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座的老臣都曾看过,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只要晏榕没有等到三年期满,名正言顺的登上帝位,就必将活在诸鹤
的摄政之下。
先帝赋予了诸鹤至高无上的金钱与权利,却也将自己所立的太子陷入了孤驻无援之地。
见殿内再次没了声音,诸鹤慢条斯理的道:就算半年后阿榕的确要登基,可本王现在下旨让他前往南疆,有何不可?
这话未免太过理直气壮,殿中的许多臣子脸色难看,硬生生的闭紧了嘴,没敢开口说话。
诸鹤又道:再者,既然要成为大历的新任帝王,终日在宫中养尊处优怎么能行?本王想让阿榕去南疆看看雪,见见世面,你们也有意见?
朝臣:
在哗然声起时,楼苍与楼苍身旁的楼老将军站起。
正要开口,诸鹤便摆了摆手,打断了两人:大历前后两位镇国大将军英明流芳,本王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只是这事本质是本王家中的事,二位就不必多言了。
楼苍:
摄政王跋扈专权的名声早早便已经传了出去,自从楼苍接任以来,楼老将军便鲜少出现在朝中,几乎没与诸鹤打过交道。
而今日一见,才发现所言非虚。
话已经被诸鹤说到了这个程度,显然没有更改的意思。
可将一朝太子外遣出征着实并非一般人能想出的主意,楼老将军向来不喜摄政王的行事作风,皱了下眉,正要试着再劝,便听趾高气扬的摄政王直接了当的对太子殿下开了口。
阿榕,本王这么下令,你可有异议?
诸鹤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晏榕身上,问得面不红气不喘,理直气壮。
晏榕在太子位上坐的端正而挺拔,身形像是被灌了铅似的僵了许久,才顺着诸鹤的视线望了回去。
到底才十六岁的年级,骨架还没长成男人的模样,从侧面看越加显得整个人有些瘦削单薄,像颗地里黄的小白菜。
没有其他朝臣敢在这时候插言,小太子不说话,诸鹤倒也没催,气氛便就这般一直沉默了许久。
最终。
晏榕极轻的扯了一下嘴角,抬起头,对诸鹤道:皇叔下旨,孤岂有不遵之礼。
他平日里的温和像是碎在了脸上,整个人都显出一种脆弱的苍白,兀自笑了笑,继续道,既然皇叔说让孤驻扎南疆两年,那便随皇叔心意,两
年。
沈慕之大惊,忍不住道:殿下!
晏榕没有说话。
他微微垂了垂眼,面前纯金的酒盏色泽很好,杯中的酒液澄清透明清清楚楚的倒映出了他的狼狈。
是因为无权,无兵,无法掌控的无能为力。
是他的无能。
晏榕袖中的手骨攥得生疼,再抬眼时却已经收好了神色,轻声道:皇叔让孤即刻启程,即刻是何时?
诸鹤本来以为要费许多力气才能将这法子弄成,没想到晏榕竟然这么轻易的就同意了,赶忙道:楼将军的将士就在燕都郊外休整,本王在另给你十万御林军,已经替你点好了兵,明日你就出发。
晏榕幽静如冰的目光向诸鹤看了过来。
直直望了半晌,他才弯了下唇角:原来皇叔都已经为孤准备好了。皇叔真是体贴于孤。
那是自然。
诸鹤时时刻刻都能给自己脸上贴两块金,脸皮堪称天下第一,皇叔还为你准备了许多南疆的用品,你去了之后一定不会受苦。皇叔这么喜欢你,怎么会让你累着呢?
再一次听到这句话,晏榕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会心神游移。
并非是曾经最开始的厌恶,也已经不是之前的纯粹相信他的皇叔大抵有这个世间最宽宏的一颗心,能同时装下许许多多人。
今天上午与这个甜言蜜语,下午便能同另一个共度良宵。
是他太过幼稚,才会被这样一句句不值钱的撩拨弄得心慌意乱。
或许,诸鹤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对别人同样说过,又或许不仅这些情话诸鹤与这些人上过床么?他们会在床上接吻么?
这些人是谁,他是其中之一,他父皇也是么?
晏榕觉得恶心,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
只是那怒意再未压垮他的神思,反而越发令他清明。
晏榕收回视线,兀自笑了一下,接着起身对诸鹤行了一礼,如寻常一般道:既然明日动身,孤想先回宫收拾行装。皇叔可否允许孤提前离席?
诸鹤心愿达成,当然也懒得再搭理晏榕,慷慨大方的一摆手:阿榕自小聪慧过人,此行必能得胜而归,本王就提前祝太子殿下凯旋了!
晏榕面色已如平日一般
温和:方才皇叔赐给孤的箱子,不知孤能否现在一并带走?
诸鹤:自然。
北狄送来的前面十几只箱子都已经掀了开来,唯独被晏榕要走的最后那只金箱未开。
那只金箱比另外的十几只都要小上不少,做工也不太一致,整个箱子上描刻着反复的花纹,再以珠串玛瑙予以装饰,看上去十分的花里胡哨。
来喜急忙去将大殿中央那只金箱抱了起来,匆匆跟上晏榕的脚步。
一直走到宣明殿门前,跨过门槛的时候,晏榕才真正确定他高高在上的皇叔再没有匀给自己一个眼神。
就仿佛是一身被弃而不用的旧衣。
在面朝殿外无人看到的角度,晏榕的目光深冷如冰。
他无比努力的挺直脊背,大步迈出殿门,太子朝服的衣玦被夜风卷得扬起,带出一阵刺骨的寒意。
宣明殿距离东宫仍有一段不算太近的路程,晏榕却没有搭乘步辇,而是就这样一路走了回去。
等回到正殿之时,夜风已将晏榕从头到尾刮了个透。
他那张被称为容色冠天下的脸上血色褪尽,泛出一股病态的青白,长如鸦羽的眼睫上像是结了一层更深露重的霜,整个人连活气都快消失殆尽。
来喜从没有见过自家主子这副模样,战战兢兢的一路跟着晏榕跑回来,小心翼翼的将北狄的金箱放在桌上,赶忙又去倒了热茶,小心道:殿下不要难过,虽要前往南疆两年,但楼将军一直站在您这边,一切必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晏榕在椅上坐了下来,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冷冰冰的笑了一声:楼苍?
来喜:
晏榕向来恪守知礼,更加从不会用这种语气评论他人。
来喜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触到了什么以前不知道的雷区,正想方设法的绞尽脑汁准备开口补救,便听晏榕幽声道:
是啊镇国将军府从来只效忠帝王 。
这句话无头无尾,来喜一时间揣摩不出自家主子的意思。
而且他总觉得,太子殿下似乎不知在哪里有了变化,虽然暂时说不出来,但总觉得与以前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