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帝无疆,四海龙族。”
“他死了。”
“我杀的。”
钟靡初感到一股细细密密的刺痛从心肺传来,她微微弯下直挺的脊背,手撑在腿上,语声喘息:“你恨我。你既然,恨我,为何还要生我。”云染的话一瞬刺痛了她,这是切切实实的痛楚,以至于对后几句话所传达的信息的感受还未一下回上来。
云染哼笑了一下,连着两声,随后仰头大笑了起来,她垂下头看钟靡初时,眼中露出更深的怨恨,将她眼角染红:“这得问问你卑劣的好父亲。”
她近身握住钟靡初双臂,在她耳边轻喃。她是如何在外游历时结交了他,将他当作朋友,如何信任他,他是如何辜负她,暗算她,是如何强占了她,封她修为,囚禁了她,至她孕育,又如何强迫她生下胎儿。
与龙族有了关系,对别人来说,许是莫大的荣幸。于她来说,只要她不愿,违背她的意志,迫害她的人格,损毁她的尊严,这就是莫大的侮辱,也是莫大的仇恨。她是一朵高岭雪莲,却被揉碎了,洁白的花朵和在了泥土里。
她对钟靡初说,他们那时游历到了南洲东望山,在东望山的日子,是她一辈子最黑暗的时刻;也是她最快活的时刻,她在哪里哄骗着他,逃脱了他的控制,反杀了他。
云染冷笑道:“我将他变成了一尊石像,此刻怕是还在东望山内,你若想见他,大可以去看看。”
钟靡初脸色惨白。她大抵能猜到她和爹的关系不会太好,她想,若是有足够的时间,她在她身旁侍奉她,总能让她慢慢接受她。却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么不堪。爹伤害侵犯了娘,娘杀了爹,爹是无耻卑劣之辈,娘是杀父仇人,原来自己出生的竟是这般荒唐。
“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了罢。日后不要再过来了。”
钟靡初身子往她倾斜,像是要靠在她身上:“我……我是你的女儿,我不是他。”
云染站起了身,眼神复杂了许多,并非纯粹的仇恨,这让她的目光不似先前锐利,只是幽邃深沉,依旧压的钟靡初喘不过气。她走开了两步,背着钟靡初:“我一生,并无所爱之人,追求大道,超脱俗尘才是我一生所爱。是他,毁了我的一切,将我拖到污泥中,凌/辱于我。孕育胎儿,减损修为,孕育龙女,几乎耗尽我半生修为,我再无成仙的可能。是你,毁了我的理想。”
“你恨我……”钟靡初低喃。她腰背深深弯折,手撑在雪花毯上,声音已经哽住了,艰涩嘶哑:“你也曾抱过我,你也曾对我笑。……是我的错么。”
云染说道:“当初若非你师尊赶到,从我手中救下你,你已死在我的剑下。”
钟靡初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她皮肤净白,双目一红,如染血色,凄婉道:“你,你是我娘,你是我娘啊!”她终究无法像顾浮游一般,直白的将感情说出口,可这一句,已有她满腔的悲凉与不甘。
“不要叫我娘。”云染走了出去,不曾回头,衣衫在风中飘动,便似那云雾一般,无法拘留住。
钟靡初跪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日影西移,耀目的白光变成橙暖的光芒。
钟靡初撑着站起了身,先是踉跄了一步,没能起来,而后扶着一旁的椅子缓缓起了身,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外走。她走着回了和尘轩,到时已是日暮。
东离正在煮茶,笑道:“今日你去哪里了,半日不见踪影,又是被那姑娘召唤……”
东离说了一会儿,见她神色极差,问道:“你怎的了?”
钟靡初摇摇头,说道:“有些累罢了,我去歇着了。”她往后/庭走去。东离默然,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
钟靡初走到后/庭走廊上坐了一会儿。天色朦胧下来,夜幕降临,阴云笼聚,凉风阵阵,忽然下起雨来。
她也仍是坐着,衣裙下摆几乎被雨淋湿了。她走到雨中,一会儿便被淋了个透彻,长发湿润,苍白的脸颊上是细小的水珠。
她身上云气一绕,衣裙一动,一条细长的龙尾垂了下来,额上双角又长长了一截,双目浓金,耳朵与脸颊连接之处龙鳞光滑雪白。
天上雷霆一闪,她在石子路旁的水洼上看到自己的模样,她遮住眼睛,压抑的低泣起来。
忽然墙边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雨水敲在油纸上的声音,由远及近。钟靡初没有注意。
直到墙边一把雨伞冒了头,有人恼火的说:“怎么静笃山这个时辰下起雨来,这个破天气,幸好我带了一把伞。”
“阿福,现在钟师姐还没能歇下,咱们说不定能蹭个晚饭,你说钟师姐见了我们会不会吓一跳。”
钟靡初双目湿润,让她一双金瞳明亮,脸上满是水痕,梨花带雨,她看向墙边。墙边的人也正向院子里看来,惊喜道:“钟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