他字体,狂草,飞白,瘦金体,不过是学的时间比旁人多了很多罢了。林肃起身,铺开了纸张,卿唐知他要写字,连忙磨墨。墨汁漆黑饱满,林肃挥笔纸上,一个永字跃然其上,一笔一划皆是规整,宛如金钩银画。卿唐眨了眨眼睛,他不懂字的意境,却也觉得少爷写的极好,比之前随手标注的字还要好很多很多。这一字有所有字体的笔画了,若能将这一字练的极好,其他字也不是大问题了。林肃将笔递给了他,我近日常来,给你带些书,你若是不会的可以问我。是。卿唐如获至宝,捧着那字细细的看,只觉得这字就像是少爷本人一样。带着男子应有的气概,立的极正,顶天立地一般。他舍不得在林肃写的字上描画,便放在一边,拿了新的纸页小心誊抄着,每写一遍都觉得想要写成少爷那样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写的认真,人也安静,林肃待在这里倒觉得比别的地方舒服很多,索性在桌旁坐下,拿过纸张想着那些诗文骈赋在纸上写着。除了照着写,还有一种字帖描绘的法子,卿唐可以做一时的书童,却不能做一辈子的书童,若是有朝一日娶妻生子,自己也能给他人代写书信,也能放为良籍好好过活。卿唐写的认真,待写完一页才轻轻松了口气看向了林肃那里,漂亮的眼睛放大,钦佩道:肃少爷写的真好。日后你可挞纸在上面描绘,林肃笑着问道,你近日可曾出门?出去过一次,家里的纸不够用了。卿唐老实道。林肃手下不停,再问道:想来你也听了一些传言,不好奇我为何说你于我有恩么?卿唐笑了一下:少爷如此说自然有少爷的道理,我是少爷的奴才,不该问的就不问。他其实听到了很多传言,其中有辱骂少爷的,也有称许的,他们这样的人为人所不耻,少爷也是为了护着他。那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赎你么?林肃抬头看着他道。卿唐对上他的视线,目光不自在的游离了一下:小人不知,也知少爷有少爷的道理,只是难免心中也有好奇之心,少爷若愿意告知,卿唐便听着,少爷若不愿意说,卿唐便不问。他知如今待遇已经难求,已然不敢奢望太多。因为你像一个人。林肃坦言道。卿唐愣了一下,问道:是少爷心悦的人么?自然不是。林肃失笑,他虽生的跟你有八分相似,才貌双全,可并非我心悦的人,你可知那人是谁?卿唐猜测道:想来是高高在上之人才能有资格读书的。他乃是京中之人。林肃说道,吏部尚书之子,齐清逸。林肃日后要前往京中,难免会遇上齐清逸,这种事情也应该早点儿提点清楚,免得这孩子心生自卑或是替身之情。吏部尚书卿唐平生所能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令了,穿着威武的官服,往堂上一坐,还有县衙拿着庭杖,极是吓人,吏部尚书那种京官倒是听过,可那样的人在鸨爹的口中都是通天的官,是县令拍马都赶不上的存在。能与他的儿子相似,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运。读书人以他们为耻,若是知道他与吏部尚书之子生的很像,只怕会引来很大的麻烦。我怎会生的与他很像?卿唐有些急了,若是这般,岂不是给少爷惹来麻烦?你如今是我的书童,不是倌馆中人,他齐清逸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天下便不能与他有相似之人了。林肃说道,不日我们可能会离开这里前往京城,日后还可能会碰上,我告诉你此事的目的在于不论你们谁像谁,你都不必多心,做好你自己便是。是。卿唐乖巧的应了一声,大着胆子糯声问道,肃少爷既然不是喜欢他,也不是于我家有恩,又为何要赎我这个麻烦出来呢?我虽对齐清逸无意,但有人对他有意。林肃笑道,你就当我善心发作好了。少爷分明是想不出理由了。卿唐说出这话时不见他生气,笑容愈发灿烂了些,但少爷是恩人,少爷不想说,卿唐便等着少爷以后想说了再说。林肃应了一声。06提醒:【宿主,养孩子有风险,不是说您不做养父就全然安全了。】这可是从宿主身上得来的经验,看起来越是单纯可爱的,越有可能乌漆麻黑。【想多了。】林肃努力将系统掰回正常的道路,不要杞人忧天。06仍然很担心,毕竟叔叔曾经也有着这样的自信。林肃只能宽慰道:【放心吧,我有外挂他没有。】06作为外挂一样的存在总算找到了一点点需要感:【宿主,我一定会加油的。】【嗯,相信你。】林肃笑道。他看人还是很准的,一个人是伪装还是真的单纯还是能够辨别出来的。上个世界的魏源也有辨别的能力,只是他被感情干扰,身处其中一叶障目罢了,若是对上其他人,可不会像对他一样宽容放松。而林肃却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他不会被感情遮蔽自己的双眼。林肃并没有在此处停留太久,在写完字帖后就起身离开了,只是刚到林府便听说有人上门拜访。是谁?林肃询问道。说是是杨同知家的公子。下人对于官爷家里出来的人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杨丞?他收到消息的速度还真是快,林肃进到主屋的时候林父正在陪客人,其脸上笑容满满,不像是待客,倒像是杨丞才是他的亲生儿子。林肃入内时咳了一声,先带三分笑意跟林父行礼:父亲,孩儿回来了。他又转身看向了一旁的杨丞笑道:博文兄上门来怎么也不提前告知一声,若是我回来晚些,可要让博文兄苦等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杨丞看见他时本是面色不善,此时却是不好直接开口指责,倒是林父一拍桌子道:你做的好事!不知致远做了何事让父亲这般生气?林肃很是疑惑。跪下!林父直接呵斥道。林肃的眼睛危险的眯了一下,笑道:父亲若不说明缘由,孩儿不知错处,不会跪的。你还有脸说,你赎的那个是什么小厮?还书童,你这么能捏会造,读书人的体统都被你丢到狗肚子里面去了!林父气的将茶盏直接丢了过来,看林肃避开,更是生气,若不是博文今日来说,我还不知道你去了京城一趟倒是学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还敢肖想尚书大人的公子,我看你是活腻了!他一席话虽是生气,倒是说了个清楚,林肃明白了,笑了一声看向了杨丞道:博文兄原来也好女人的口舌之快?杨丞脸色一变。林肃!林父呵斥道。父亲,致远说是救命恩人便是救命恩人。林肃恭敬行礼道,吏部尚书的公子的确风采卓然,所以致远不忍与其相似之人沦落在那种地方有何错处?倒是博文兄知道相似就马不停蹄的赶上门来,不知是谁对尚书公子有非分之想,却不能求!杨博文的脸乍青乍白的,冷声开口道:致远兄,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你若信口雌黄,污蔑我的名声,此事不能就这么善终的。林肃失笑:博文兄着急什么,我有说是你么?你这么上赶的承认,可敢让那尚书公子知道你意yín 于他?林肃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看向了一旁的杨丞。林肃的确没有指名道姓,可杨丞却是直接回嘴,反而是主动承认了。杨丞脸色难看,跟他一同来的人面色同样不善,只是更多的是复杂。你敢保证你对文珏无半分旖旎之情?杨博文咬牙问道。林肃伸手直接道:我林致远以祖宗和全家发誓,若是对齐文珏有半分旖旎之情,就叫我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博文兄,我发誓了,你敢发誓么?他这誓言着实重了些,林父都阻止不能,可却显得格外的坦坦荡荡,反观杨丞却是骑虎难下,脸色难看到几乎滴墨。他不敢,也没有办法发誓,因为他真的对文珏有意。可林肃敢发此毒誓,莫非他真的不心悦文珏,可他为何要赎与那人相似的人呢。你赎那人当真是为了报恩?杨丞问道。林肃开口道:自然,我虽无意,但难保别人有意于他,求真主不得寻找替代,只能出此下策,博文兄应该不在意吧。他这话一出,连杨博文要人的路也堵死了。你将他安置在何处了?杨丞到底心有不甘的,放在别人那里,只凭林肃一张嘴说的怎么安全?林肃不答,而是直接开口道:博文兄刚才似乎并没有发誓。杨丞皱眉:我说没有,致远兄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林父从刚才起便没有再开口,此时却是开口道:杨贤侄,我儿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不该扣的帽子也摘掉了,他是一片好心,可你若是硬要将脏水往我们林家的身上泼,对两家的和睦可是不利。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但是同是官身,没有这般上门欺压别人的。杨丞气的肝疼,却只能硬生生将那口气咽下:是晚辈冒失了,只是未曾想到致远兄是出于好心。都是读书人,谁会是一颗脏心烂肺么,那岂不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林肃自说自话,硬生生让兴师问罪的两人十足的坐立不安。你闭嘴!林父蹙眉呵斥,完了又转向了杨丞两人,今日府上有事,就不留二位用饭了。两人是被迎进来的,此时却像是被赶出去一样的狼狈,屋内只剩林父和林肃二人,林父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当真对那人无意?林肃开口道:父亲可要听我再发一遍誓?不必了!林父脑袋嗡嗡的疼,实在不想再冒犯祖宗一遍,你若无意,那此事倒是做的对了,尚书府的公子那可是不能冒犯的,便是长的像的也不能轻易折辱,杨家此事太过于胆大妄为,若是传到京中,只怕吃不了兜着走,倒是不必怕他。多谢父亲维护孩儿,父亲慈祥,孩儿感激涕零,难以名状。林肃高帽子哐哐哐的往他脑袋上扣。林父一言难尽的看着他:打住!这是为了林家,那人你带到林家来,好生伺候着,也别当什么书童了,此事没有那么容易了结,你这一天天的就会惹事,无事时好好读书,别出去闲逛了,真当自己一定能考中么?为父当年也是考了四五遭的。父亲,卿唐在外面才不会惹来闲话,真迎入府中,才会让人觉得孩儿金屋藏娇。林肃恭敬道。原身上有家人,虽是有品行不端,一碗水端不平等各种毛病,却不能轻易割舍。这个时代孝道也是官员考核的一个标准,若是失了孝道,难免会被御史大夫参上一本,影响自己的官运,所以跟这两位长辈的事情也不是光靠嘴上畅快就行了,除非能够将他们一口气气的上不来。罢了罢了,你自己处理好,若是处理不好,为父也不会替你遮掩半分,林父挥了挥手道,回去吧。他虽对林肃不耐烦,对杨丞却是大大的不喜了,往日看那孩子也是有礼有距的,却没有想到却是这般拎不清的。就像林肃说的,这件事情若是传到了京中,也是杨家落不了好,同场为官虽不至于落井下石,可若杨家发难,他也是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