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痛苦地哽咽了声,“怎样?”
“那我们就一起求求老天。他若是还不愿,那我们就跟他对抗。”她语气轻松,淡然平和。
她缓缓收紧怀抱,抱着不安的小兽。
少年抖着声音,不确定地轻声开口:“对抗?”
“嗯。你好好照顾我,别让我……”唐时语垂眸敛笑,抿了抿唇,含糊带过了那些不吉利的话,“阿渊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吗?我的阿渊能力出众,医术高超,你要相信人定胜天。”
“……嗯。”
他默认了她的话,但他没说的是,他并非什么都不怕。
他有弱点,致命的。
唐时语分神地想起了临出门前母亲的那句话,还有她高深莫测的表情。
眼里渐露迷茫。
母亲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或许此事当真会如母亲所言,有转机。
唐时语无奈地垂眸,看着怀里人的发顶。他正埋在她怀里,贪恋地蹭了蹭去,好几次都蹭到了她敏感的地方。
手抬起,轻轻落在他的肩膀。少年的肩很宽,炙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了出来。
忍了忍,还是没把人推开。
要哄,要有耐心,他现在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
顾辞渊还真的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他只是一直一直汲取着她的味道,想要凭借此来获取更多的安全感。
直到马车停下,他才恋恋不舍地退开。
唐时语看着他遗憾的表情,挑眉问道:“怎么?还想抱?”
少年犹豫地点了一下头,见她没恼,又点了一下。
“真粘人……”唐时语轻叹,无奈地戳了戳他的脑门,“那就牵着吧。”
顾辞渊看着伸到他面前的白皙的手,心念一动,握了上去。
还不够,但……也挺好的。
二人手牵手,缓步朝着半山腰的寺庙走着,因心里装着事,都无暇看两旁的风景。
越往上走,顾辞渊的心情越沉重。
他好像在一步一步走向审判,又害怕,又期待,忐忑不安。
大约走了不到十中之一的路,耳边轻浅的呼吸声渐渐沉重。
少年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抿紧唇。偏头看到少女额角的细汗,眼神黯淡。长臂一挥,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臂,把人拉过来,强制性地背在背上。
“哎!”
顾辞渊的手托住她的腿,把人往上颠了颠。
轻飘飘的……她好像又瘦了点。
少年的眉头紧皱。
唐时语按着他的肩,拍了两下,急道:“阿渊!佛门重地,你快放我下来!”
她急得脸色更红,秀气的拳头绵软无力地砸在他肩膀,那拍打声小得可怜,像是敷衍似得发出来细微的声响,证明拳头的主人确实做了动作。
她的汗滚落到他的脖颈里,少年察觉到了,将她背得更稳。
“你会累。”
唐时语不甚在意地摇头,轻声道:“可是走路上去才显得心诚。”
少年充耳不闻,背着她脚步稳健,淡淡道:“我替你走也是一样的。”
他们所求之事为同一件,所以他愿意将她的那份劳苦一起受了。
唐时语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他一旦执着于某件事,就会坚持到底,于是她不再多费口舌,安静地趴在他宽厚的背上。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少年鬓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一滴又一滴,像是从她的心上划过,滚烫且酸涩。
她握着帕子,轻轻为他拭去汗水。
顾辞渊的脚步一顿,略一偏头,深深地望进她的灵动的眼。
视线在她右眼尾的泪痣上停留片刻,才转回头,继续前行。
少年看着脚下的路,看着前方绵长的阶梯,暗自发誓。
他这辈子一定会护好她,什么苦都不再让她受,就像她说的,若是上苍不肯,那他便去求。
既然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何不能圆他的梦呢?
烈日当头,他背着她,终于走到了寺庙前。递交了唐母的书信,二人由小师父引进去。
小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住持正在会客,二位施主可先入殿,待主持事毕,再引施主过去。”
唐时语感激地笑笑,“多谢小师父。”
她目送小师父离开,收回视线,转头对上少年幽幽的眼神。
压在心上的巨石突然松动,唐时语扑哧笑了,“……吃醋?”
少年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别过头,四处打量着。
唐时语没忘正事,转身朝着大殿走去。时值正午,来往的香客不多。阿渊从来不信神佛,她知道。因此她不强求他一同跪拜,只她一人祈祷便足够。
唐时语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叩首。她脊背弯曲,躬身叩首,额头抵在手背上。
少年驻足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虔诚地磕头。目光上移,停在无悲无喜的佛像上,脑海里突然又浮现了上一世的画面。
他在替她报完仇后,特意买了一身新衣裳,原先那身衣裳沾了血,怕她闻出来,特意换好了才回去见她。
只是当他迈进院子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
有人来过了!
他抱着刚给她买来的糕点,慌张地冲进去,看到的是她冰冷的尸体,她滚落在地上的头颅。
糕点掉在地上,滚进了血泊。
那一刻,一切都坍塌了,他的心,也死了。
顾辞渊抱着她的尸首,任由大火吞噬,无望地祈求着,若是能再来一次,他必会倾尽所有,护她一生安宁。
谁曾想,他当真重来了一世。重回到她还小的时候,回到了他们的初遇,一切还未开始。
顾辞渊凝神看着无悲无喜的神像,第一次有了敬畏之心。
他迈步进了大殿,在唐时语身旁的蒲团上跪下,学着她,一叩到底。
少年坚毅的脸庞朝着地面,眼神无比虔诚。
——她信你,那我也信你。
再叩首。
——若是你让我重回一世,那求求你让我一直陪着她好吗?
三叩首。
——我从不信佛,倘若你能圆我夙愿,那我愿奉你为信仰,只要能让她安康到老,等我死后,愿意灵魂为祭,世世任你驱使。
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这一更~明天再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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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唐时语听到身侧的声响, 侧目看去。
一向骄傲的少年虔诚地跪在地上叩拜,挺直的脊梁此刻佝偻起弯曲的弧度,他长久地伏在蒲团上, 额头贴着手背,他眼里的光从未如此耀眼。
唐时语的心弦猛烈地颤了颤, 唇瓣紧抿,嘴角拉得很直。
阿渊他……不信这些的。
唐时语的心底倏得涌起一阵酸涩, 那股难受顺着气流窜入鼻腔, 冲得人眼眶发酸。
她别过头,敛下泪意, 定定地望着佛祖,深吸口气,再度拜了下去。
无悲无喜的佛像下,一对爱侣在诚心祷告。
等二人再从大殿里出来,太阳已经偏向了西边。
顾辞渊抬头看了看四周, 牵起她的手,走向了一处树荫下。
揉了揉她的小手, 又弯下腰, 用额头贴了贴她的,感受了下温度, 才轻声问道:“累吗?”
唐时语对上他深情的眼,笑了,“没关系,我们去等一等高僧。”
他皱眉, “不如先去用些素斋,你该吃些东西了。”
她想反驳,可突然想起不久才说过,让他好好照料她的身体。虽然那话是为了让他宽心才那么说的,但说过的话,她总得做到。
唐时语看着少年担忧的目光,拒绝的话咽下,顺从地点点头。
顾辞渊果然满意地弯起了唇角,拉着她去找人。
与小师父说了自己的诉求,他们被带去用了一顿不算好吃的素斋。
斋堂里,顾辞渊盯着“凄惨”的斋饭,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顾念着场合,凑到唐时语耳边轻声嘀咕:“阿语勉强吃一些,等下了山,回了城里,我带你去御水楼吃。”
御水楼是上次他们与秦慕也吃饭的地方,那是奉京城里有名的酒楼,菜色堪称一绝。
唐时语闻言,手顿了顿,她仔细地看着少年的神色。
提到御水楼,他没有丝毫的不适与不愿。
他们都知道,御水楼也是燕王殿下的产业,当初秦慕也执意带他们去御水楼吃饭,就是为了显摆他师父的,燕王殿下不仅能打得敌国将士屁滚尿流,让人闻风丧胆,还能在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富甲一方。
那时唐时语不清楚他与燕王的关系,还在秦慕也的面前夸赞御水楼的饭菜很合她的胃口,还说有机会定要再来尝试,只是当时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阿渊难得犹豫了。
后来从御水楼离开回了府,阿渊与她坦白身世,那之后她再也没提过要去那吃饭。
此时顾辞渊主动提起,神色如常,彷佛忘却了酒楼背后的那个人一样。
唐时语知道,他为了她,妥协了太多。
“阿渊,你……”
“姐姐,我没事。”少年笑容灿烂,从佛堂走出来后他就轻松了许多,光芒又回到了他的眼中,星星闪耀着,“我都想通了,我有你了,所以不会将那些人放在心上。”
唐时语微愣,随即也笑了。
即便饭菜与“美味”二字相去甚远,但他们还是将食物吃了个精光。
这都是原先在清心庵养成的习惯,住持师父教导大家要节约粮食,那几年里,唐时语清修静养,改掉了不少坏毛病,她早已不是那个出身贵族的娇小姐了。
每日午膳过后,唐时语都要小睡一会,可今日与高僧有约,她只能强忍困意。
“二位施主,住持有请。”还是那个小师父来请他们。
“有劳了。”唐时语对着小师父礼貌颔首,待小师父转身,她才冲顾辞渊安抚地笑了笑,捏了捏他的小指。
顾辞渊顺势勾住她的手指,与之缠绕,倾身过去,贴在她耳畔轻声抱怨:“你该休息……”
唐时语的脖子被热气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瞪了他一眼。
少年无辜眨眼。
唐时语的视线又落在前方带路的小师父的背影上,见对方没有反应,才侧头对顾辞渊说:“无碍。”
顾辞渊还想制止,被她轻轻掐了一下。见她坚持,终于闭了嘴。
唐时语第一次见到护国寺最有威严和名望的住持,慧智大师。
慧智看上去并不显老,但唐时语知道,他已经不年轻了。
高僧那一双眼睛很温和,看向人的时候很舒服,他似乎能看穿你的心思,但那目光丝毫不叫人厌恶,也不觉得冒犯。
他打量着面前这对男女,笑道:“妙。”
唐时语不解,但慧智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顾辞渊的身上,神情慢慢严肃,他突然双手合十,默念了句佛语,才再度看向顾辞渊。
“施主的夙愿,想必已经圆满了。”
一句话让少年险些落泪。
唐时语看了看打哑谜的二人,迟疑道:“大师何意……”
慧智高深莫测地摇摇头,“不可说。”
顾辞渊却懂,他全都懂。是上苍眷顾,在他濒死之时听到了他的祷告。
他明白自己得到了什么,于是更加急迫地想要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
慧智似乎看透了他之所想,感慨道:“上天自有定数,如今的果皆有施主一手种得,果是好果,然施主杀孽太重,此生安然,恐来世会有报应。”
顾辞渊后退半步,紧绷的背部卸了力,长长舒了口气。他不怕死后会得到什么惩罚,只盼今生能安然陪在阿语的身侧。
不求来世,只盼今生圆满。
唐时语皱着眉,似乎能听懂,但又云里雾里,她好像从寥寥数语中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那些句子连成串,恰好能印证她的猜想。
慧智平静地看着顾辞渊,“施主莫要太多执念,若是再沉浸于杀戮里,只怕来世……”
“不可能。”
顾辞渊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还有隐患尚未解决,不可能停止,为了阿语,他要将所有障碍尽数轻扫。
所有可能威胁到阿语性命的人,即便他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也都该死。
杀了他们,她才能平安。
慧智捏着佛珠串,怜悯地看着他。
唐时语垂下眼,面色逐渐凝重。
“多谢大师劝诫,但不必渡我。”少年眼神坚定,双目熠熠生辉。
他的神明只有阿语一个,那是他的救赎,亦是他的归宿。
只要此生他能得偿所愿,来世哪怕不能为人,他亦无怨无悔。
罪孽是刻在灵魂里的,他愿意用此生安宁换世世偿还。
慧智见他如此冥顽,亦不再开口,转头与唐时语交谈起来。
唐时语此来就是想让大师看看他们的命数,慧智淡笑着,“施主的桃花命大煞不假,活不过成亲也不假,但那都是原本的命数。”
唐时语惊喜道:“此言何意?”
慧智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只对着顾辞渊道:“这位小施主天煞不假,本该孤苦一生。”
二人的脸色皆是一白。
慧智笑了笑,继续道:“然二位凑到一处,便是大吉,相生相伴,天作之合。”
少年呆滞地喃喃重复:“相生相伴,天作之合……”
这八个字已是极高的批语。
顾辞渊瞳孔微缩,全身的血液因兴奋而躁动,他喉结轻滚,哑声问:“是说我们……我们会一直走到白首吗?”
他太激动,尾音带了点哭腔。
“正是。”慧智也是难得一见这样神奇的命格,且这二人皆是三世的灵魂,更叫人称奇,他心情极好,难得多说了两句,“施主不必担忧,你所想之事皆能成真,只是莫要再徒增杀孽,所谓天理昭彰,因果循环。”
后面的话顾辞渊没有再听进去,他现在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一直压在他背上的大山被人轻巧地移走了。
兴奋得心底压抑的猛兽都原地撒欢儿,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快乐,激动到指尖都发麻。
唐时语却默念着“因果循环”这四个字。
直到他们二人离开了禅房,还没有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