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二十七年, 皇帝邺北将自己的嫡长女开府仪同三司、殿前都指挥使、上柱国、安定公主邺瑶立为皇太女, 待自己百年之后承继大统。
早便听闻了风声而有所蓄谋的知沧州军府事、游骑将军、东光侯兰武伙同驻守在河间府的叛军,趁朝廷还未反应过来,先下手将水陆两路的交通切断, 先中断了朝廷对幽云等重地的军粮运送。
而又打算一路朝腹地洛阳杀去,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驻守在中间的翼州的宜春郡公温俞, 他也是永静军节度使。
虽然永静军的兵权有大半掌握在皇帝的手中,可因其地理位置之重, 又能随时策应要面对突厥人侵扰的幽云边界, 故而温俞掌握着的永静军有一万人。他靠着这一万人,一面坚守城池, 一面派人去向朝廷请援兵,愣是支撑了近两个月。
四处叛军四起、翼州失守后,叛军彻底疯魔,而兰武早就对支持邺瑶的温俞恨之入骨了,故而在屠戮了他的尸体后, 吊到城门曝晒了三日才让人抛之荒野。
贺顾听闻消息,险些便要跑回翼州去, 只可惜被人以温善还年幼为名义拦下了。不过有人见不得兰武的行径,便偷偷找到了温俞的尸身将至妥善安葬了。
兰武对温俞的痛恨是由来已久的:兰武年长温俞几岁,投军也早。在温俞投身进jūn_duì 时, 兰武便已经是他所在的jūn_duì 的都头。
不出两年,温俞便因智谋和战功而被升为副将,也从兰武的身边调开了。
在邺瑶奉命征讨南诏时, 在灭南诏的数场战役上,温俞立了大功从中脱颖而出,被封为兵马使,从此便跟着邺瑶出生入死。短短十数年,温俞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到加官进爵,地位随着邺瑶在朝堂上的根基越来越稳而也逐渐上升。
曾经的手下,可以说也一起出生入死过,已经被封侯的兰武甚至放下身段请温俞来自己的身边协助自己,可都被温俞拒绝了。
温俞还对友人道:“东光侯气量小,不足以成大事。”
此事被兰武得知时,温俞已经在燕山之外与突厥人交战并凯旋,还被邺瑶请封为郡公,地位在他之上。
兰武如何能容忍,只是时机不成熟,他只能隐忍,一直都在暗中等一个机会。而邺北将邺瑶定为继承人,无疑会给天下造成极大的冲击,这正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时机,他要将看不起他的邺北、邺瑶、陈沅岚等人统统踩在脚下!
所有依附邺瑶的人他也不会放过,温俞便首当其冲,而且他也不会放过温俞的妻儿、族人。
他不顾民望也要将温氏一族的人屠戮殆尽,而在翼州的温家族人能逃的也逃了,逃不掉的都躲不了被杀的命运。只是当他发现没有温俞的妻女的身影时,便下令让叛军沿路搜捕,即便是妇孺他也不愿就此放过。
贺顾为了顾全大局,便让叶芳等人跟她们分头走,相约在汴州聚集。而汴州是军事要地,叛军是万万不可能打到那边去的。
她不是没想过走水路从贝州、魏州回洛阳,可听闻不仅是贝州、魏州,连邢州、洺州都已经有叛军的身影。而叛军显然也是料到了她们会走水路,干脆连商船也不许走了。
贺顾便只好带着温善乔装成不堪受叛军滋扰的难民,跟着别的百姓一起逃到了郓州。而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温袆、叶芳等人是彻底走散了,也没了消息。
郓州虽邻近生乱的州府,可朝廷到底派了兵前来镇压,而在敌我力量相等的情况下,兰武又很会打游击战,故而一时半会儿也平定不了叛乱。躲在郓州的百姓便总是人心惶惶,不知道何时便会打到自家门口。
两军胶着时,战火偶尔也会蔓延到郓州,而为了防止生乱,官府紧闭郓州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这一下便使得母女俩困在了郓州城内,而为了生存,贺顾只能抛弃尊严,投身到朱家当了奴婢。
因没有户贴,贺顾母女便被当成了浮客处理,工钱虽然不高,但是有吃有住,最重要的是朱家肯按月来雇佣她们。要知道一般的仆役契约最少签五年,且在这五年期间并无自主权。
贺顾也是真心感激朱家,便带着温善在此当起了奴婢来,一直到兰武被杀。
兰武被杀后,贺顾不是没想过立刻带着温善离去,可知道还有叛军余孽藏身于四处,不仅时常出来为祸乡里,还一直不忘兰武的命令,四处搜寻贺顾母女后,便决定再躲藏一段时日。
一年零三个月。在朝廷派出的人历经千辛万苦找到贺顾母女俩时,并且带回了温俞的棺木已经移送回洛阳安葬,并入功臣阁中时,贺顾母女已经在朱家待了一年三个月,加上之前逃亡的那段时日,也有一年半载了。
温俞的尸身被兰武侮辱一事浮上她的心头,她才决定不管如何也要回到洛阳去看温俞一眼。
贺顾不是没想过跟朱家的人告别,只是朝廷的人深知她的身份不凡,若让人知道温俞之妻女竟有如此遭遇,人们定要说邺瑶的不是,指责她对自己的功臣薄情、懈怠了他的妻女。
而且天下的叛乱基本被平定,但是还有许多觊觎皇位、对邺瑶不满的人潜伏在暗处,不管是为了贺顾母女还是为了朱家,都勿要将此消息透露出去才是。
所以贺顾与温善走的时候,除了从温家带出来的东西外,一概没带走。直到朱家需要进食时找贺顾做饭,才发现母女俩不翼而飞了。
两个大活人失踪了,朱家的人自然是紧张,虽然有人下意识地怀疑是不是她们偷了朱家的东西跑了,但发现家中什么都没动过,而贺顾、温善的一些东西也还在房中时,他们选择了报官。
可是官府调查了几日后,似乎不愿意掺和此事,并对朱家道:“不就跑了两个奴婢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朱家财大气粗,再雇两个便是。”
朱家虽然觉得心里不得劲,但无非也只是少了一个会下厨的厨娘,和一个什么也不会做,只会发呆的傻子。雇佣她们的钱的确能再另外雇佣一个奴婢——若非贺顾母女工钱低,他们兴许也不会多在意。
温善并不希望朱照言登门,并非她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曾经为奴婢的过往,而是她当心贺顾在这么多年后回想起来会觉得那是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