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他左手捧着酥糖,右手拎着一顶帷帽,一屁股坐在唐时语的对面。
他的额头上出了些汗,也没顾得上擦,拿过一只杯子,倒上一杯茶,一饮而尽。
然后又倒了一杯。
唐时语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主动坐过去,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跑这么快。”
“嗯,怕你久等。”
她垂眸笑了笑,“那歇一会我们再走。”
说罢拿起他买来的帏帽戴在头上试了试。
屋里闷热,少年替她撩起白纱,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喉结滚动。
“怎么想起买这个?”
“太晒了,这个能遮一遮太阳。”
“……可是马车没有几步远。”
“那也不行。”
她轻声笑了,“好吧。”
他总是很贴心,成熟得不像个未及十六岁的少年。
好像自从几年前,他就一直都是这样,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极其妥帖。
细心又体贴。
她好像真的捡到了宝啊。
“姐姐在想什么,笑得这样甜?”少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没。”
“哦?”
他刻意凑近,故意压低的声音泛着磁,尾音带着钩子,挠得人心痒痒。热气喷洒在耳畔,让她的一颗心差点化成一只小鹿,从嗓子眼里奔跑了出来。
唐时语脸色通红,手忙脚乱地把帷幔放了下来,薄纱半遮半掩,遮住了她绯红的脸颊和脖颈,将她的羞赧都困在一寸天地,不让他瞧见。
可顾辞渊却不愿轻易饶了她。
他慢条斯理地低头抿了口茶,身体朝她的方向偏了偏,放轻声音,语气含笑,“姐姐可真爱害羞。”
“……”
“阿渊喜欢得不得了。”
!!
唐时语抓过桌子上的酥糖,仓皇逃窜。
少年慢悠悠地从袖中拿出碎银放在桌上,眉眼带笑,缓步跟了上去。
茶楼不远处有一算命的卦摊,顾辞渊从茶楼里出来时,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身穿道袍的老者拦着了唐时语,看上去很激动。
他皱起眉,快步走近。
“……贵人这命格贫道是头回见,这可是桃花命的面相啊,妙极,妙极!”
他记得书中记载,桃花命原本是极好的,也极其罕见。
于女子而言,若是八字不合,恐易早夭,且一生坎坷多难,未及出嫁便会香消玉殒。若是八字相合,则一生大富大贵!
他看这位姑娘虽身形纤弱,但并不虚弱,大抵是富贵那一种,他想要问一问生辰八字,也算是长长见识。
“桃花命……很好?”唐时语是头回听说这个词。
老者故弄玄虚,得意道:“我这双眼睛可是灵得很,贵人要不要卜上一卦?”
“……不了。”她余光看到阿渊,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哎姑娘!”
老者要拉她,被少年粗暴地拨开了手。
“这这这……”
老者的脸色突然苍白,眼睛定定地看着少年,极为震惊。
因太过恐惧,心里的话不自觉地说出了口。
“这位公子竟是大煞,说是天煞孤星都不为过啊……”
“若是与之太过亲近,恐怕活不过五载……”
五载。
到今年六月,唐时语的十七岁生辰,他们相识便达五载了。
顾辞渊瞬间冷下脸,眸中杀意暴起。
胡说!
他胡说!
他最受不了别人说她活不长……
上一世他抱着她的尸体,绝望地坐在火海里,想哭也哭不出来的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
少年疯了一样,手蓦地向前,伸向老者。
用了十成的内力,狠狠地掐住了老者的脖子。
锐利的眼眸压下来,戾气十足。
“找死。”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来晚了!在外面浪了一天,人已经废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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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此时恰好是正午, 街上的人不少,他们的冲突就爆发在街道的中间。
先前他们三人聚集在一起,已经吸引了不少人, 此时顾辞渊陡然出手,迅速又狠辣, 吓坏了不少人。
尖叫声四起,路人越聚越多, 有的胆大的围观群众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顾辞渊充耳不闻, 他眼睛通红,单手掐着老者的脖子, 将人从地上举了起来。
少年的衣袖随着动作撩起,露出的结实的小臂上青筋绷紧。他脸色很难看,眸中一丝亮光皆无,眼睛暗黑得像是无底的深渊,他的全身的肌肉都在使劲儿, 气氛剑拔弩张。
身穿道袍的老者被掐得直翻白眼,两条腿无力地在空中蹬着, 手四处乱抓, 有两下甚至打到了顾辞渊的身上,但他依旧不为所动, 手臂直直地举着,任对方捶打,神情漠然,彷佛手里捏着的不是一条人命。
顾辞渊从来不信神明, 但是却最忌惮听到她会有事这种让人绝望的话,哪怕重来一世,他也受不了。
眼睁睁看着她死,看着她的生命日渐消逝,上一世他体会过一次了,每日都像经历了一次剜心的痛苦。
天煞孤星吗……
难怪,难怪他从小便没了父母,大概是因为命格不合吧,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他注定孤身一人一辈子。
难怪,他没找寻到她之前,她都过得很好,直到他试图靠近,她却死了。
唐时语吓得魂飞魄散,她摘掉帏帽,冲上去,去扒他的手。
“阿渊!”
她一边叫,一边晃他的胳膊。
“阿渊!你把人放下来好吗?他是随口说说的,你不要信,你快把人放下来!”
唐时语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因为她见识过他杀人的样子,和现在的神情一模一样。
甚至此时的情况要更糟糕。
她还未见过他如此失控的样子。
唐时语只盼他能听到自己的话,将人放开。
“阿渊,你听到没,把人放开,随我回家好不好?”
“阿渊!你理一理我,你别吓唬我……”
唐时语急得直掉眼泪,眼见到不远处往这边走的人越来越多,她再也顾不上其他。
顾不得周围好多人看着,她就站在烈日下头,当着奉京城众百姓的面,上前抱住了身材挺拔的玄衣少年。
她的帽子被扔在地上,她的脸赫然显露在众人的面前。
一片哗然。
有人认出了她,对着她指指点点,可是她不在乎。
唐时语的心就快要跳了出来。
她将羞耻心和教养都抛至脑后,头埋在少年宽阔的胸膛里,深深吸气。
抱住他的那一瞬间,她的世界被静了音。
他身上充满了她熟悉的味道,那股浓浓的药香味儿是这世上最令她安心的味道。
她缩在世间最安全的角落,手死死攥紧他腰侧的衣衫,晃了晃脑袋,将沁出来的眼泪全都抹到他胸前的衣襟上,闷声道:
“阿渊,你回应一下我,好吗?”
顾辞渊在一股大力撞入怀的时候,手臂微僵,在闻到那抹熟悉的馨香时,手腕突然脱力。
少年的手掌慢慢松开,老道在那一瞬间摔在地上,他的脸色泛青,瘦弱的脖子上面布满了青筋,他撕心裂肺地咳着,蜷缩在地上抽搐,大口大口地呼吸。等他缓过气,面色煞白地看了一眼相拥在一起的男女。
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从人群中挤出,还撞到了不少路人。
老道踉踉跄跄地逃离了。
一边跑,嘴里还在念叨着:“疯子……疯子!果然是人间修罗,果真是天煞孤星。”
顾辞渊没管那人,在原地怔了半晌,才堪堪回神,眼里又有了光彩,他木然地垂眸。
怀里的女孩浑身都在发抖,她好像很害怕,但却依旧勇敢地抱住了他,不顾一切地抱着他。
抱着他的是活生生的阿语。
抱着他的女孩,他希望她长命百岁。
若是与他在一起她会死,那么他独自离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此刻在他怀里落泪,牢牢地抱着他。
少年的心角彻底坍塌,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爱抚着躁动的猛兽。
女孩的力气很小,平时拳头砸在他身上都是毛毛细雨,不轻不重的像是在挠痒痒。可她此刻手臂很用力,甚至勒得他喘不过气。
那一瞬间,他想笑,又想哭。
那一瞬间顾辞渊就知道,他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再也逃不开她了。
少年僵在空中的手慢慢回落,搭在她的背后,指尖触及到她华美轻薄的纱裙,用心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她颤抖的灵魂,她不顾一切的孤勇。
终于缓缓收紧怀抱。
他抱着她,像是抱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微微俯身,下巴抵在她肩头。
唐时语察觉到他的回应,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她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晕,在他怀里轻轻吐息。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依旧不忘与他对话,拉他出深渊。
她心有余悸,脸蛋蹭了蹭他,“阿渊,你吓到我了。”
他抿唇,哑声道:“抱歉。”
少年似乎找回了理智,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帷幔,拍了拍上面的土,再度扣在她的头上。
白色的纱幔遮挡住众人探究的眼神,少年这才冷眼望向四周,眼里杀气四溢,刺向方才对她指指点点的那些人。
他没有用心去记那些人的脸,因为一旦被他记住,面对的结局便只有死路一条。
牵起她的手,想要拉着她前行,但没走两步,他突然弯腰将人抱起。
唐时语惊呼了一声,连忙勾住他的脖子。帽子歪歪扭扭,又要掉落,她腾出一只手扶住了。
“阿渊,你做什么……”
“太热了,你不舒服,我抱你。”
“……嗯。”
她没多矫情,身体确实不太舒服。
左右方才已经丢过了脸,再多一桩也不是事儿。
她无奈地想着,这么破罐子破摔是不是不太好。
原本就没几步路,顾辞渊腿长,迈得步子极大,眨眼间,她就被人抱上了马车。
车门关闭,一路上都无人说话。
等回了府,跟着她进了屋子,他将帏帽摘下,扶着她坐下。
少年跪在她身前,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唐时语安静地看着他,看他神色平静,看他瞳仁透亮清澄,彷佛方才的盛怒都是她的错觉,彷佛那只是一场噩梦。
她垂眸,看到少年垂在身侧的左手紧攥,便知他心里的波澜还未平息,只是一直在隐忍克制罢了。
其实不是他伪装得太好,而是她一直不善于观察。
将他整个人放在心上,便总能察觉到他掩埋的真实的情感起伏。
唐时语突然轻声唤了一声:“阿渊。”
少年平静地与她对视,“嗯,我在。”
她笑了笑,突然捧着他的脸,慢慢凑近,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少年睫毛颤了颤,两只手迅速抱紧她。
她的主动永远都只能让他陷入更加难以自拔的疯狂之中,从来都不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反客为主,加深了吻。
这场亲热并没有持续太久,唐时语察觉到了少年的心不在焉,渐渐退开。
“阿渊,你看着我的眼睛。”
顾辞渊顺从地望着她。
她目光直白,似乎能看透人心。他被看得心底渐渐慌乱,面上强装的平静险些破功。
唐时语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他突然打断了。
顾辞渊站起身,仓惶离开,“我去叫午膳。”
唐时语又闭上了嘴,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
太阳晒得她头疼,有人却叫她心更疼。
用膳的时候,唐时语几次想开口与他谈一谈,却总是被他强行转移了话题。
两三次过后,唐时语彻底默了声。
他很抵抗,他不愿意说,他在回避。
唐时语有些迷茫,她不知道阿渊为何如此执着她的生死。
那老道的话在她听来就是耸人听闻,故意卖弄,噱头罢了。
什么大煞,什么天煞孤星,她是不信的。
与阿渊在一起的这些年,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好,这都是他的功劳。
如果说她是早夭的命格,那么也该由他抵消了才是。
那老者道出的有些像她的上一世,追求者甚多,命却不好,都是些给她招灾招祸的烂桃花,最后她的的确确落了个凄惨的下场。
可是今生她躲开了那些人,唯一可能有牵扯的几个人,都被她和阿渊避开或是解决了。
此生与她有关联的男子,只有阿渊一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那老者的话根本就是在胡说。
唐时语的一颗心都扑在少年的身上,他越是云淡风轻,越是极力掩盖他的失落,她越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蕴积着的巨大的浪潮。
午后用过膳,她照常午睡,醒来时就再没见过阿渊。
芸香说他出去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有人说看到他回来了,带着好多稀有的药材,还说他身上脏了好几处,看样子是上山采药去了。
晚膳是她一个人用的,膳食是阿渊准备的,但是用膳的时候,他又把自己关进了房里,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别人不知道,她知道。
阿渊大抵是被那老道的话刺激到了,生怕她的身子再出什么问题,于是紧锣密鼓地研习医术,想要再快一点将她治愈。
起码要赶在她十七岁生辰前,距今还有一个多月。
唐时语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
他在担惊受怕,却又不愿意让她忧心。
那么她便如他所愿,假装不知,在原地等他,等他愿意倾诉。
唐时语原以为会要等好久,却没想到,当夜便把人等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渊的心魔,大概等到他七老八十,都不能释怀吧,上一世看到阿语的死是他永远的噩梦,我不敢去想象他是抱着什么心态将阿语的尸身拼凑完整,然后又守在她身边纵火合葬的。这章写得我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