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声拨动,却像是在人的心间弹奏一般,让人觉得那入口的酒水都似乎带了甜腻的味道,让人想要窥伺那藏在帷帐之中拨乱人心绪的人。筝声渐低,沈塘不自觉起身站在了围栏处,正想追逐消失的声音,却有筝音如同战鼓,握紧人的心弦,再越收越紧,越拔越高之时骤然降落,直有恍惚跌重之感,让人只觉得心脏收缩,似有悲鸣之声。第37章 天下第一富商(3)如泣如诉, 心情致郁之时那筝音之中又多一丝轻快之感, 一声声听似相同, 却逐渐散去那笼罩于周身的悲伤,轻快之声, 金戈铁马尾音回落, 最初的缠绵之意中似乎又加入了声声柔情, 同那时的情窦初开不同甜蜜不同,此时的氛围如同美酒, 愈醇愈香, 便是只有余味,也足以绕梁三尺,不绝于耳了。楼中一时有些寂静,直到一人开口叫好,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便是不通音律之人也能被那乐曲感染,更何况通晓乐曲之人。沈塘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那里在剧烈的跳动, 好像一个按不住就能够从胸膛之中跳出去一样, 他听过乐曲无数, 却无一首能让人这般震撼。此曲只应天上有, 云洄缓缓起身站在了围栏边凝视着那帷帐之处, 也不知是怎样的人才能奏出这样的曲子,若能一见,当不负此生。子玉也是通音律之人, 可解其中意思?沈塘在他走到身边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心中却动了一个念头。我不过略通一二,只觉得那曲子大情小爱皆是有了,难得的圆满之曲,在此道上却是不及景琛你的。云洄说道。这绝对不是略通音律能够听出来的,沈塘只当他自谦。一众欢呼声中小二上前喊道:诸位谁要一猜?猜对了可免今日酒菜,若是猜错了便要为这云来客题诗一首,供大家赏鉴。这店家果然是个雅人,云洄轻笑了一下,连这般惩罚都是雅事,当真叫人心驰神往。众人略有起哄者收了心思,一人举手扬言道:我来,这筝音之中有金戈铁马之声,乃是戍边将士沙场热血。有人深思,那小二撩起帷帐探头进去似乎问着什么,待出来时在诸人期待的目光之下摇了摇头道:只对了一部分。那人有些可惜,却是直接拿起一旁的纸笔埋头作诗去了,云洄不见有人,正想一答,却听身边之人提气扬声道:若我答出,不要免今日酒菜,只要乐师出来一见如何?他生的张扬,话也张扬,楼中之人看到是谁时皆是有几分沉默,这沈家的少爷莫非真是来砸场子的?这小二迟疑,又是探头进了那帷帐,半晌后出来道,乐师答公子,若是解出来可再奏一新曲,但是楼中乐师非勾栏玩闹之人,只以音律会友人。这话说的满堂喝彩,文人有几分清高之气,难免对于勾栏处的靡靡之音看不上眼,且那处的曲子与云来客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一曲难求,绝非那些伶人可比。林肃那里倒没有这些想法,与这里的人阶层分化的思想不同,在他这里不管什么职业无非都是讨口饭吃罢了,不坑蒙拐骗,不偷鸡摸狗便是正当职业,谁也不比谁高上一等。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吊那只花孔雀的胃口而已,好容易引起了兴趣,如果轻易得逞可就没有意思了。男人骨子里好征服追逐,越是难得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尤其是聪明,手上又有着权势的男人。如果能看见那只小孔雀朝他开屏,一定十分有趣。沈塘倒也预想到了不会那么容易见到,不过被这么拒绝,心头的火焰好像燃的更盛了些,今日不见,日后总能再见的,不急。曲中有五情,青梅竹马,送君千里,金戈铁马,荣归故里,相濡以沫。沈塘开口道。曲中诉说一对夫妻从青梅到白头的爱情,也有丈夫建功立业的豪情,让人只觉得这样的人生再完美不过了,故而余音绕耳,令人回味。云洄听他解曲,眸中有欣赏之意闪过。小二再问,出来时拱手恭喜:公子大才,竟是都说出来了,素问乐师觅得知音,再赠公子一曲。他名素问?沈塘问道。云来客的乐师皆有代号,非是本名,小二答道,却是转身抱了筝出来,又送了琴进去。乐师请,沈塘伸手请道。欢快的琴音从中流淌,宛如流水戏珠一般在人心间跳跃,缠绵有之,相思之意亦有之,倒叫沈塘本来敲击的手顿时停下。云洄听清其中之意有些讶然,赠曲之中求爱之意明显至极,若是情浓之时两人私下弹奏,那是互诉衷肠,可此时大庭观众之下,却是带了一些调戏的意味。沈塘自然注意到了不少人讶异的目光,可他不仅不觉得被调戏了,反而觉得新奇,平常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这人胆子倒大得很。原本一分的好奇也变为了十分。曲尽,沈塘回神,唇边笑意勾起:他这是在调戏我呢。却仍是那副流连花丛许久的浪荡模样。云洄见他淡定倒是放下了心:此曲也是极妙。倒是有几分本事,沈塘手指轻捻,回味着那细丝缠绕心头的感觉,若能将这云来客买下,到时候想让他弹几首就要弹几首。曲音尽,帷帐之中却不见有人出来,只有眼快的能够看见其中一道身影飞身而起没了踪影,其他人在那帷帐起时还有几分惊讶,但此处常客早已习以为常,纷纷讨论的也是今日的新曲。此两曲非大家不能做,这云来客当真是卧虎藏龙。只怕京中又要风靡了,倒是让我等享受了。萧煌蹙眉开口道:不是轻功。他没有感受到内力波动,且不借力直接上五楼,非宗师级别的高手不可为。是机关,沈塘眸中很是兴奋,竟是控制不住的踱步了两圈,若是收这云来客不能如愿以偿,我都想明抢了。此处样样皆是他的最爱,连那机关都是闻所未闻,若非他确定交好或得罪的人中绝无这般巧思的,都要怀疑有人是故意的了。隔间外又有人来,小二进来时却是捧了一个卷轴递给了沈塘:沈公子,这是刚才两首曲子的曲谱,乃是素问乐师所赠,请您收下。他人呢?沈塘接过那曲谱,展开一看却是差点儿没绷住表情,罢了,今日就不见了。小二点头退出,萧煌见他神情不对询问道:那曲谱上写的什么?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沈塘悠悠念着,神色看不出喜怒,他这胆子真是不小。却也有才的很,云洄默念那两句,比之雁归先生的题诗却也不差了。云兄喜欢雁归的字画?萧煌问道。近日偶得一幅,着实倾慕不已,云洄说起时眸中有着崇拜之意,他来云来客一趟才觉得不虚此行。萧煌开口道:你若喜欢,我那新得了一幅,改日送到你那里。云洄笑着婉拒道:无功不受禄,我怎能收你这样贵重的礼物。那便只能邀你过府品鉴了,萧煌笑道,这样你便不会拒绝了吧。云洄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他二人对视默契无比,倒让一旁刚刚得了乐谱的沈塘有几分不畅快了。这瑜宸也太过乖觉了些,当子玉是他的囊中物不成?雁归先生的字画贵重,瑜宸清廉,倒不好让他多破费,不如我多收几幅,过几日子玉来我这里品鉴也是一样的。沈塘笑道。他话语之中字画一类仿佛只是用金银估量之物,云洄爱好字画,只觉得一幅大家之作不能轻易侮辱,他最不喜沈塘这一点,可是世事无奈,越是出自名家之手便越珍贵。不必了,云洄拒绝道,这云来客有几幅便已经足够,不必为我破费了,景琛若是不喜字画,也不必通通收拢手中。与二人交好是一回事,不给外祖家引来麻烦是另外一回事。他婉拒得当,可沈塘本就是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哪里不知他是不喜自己这套行事作风了,文人的清高之气有时候还是有点儿难伺候的。既然子玉你都这样说了,那便不破费了。沈塘讨了个没趣,却也不至于就此情绪浮于面上。他静坐凝神,看着那云来客中间的挂轴以及诸人观摩仰慕的神色,就知道这字画得有多难收了,他收几幅都要被说,而这云来客竟然每家都挂一幅,比他还会炫耀,这世间怕是没有比这云来客店家更讨厌的存在了。夜深时分三人告辞离开,送走云洄,沈塘上马车时兴致不高,坐入前却有一小厮提着一盏明灯匆匆奔袭而来递给了他:沈公子留步,夜深路黑,还请慢行。那琉璃一样的灯比之楼中所挂更为华丽美观,沈塘本是怔愣,却莫名觉得心情转好了些:那就谢谢你们店家了。他转身进了车厢之内都顾不得搭理萧煌,只端详着那灯便觉得心中的郁气稍解,不管送灯的是那琴师还是店家,都可以说是十分善解人意了。你可知你此时像什么么?萧煌看着他说道。沈塘终于舍得将灯放在一旁,手却是小心扶着:像什么?像被夫君用礼物哄好的娇妻。萧煌一语中的。云来客的确是极好的地方,画作极好,乐曲也极好,人更是好,好到沈塘失了些平常心。沈塘动作一滞,似笑非笑道:瑜宸这是担心我玩物丧志?既想要那云来客,总得给彼此一个接触的机会。他与萧煌虽总因为云洄有些许龃龉,但这不能影响他们本来的目的。景琛不忘此志便好,萧煌说道。马车在沈家停下,萧煌换了马车离去,小厮一窝蜂的迎了出来:少爷,您可回来了,夫人正找您呢。哎呀,这灯真漂亮,从哪儿得的?便是宫灯也不及吧。沈塘提着灯进门的动作一顿,将手中的灯塞到一个小厮怀里让他抱好:把这东西放我屋里藏好,别让人塘儿回来了,这是给娘带什么礼物了?一个打扮富贵的妇人远远走了过来,若非她自称娘,看起来倒像是个花信年华的女子,断然生不出沈塘这么大的儿子出来。不等沈塘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灯之上:哎呀,真漂亮,比之宫中的琉璃灯也是不差,多谢塘儿。她伸手要拿,沈塘连忙握住她的手腕:娘,娘这个不是若是寻常,再贵重的礼物他都舍得送,可偏偏这盏灯,总让人想起那相思入骨的琴音,仿佛此刻还响在耳边,看见便觉得心情极好。不是什么?沈夫人挑起眼角看他,塘儿如今大了,连一盏灯都舍不得送给为娘了,想当初娘辛辛苦苦将你生出来娘,这是我的沈塘一咬牙,鬼使神差道,这是我的定情信物,待改日我寻更好的送给娘可好?沈夫人此时已经顾不得礼物了,拉住了沈塘的手道:定情信物?男子还是女子?哪家的孩子?若是两情相悦,早日定下也是好的。沈塘待他人还会多用上三分心智,待自家的亲娘实在是只能顺着来:娘,您是不是问错了?哪有问错,我朝自开朝以来便有男子为后的传统,沈夫人瞪了他一眼,若非你迟迟不肯成婚,娘也不至于想到男子身上,你说说看,到底为什么一直不娶?沈塘着实无奈,轻踹了那在一旁看好戏的小厮:快去给本少爷准备洗澡水去,别在这里看热闹了。等众人散了,沈塘才开口道:娘,我便是娶了男子为妻,也照样给您生不出孙儿来。沈家男丁素来一心一意,若真喜爱一人,只会娶为正妻,不纳妾,无通房,夫妻恩爱,免去许多家宅内斗麻烦。可是到了沈塘这里,却是刚刚懂男女之别的时候就喜欢往女人堆里扎,当真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若非一直不曾娶妻,也无妾室通房,沈家的门风都要在他这里败光了。他若喜欢男人,沈家可不得绝后,但他又的确对女人没兴趣,只有云洄近身时不觉反感,可他又不能娶云洄,世族大家与商籍还是差之甚远的。除了本家有些污糟,云洄堪称世家公子之楷模,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又是已得解元,再到科考之时只怕连状元也是囊中之物,而他商人贱籍,连应试都是不能。那人虽不喜他奢靡成性,却从未看低过他,倒是让他凭空生了许多妄念,以为自己与萧煌同进同出,便真的如同皇室地位一般尊崇了。他的情绪又有些低了下去,沈夫人拉了他的胳膊进门道:那又何妨,不过我跟你爹再加把劲给你生个弟弟便是了,最重要的是我儿子要过的畅快,别把自己给拘束了,快,跟娘说说,那灯到底是跟谁的定情信物?沈塘会心一笑,开口时道:一个乐师,弹琴极好。是男子?沈夫人试探问道。沈塘应声:嗯。能弹出那样金戈铁马之人,只能是男子,曲中寄情,寄的也是弹琴之人的情。乐师也无妨,若是真的喜欢,娘去给你下聘礼?沈夫人明显是高兴的,快说说是哪家的。娘,他便是男子,也生性羞涩,沈塘开始胡诌,他虽不想让自己的心思总牵挂在云洄身上,却也不想此时成婚,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更何况他连那人是人是鬼都没有见过,乐坊之中弹琴极好但是样貌丑陋的大有人在,沈塘听曲不看人,但是选家室还是要看人的。好吧,你自己想好便是,沈夫人拉着他的手大有短话长说之势,塘儿,一心人难得,两情相悦更是要好好珍惜,你这孩子有时候死心眼,若不爱你者苦求讨好损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