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近来形势紧张, 林丞宴也不是没有渠道去查阮枝的下落。但现在这样紧急的情况所有的办法都不如直接联系邢惊迟。
想要在丰城找到一个人, 邢惊迟本人就是打开所有通道最好的通行证。
邢惊迟接到林丞宴电话的时候刚开会完, 今天因为会议耽搁了时间,结束了就准备去接阮枝。余峯和秦野跟在他身后往楼下走,他们约好了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两人正说着话呢, 前面的邢惊迟猛地停下了脚步。
秦野和余峯都看到了那一瞬间邢惊迟浑身都紧绷起来,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 声音沉的像暴风雨前的海:“十分钟, 最多十分钟。”
这世上大概谁也没办法能理解这一瞬邢惊迟的感受。
刚才林丞宴电话里的声音像雪一样, 安静、冰冷,甚至能感受到那磅礴无声的杀意袭来。他说:“现在是六点零七分, 我在阮枝的工作间,她被人绑走了。从她的工作间再到博物馆后门,有另外三个人的痕迹,外面还有多少人我暂时不清楚。你听明白了吗?邢惊迟。”
林丞宴一字一字地重复:“你听明白了吗?”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邢惊迟说话。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可邢惊迟这时候什么都不在乎,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四肢百骸的血液像是浸在北城的冰河里, 那样冷的冰河, 几分钟就能冻死。
他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压住自己濒临溃散的情绪。
秦野和余峯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脑内的警报响个不停。
这样的邢惊迟太吓人了,比上一次在溪林村阮枝受伤的时候还要恐怖。
不过只一瞬, 他挂了电话往回走, 沉甸甸的声音传到他们耳侧:“阮枝被绑架了,秦野你立即带人去博物馆,余峯你带人去姜家, 我去查监控。”
一时间,秦野和余峯的心都沉了下去。
姜家出了这样大的事,百年基业可能毁于一旦,这些都是拜顾衍所赐。他们都知道,顾衍父母双亡,带着他的师父也早已去世。
可这样一个人却不是孑然一身,他有牵挂、有软肋。
先前秦野和余峯是不知道这段往事的。
审讯这段期间他们找不少人询问了顾衍生平的事,阮枝也是其中之一。邢惊迟为了避嫌没有去,是秦野去找的阮枝,那时候余峯还跟在阮枝身边。
他们两个人听阮枝说了她和顾衍的事,那样长的岁月,说起来也不过短暂的一下午而已。
要他们说,阮枝和顾衍之间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亲如fù_nǚ 。
而这样的事并不是秘密。
如果说姜家选择报复顾衍,阮枝显然就是他们最好的目标。
余峯看着邢惊迟的背影,手脚发凉,喃喃道:“明明..明明守了那么多天,怎么偏偏就今天出了事。秦野,你说我要是..”
秦野沉声道:“余峯,他们肯定是知道你走了才会选择在今天动手。这和你没关系,你现在该做的是去姜家。”
若换做是他,也会选择在今天动手。案子已在收尾阶段,安保队和余峯都离开了博物馆,甚至平时按时来接阮枝的邢惊迟也没出现。
他们一定盯了很久,终于在今天抓住了机会,行动迅速而果决。
余峯如梦初醒,脑袋嗡嗡的。
他不由想,连他都这样自责,那邢惊迟呢?
邢惊迟是刑警队长,是这次案件的负责人,更是阮枝的丈夫。
秦野和余峯都知道,新闻上关于姜家的报道不过冰山一角。这些年姜家什么脏事都做过,底下穷凶极恶之徒比比皆是,阮枝这样一个人落到这些人手里会发生什么,他们..都不敢想。
这边邢惊迟在调监控的时候林丞宴已经凭着直觉去了三藐寺。
姜家无非是想找到那些证据,而顾衍这些年显然只有三藐寺一个去处。他们或许以为阮枝会知道顾衍将那些证据藏在了哪里。
林丞宴不能百分百肯定阮枝会在这里。
若是她不在这里,只希望邢惊迟那边动作快一点。
车急急地停在山腰处。
林丞宴开门下了车,一直蹲在副驾驶的诺索紧跟着他跳下车。明亮的车灯打在地面,将前面的轮胎印记照得分明。
林丞宴蹲下身细细地看了留下的脚印。
五个人的脚印,包括阮枝的。
林丞宴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了一点,阮枝还活着。
他起身给邢惊迟发了条短信:三藐寺,四个人,不确定有没有武器。
说完林丞宴把手机丢回了车上,夜里山上几乎没有信号,用不着带手机,而且他也不想再和邢惊迟有任何交流了。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迁怒邢惊迟。
林丞宴明白邢惊迟有多紧张阮枝,毕竟余峯跟在阮枝身边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林丞宴面无表情地走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
那里躺着一个长方形的黑色箱子,打开箱子,里面躺着两把枪。冷白的指尖握上冰冷的握把,手/枪塞到腰后,步/枪被他握在手里。
一身冷戾的男人握着枪头也不回地踏入了暗沉沉的林中,就像一匹冷傲的孤狼。
诺索紧跟其后。
...
邢惊迟收到林丞宴短信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了。
在监控中看到那辆车朝着东南方向开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要将阮枝带去哪里。他和顾衍费了这样大的力气绕开阮枝,可最后还是把阮枝牵扯进来了。
警笛声响了一路。
邢惊迟的车速越来越快,边上的小警员努力绷着脸抑制自己几欲出口的尖叫。这是他第一次坐邢惊迟的车,现在正怀疑自己在秋名山上。
邢惊迟瞥了一眼短信内容,给林丞宴打了个电话。
没打通。
他把手机往边上一丢:“第一个号码,一直打,打通为止。”
小警员手忙脚乱地接住被丢过来的手机,开始打电话,这一打就是一路。直到他们到了山腰处他也没能打通这通电话。
他们队长的脸色愈发的冷。
小警员咽了咽口水,心想野哥和峯哥为什么不在这里。
邢惊迟下车后和林丞宴做了一样的事,他等不到支援来,对小警员道:“秦野会带一队人过来,你去车里等支援。”
说完就跃入了林间。
“队长,队长?!”
小警员对着邢惊迟的背影喊了几声,眼见他消失在黑暗中。
临近西崖的林间。
林丞宴紧紧地捏着阮枝的手腕,纵使这个时候,他也不敢抱她、不敢牵她,只敢隔着衣服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将她带在自己身边。
她小小的喘息声在他耳边轻响,让他心神大乱。
还好她没有受伤。
西崖边阮枝没有来过,这里的路很陡,连寺里的人都不敢轻易来这里,更何况是在晚上。她胸腔内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十分钟前。
阮枝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绑住丢在禅房里,边上有个男人看着她,还有一个男人把空蝉的僧舍翻得乱七八糟。她没听到更多动静,想来另外两个男人去寺里其他地方了。
他们在找东西。
阮枝垂着头不说话。
这些人对这座山的路并不熟,况且夜里黑漆漆的一片,林间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之前男人用枪抵着阮枝让她带路,阮枝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大衣,她能感觉到枪口在腰间暧/昧地游移。
直到边上另一个男人骂了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给我收收脑子里的垃圾玩意儿!”
“今天找不到东西谁都别想下山。”
阮枝故意挑了陡峭的那条路,原本不到三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她拖了近一个小时。离三藐寺越近她就越慌,这寺里还有人,他们会伤人吗?
入了山道后路变得平稳。
山寺门口没亮灯,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整座寺庙都漆黑。阮枝怔了一下,这和往常不太一样,是出什么事了吗?
后面传来交谈声,他们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确定警察都撤了?”
“撤了,寺里的人也给带走了,调查完再送回来。”
“嘿,老天都在帮咱们。”
“行了,少说话。”
阮枝听了之后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没人就好。她踉踉跄跄地被带着往里走,等能看到那盏灯的时候阮枝的脚步慢了下来。
没人住在这里,也没人点亮这盏灯了。
她垂眸,声音轻不可闻:“到了。”
他们要求她带着他们去顾衍住的地方。
进去之后阮枝就被捆住了手脚。
男人问她东西藏在哪里,她不说话。
“我他妈的..”男人挥起了手,声音粗哑,很吓人。
阮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行了!人都在这儿了,就她这个身板受得了几下,把人弄死事儿就大了。我可不想招上那疯狗似的阎王爷,这是他女人。”
这是他们道上对邢惊迟的称呼。
邢惊迟上任之前就把丰城黑白两道摸的明明白白的。一面的人本来就不想招惹警察,多是躲着,另一面的人不想招惹邢家,也躲着。
可躲着没用,这人软硬不吃,不管是谁的人只要到他手里都能给收拾服帖了。
很多人都怕邢惊迟,也恨邢惊迟。
阮枝本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恐惧。
可这会儿听人提起邢惊迟,她却想落泪,眼眶酸涩无比。
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他的名字也能够保护她。
男人低骂了几句走了出去。
拦下她的男人负责看着阮枝。他年纪大一些,有个女儿,这小姑娘生得好看,见到她他就想起自己的女儿,终是狠不下心。
阮枝靠在墙上听着外面翻箱倒柜的声音。
等那佛像也被掀翻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阮枝能感觉他们的耐心在逐渐告罄。没一会儿,禅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她紧紧地闭上了眼。
她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她也什么都不想说。
就在脚步声即将到达禅房门口的时候,院子里忽然响起了狗叫声!
两个男人和阮枝都顿住。
那两个男人是奇怪哪儿来的狗,而阮枝却睁开了眼。
她怔怔地听着那叫声,那声音好像是诺索,可诺索怎么会来这里?
院子里。
昏暗的灯从屋内散出来,将院子的一隅照亮。
威风凛凛的牧羊犬竖着耳朵,黑漆漆的眼角盯着门口,冲着里面狂吠。门边的暗处隐着一个男人,像一柄饮血的利刃,无声的杀意散开。
有时候人对危险总是有某种预感。
里面的男人看到院子里的诺索,正想踏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住,后颈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大脑给他下达的指令是跑,男人握着枪的手都在颤抖。
可他的脚还没迈出去一步他就被人拧断了脖子,他连那男人的脸都没看清,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味,仿佛春日来了。
林丞宴没管脚下的人,只看了一眼诺索就踏进了屋内。
诺索安静下来,转身跑了。
林丞宴扫过屋内所有的景象,他来得急,进了山就直奔顾衍的僧舍。他耐着性子听了片刻,就知道这里只有两个绑匪,另外两个估计在外面找。
他可以开枪的,速战速决,很快就能将阮枝救出来。
林丞宴唇角紧抿,他不想吓到阮枝,更不想当着她的面杀人。
她不该看到这些。
因着外面迟迟没有动静,里面的男人有些耐不住。他扫了一眼墙角的阮枝,往外喊了一声,却还是没动静。男人想了想,往外走了几步,还没走到廊间边上忽然斜出一个人。
晕过去之前他看见了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
阮枝望着门口的男人,有些发怔。
他的模样和她之前见过的所有模样都不同,很陌生。但那双冰冷的眸在触到她时却又消融了,阮枝恍惚地和那双温柔的眸对视。
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夜。
阮枝想,原来她真的是见过他的。
“哥哥。”
阮枝轻声喊。
面前林丞宴的模样终是和那个缠着绷带的少年重合起来。他比她大几岁,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叫他哥哥。她甚至不知道他的模样,只记住了这一双眼睛。
明明上一秒杀意还在沸腾。
在阮枝喊了哥哥之后,林丞宴忽然就静了下来。
他走到阮枝身前蹲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绑着她手脚的绳子,像幼时在心里叫她的名字一般喊她:“枝枝,伤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