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时候,贺峥对姜无念说:“念念,对不起......”
姜无念幽幽的黑紫色眼眸转过去,一眨不眨注视着他。
贺峥转身了,没有看到。
家依旧是那个模样,陈安会按时请钟点工过来打扫,并且嘱咐不要动里面的任何东西。
贺峥站在门口,却仿佛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姜逸烤着新鲜出炉的小饼干给念念吃,辅导念念作业,一边支使着他去阳台晾衣服。
姜逸问他们晚上想吃什么,贺峥和姜无念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吃鱼。”
或许是家里有两只猫猫,贺峥渐渐也能习惯那股鱼腥味,甚至觉得,姜逸无论做什么都很好吃。
只要是他做的,他和姜无念从来不挑剔,这是他和念念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那个世界,他和姜逸结婚了,他们很恩爱,孩子很懂事,也长得很可爱。
但是贺峥知道,他终究是要回归现实的。
阳台上那株勿忘我,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堆枯黄的杂草。
甚至院中那株桂花树,也仿佛在苍老了。
他其实从来没有养活过任何一株花。
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以及被人编造的完美世界。
其实,真正被抹除记忆的不是姜逸。
而是他。
那天,他从婚礼现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跋涉到医院。
他已经几乎精疲力尽,却仍旧强撑着走进医院。
姜逸的身体出现了严重排异反应,医生在最后的抉择下,选择最后一博,给姜逸做手术。
可是没有奇迹发生。
姜逸的身体状况,能生下念念,已经是拼尽全力。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他最后一面。
姜逸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了,他身上都是血,腺体已经严重损坏,他看着贺峥到来,明显感到一丝惊讶。
贺峥走上前,不断释放着自己安抚性的信息素,姜逸感受到他精神力的十分虚弱,但他却毫不在意,依旧压榨着最后的信息素。
在姜逸的眼中,alpha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矜贵优雅,严肃冷酷的,他从来没看到过贺峥这么狼狈的样子。
可他没有问贺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轻声说:“没用了......”
从前他无数次渴望被安抚,被折磨到想死,alpha从来都不愿意为他释放一点安抚信息素,而现在,他真的要死了,他却想起来,他也只是一只omega,渴望被爱.抚,被治愈的omega。
贺峥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贺峥的手心发汗,甚至有些灰尘,他的手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冰凉,但是姜逸的手却更冷,这让贺峥感到无比心慌。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姜逸倒是显得平淡许多,他问:“你不是去结婚了吗?”
贺峥声音发哑,“我......逃婚了。”
姜逸反应迟钝,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
贺峥极力遏制住眼泪,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而后贺峥的脸上也染上鲜血,他泣不成声,“我爱上了一个人,我想、想来见他......”
“逃婚也要来?”
“逃婚也要来。”
姜逸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说:“贺峥,你这样......是不对的,诺格纳会很伤心的。”
贺峥哽咽地深吸一口气,眼里满是惊慌与无助,“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别说话了,求你......”
姜逸每说一句话,都好像会带走他不少的活力。
姜逸看着这样的贺峥,突然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因为我要死了,才骗我啊......”
贺峥摇摇头,眼泪无声砸在他的手上,鲜血洇染了泪水,顺着手臂滑落。
姜逸说:“那、不介意......我试试。”
姜逸在贺峥不解的目光中抬手轻轻把他的脑袋往下压,贺峥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为了让他不那么费力,依旧顺势低下头。
直到,他和姜逸的额头相贴。
一种记忆被迅速抽离的痛苦涌现,而他惊恐地发现,他脑海中关于姜逸的记忆却在眨眼间飞速消失。
贺峥知道姜逸在做什么,他在用最后的力气,想让他忘记他!
贺峥想要挣扎,但是他无法逃离。
姜逸的能力虽然不是攻击性的,但是也很强,可也因此,能力发动时的条件也很严苛。
能力的承受者需要对发动者全身心信任,但是要完全交付信任是很难的,至少,承受者肯定是很喜欢他的。
但是一旦成功了,即使过程中被清除记忆的一方突然反悔了,主动权也仍旧在发动者一方。
姜逸窥探了他的全部记忆,也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包括,他发现原来在学生时代,贺峥也并不是像他以为的那么讨厌他,包括他和诺格纳协议假结婚,包括贺峥想要做的那些事,当然也包括,贺峥从来没有害过他的父母,甚至帮他在暗中打压以前欺负过他的那些人。
姜逸突然就释怀了。
“原来,是这样......”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贺峥并没有像之前贺嵘那样陷入昏迷。
s级a即使再虚弱,精神力也不是常人可比拟的。
姜逸倒是不意外,他一直都知道,贺峥很强。
他看到了贺峥眼里的茫然困惑,看到他像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他知道,他成功了。
可是下一秒,贺峥的眼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下。
他看向姜逸的眼里是更深的痛苦和更深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会有一个虚弱到快死掉的omega。
他不认识他了。
但是贺峥心里没来由的,感到尖锐的刺痛。
他不想他死去,一点都不想。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觉得他好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omega一见钟情了。
他觉得他们过去应该有很多故事,但是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要一想起他,就会头疼欲裂,可他不甘心。
他的脸上淌着泪,难过又茫然地看着姜逸,渴望他给自己一个答案,“你......是谁?”
姜逸看着他,却温和地笑了笑,“我很高兴,先生。”
刚刚那一次记忆清除,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姜逸眼里的神采开始涣散,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贺峥心里被莫大的恐慌掩盖,或许是因为没有记忆,没有那么多纠葛和犹豫,他紧紧抱住姜逸,嗓音嘶哑,“告诉我,要怎么才能救你......我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姜逸的下巴放在贺峥肩上,声音逐渐消弭在耳畔,贺峥最后听他说:“没有关系,先生,不用记得我......”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神情却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