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正要开口回答,但恰好帐外传来呵斥声。苻坚眼中血色敛去,问道:谁?陛下,宇文辛声音十分平静,答道,慕容冲求见,他从帐中奔出,杀了不少御林军卫。让他进来。苻坚沉声道。慕容冲喘息着被押入王帐,抬头注视苻坚,苻坚示意左右出去。陈星在一旁看着,他知道慕容冲看不见他,却有点紧张。为什么不逃?苻坚难得地问。慕容冲喘着气,说道:明天,你就要南下开战了,我想最后再看看你。苻坚的表情刹那产生了一丝松动,慕容冲则缓缓起身,怀疑地注视苻坚,沉声道:你究竟还是不是他?苻坚没有回答,慕容冲跪在榻前,苻坚坐在榻上,两人沉默相对良久,苻坚终于说道:朕记得所有的事,从你十三岁到宫中那一天,直到如今。慕容冲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走上前去,轻轻解开苻坚的帝袍,从他的喉结处打开扣子。我猜你应该有点在意我在这儿,陈星适时地提醒道,我还是出去算了。接着,陈星穿过帐帷,离开王帐。慕容冲一膝跪在榻边,解开苻坚的外袍,看见了苻坚左胸膛处,腐化的一个印迹,仿佛是有人剖开了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脏,再将另一枚心脏安放进去。接着,慕容冲手中亮出一把匕首,苻坚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右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左手将那匕首牢牢握住,利刃刺穿他的手掌,漫出漆黑的血液。若非承诺过苻坚,苻坚的双目刹那再次化为赤红,一字一句道,孤早已将你撕为碎片。可见你们人族此类无谓的情与爱,当真是莫大的笑话!慕容冲刹那无法呼吸,只见苻坚一扬手,便将他流星般地掷了出去,撞开案几,发出一声巨响!陈星走过营地,一时东张西望,听见远处嘈杂声响,便知道慕容冲的刺杀失败了,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慕容冲若发现了魔心在苻坚身上,就用刺杀来通知陈星。当然,这刺杀注定了必将失败,苻坚都捅不死,何况蚩尤?这动静自然会闹得很大,陈星很快就会知道了。若不在他身上呢?梦境里,陈星充满疑惑地问慕容冲。你就不用管了。慕容冲最后说。现在蚩尤的布置,陈星已经大致清楚了,他以不知什么办法,将那巨大的心脏变小,并放入了苻坚的胸膛,取代他跳动的心。这简直是异想天开,但陈星又忽然想起由多胸膛中的狼心霎时什么都明白了!王子夜的尝试,正是用这种方式,来设法为蚩尤寻找合适的寄体,而为由多移植苍狼心脏的尝试,正是一次试验!毕竟在那个时候,王子夜与蚩尤都并未得知项述就是定海珠。更不知道心灯将会显现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个消息传回去,告诉项述陈星正思考着,忽然一个声音道:大驱魔师。陈星吓得大叫起来,喊道:你要吓死人了!定神一看,竟是鬼王!鬼王与全身秦军铠甲的司马玮一起,藏身于帐篷后。是‘吓死鬼了’,鬼王纠正道,你已是鬼魂。陈星:司马玮说:既然是鬼,就不能被吓死了。陈星:你们怎么混进来的?鬼王端详陈星,先前归入驱魔司后,鬼王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陈星问过他几次来自何方、生前是何人,鬼王也不吭声,平时只与司马玮在一起。这回居然会主动与他交谈了?也许因为陈星成为了灵魂,与两名魃王之间,一下就变得亲切了不少。唔,鬼王说,混进来了。陈星心想我问的是怎么进来的,你这答非所问不对啊。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又问:他们人呢?情况如何?鬼王答道:你的武神,往若尔盖去了。他带着六道光芒去铸剑了吗?陈星说。司马玮说:武神让我们前来保护你。鬼王个头实在太雄伟了,一下就会被认出来,陈星于是低声说了几句,让鬼王速度去通知谢安,忽又想到蚩尤的大部分神识既然散入地脉之中,岂非对神州之事无所不知?于是陈星改而编了几句暗示,说:麻烦你了,鬼王,帮我跑腿带个话,你在这里实在太欲盖弥彰了。我也觉得。司马玮说。鬼王倒是很爽快,一点头,朝司马玮说:那么,等我回来一起钓鱼。司马玮也点头,两名魃王各自以拳按在自己胸前,互相鞠躬行礼。陈星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钓鱼,你们当魃的还真是人族全死光了都不关自己的事,司马玮说:帮我找个头盔。陈星说:我怎么找?我连一张纸都拿不起来。司马玮始终对头盔很有怨念,找了顶头盔扣脑袋上,在一旁坐着。陈星见苻坚似乎也不想来找他,便在司马玮身边坐下。你总算找到同类了,陈星说,恭喜你啊。司马玮点了点头,陈星忽道:这世上,有几个像你们这样的魃了?我、鬼王、温彻、新垣平、由多。司马玮答道,五名。温彻与新垣平果然也算,陈星暗自惊讶,司马玮是如何辨认同类的呢?但他应当有自己的办法。还有一个,陈星小声说,是我师兄,改天介绍你与他认识不,现在就可以,你去见见他吧,我得回兵主身边去了,免得他怀疑。陈星为司马玮指了路,让他不必担心自己安全,至少在开战前,蚩尤都不会把他怎么样。反而他更担心的是司马玮与鬼王。但项述既然做了万全的准备,让他们来,应当是蚩尤也不太能察觉魃的气息,不至于引起他的警惕。就算明目张胆地站在蚩尤面前,想必对他来说也只是寥寥几只蝼蚁在挥舞触须,也不至于太关心。陈星回到苻坚的王帐中,一整夜里,苻坚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天亮之时,苻坚才随之起身,说道:出发了。陈星说:这可是近千年来,不,有史以来,参战人数最多的一仗。兵主,当年你们在阪泉时,想必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罢。苻坚答道:驱赶一群蝼蚁上战场,总是万分麻烦,幸好也是权宜之计。只要吞噬了你,便不必再麻烦了,炼化出至暗心灯后,当可让人族、甚至世上的飞禽走兽自相残杀,怨气要多少有多少。咱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陈星想了想,说,如果我极力抵抗,你想把我吃了,也不那么容易罢?吞噬心灯,你的魔神之魂就不会被烫着吗?所以需要用怨气来炼化你。苻坚自若道,你没有提交易条件的权利。天明时分,大军开拔,苻坚依旧驻马,等在了伊阙平原中央,四周空空荡荡,苻坚沉默片刻,却纵马前往另一个方向。陈星说:咦?你不去打仗么?这又想去哪儿?苻坚该不会又要做什么布置?陈星顿时紧张起来。只见苻坚纵马,来到伊阙东边的一个巨坑前,陈星悬浮在空中,看见了巨坑内的近十万具尸体。那些尸体,俱身穿鲜卑人之服,乃是先前慕容垂进攻洛阳后杀死的战俘。坑内已成为了尸山。苻坚说道:你们是不是总觉得,孤并无多少所谓的‘法力’?陈星沉默不语,在他的记忆中,蚩尤确实几乎没有直接出过手,唯一的一次,就是在淝水畔的祭坛上。孤是不可战胜的,苻坚说,哪怕在阪泉,今天就让你有幸一看。王亥,不过也只是借助了孤的力量。接着,苻坚双目幻化为血色,凝视着那万人坑,怨气呼啸着朝坑内疯狂汇聚。陈星看得暗自心惊,总算知道了曾经那么多魃的来处坑内的死者,全被复活了!没有释放魔神血,苻坚只是看了一眼!从自己离开师门后,这些魃的谜团,终于彻底解开那是魔神的力量,王子夜不过也只是经手者而已。下一刻,魃群已争先恐后从坑内攀爬出去,朝着东北方加快了速度,十万活尸冲向平原尽头。他们要去哪儿?陈星颤声道。去迎接你们找来的朋友们。苻坚答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陈星顿时感觉到不妙了。洛阳至寿阳沿途,大军开拔,倾巢而出,犹如决堤的洪水涌出。又像溃崩的蚁穴,带着亘古以来的刀兵之气,在兵杀始祖的率领之下,卷向江南。与此同时,谢石弃寿阳城,于淝水南岸整军,谢安与冯千钧两人,率领建康所有的驱魔师,加入了晋jūn_duì 伍。在谢安的全面复盘之后,谢石等人已开始疑惑了,这一切仿佛曾经在梦里发生过,却又似真实发生的。不能让他们过河,谢安朝众人说,须得到北岸决战。这一战中,势必将催生出大量的魃军,郑纶会集结其余人,利用河水架起守御屏障。谢石喃喃道:莫若现在便开过河去。他们已经来了。桓伊说道,苻融正在对岸,前锋部队已就绪,只等他们的主力了。提前开战?谢玄说,我们有驱魔师。不,谢安摇头道,不成,满地尸体,徒增怨气。桓伊忽然想起一事,说道:谢大人,您在前线督战,后方怎么办?万一陛下来传不见人,岂不是麻烦?谢安呵呵一笑,说道:我用‘移花接木’之术,变出个人来,正与王献之下棋呢,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千钧,肖山那边还没有信?快了。冯千钧说。若尔盖群山苍茫,蛟龙降于高原上,项述落地。温彻与新垣平跟随项述身后,走进了万妖殿。项述抬头,注视殿内虚空,这一切比梦中所见,更显寂寥。唯一该在此地的孔宣已失踪了。新垣平环顾周围,说道:也没个人打扫打扫。温彻显然是来过的,毕竟五百年前驱魔师与此处渊源极深,来到灯台前,引动天地灵气,点燃灯火,霎时万妖殿一片光明。谁来打扫?温彻反问道,妖怪么?新垣平说:当年还是有不少人在此处修行,供奉孔雀大明王现在也不知道藏哪儿去了,幸亏万法归寂这三百年间躲得隐蔽,否则被发现了可不得了。新垣平引导天地灵气,汇入地下法阵,说道:来罢,只有你能开启铸剑台。项述低头看地面,问道:为什么?不动如山传人,温彻说道,与心灯执掌,乃是除魔应劫的人选,毕竟当年斩杀天魔者,便是不动明王与定光燃灯两位神明,在凡人之中做出的选择。项述捋起袖子,看手上的符文,再一抖,幻化为护法武神,手中现出盾牌。新垣平说:试试罢,如今也找不到比武神盾更好的冶炼材料了。温彻答道:我总觉得不大可行,算了。项述沉声道:起!项述全身光芒焕发,注入万妖殿内地面法阵,大门推开,峡谷内正如梦中景象,铸剑台升起,蓝色烈火铺天盖地,环绕深渊,一行悬空石路通往中央铸剑祭坛上。新垣平与温彻在祭坛外停下了脚步。项述走上祭坛,在那燎天的烈火之中,现出古神发光的身影。首山之铜,不过是轩辕氏所留,守护人间的信念。金乌终有隐蚀之日;玉兔亦有归退之夜;繁星将有消隐之夜;烈火须有熄灭之时。电光与雷霆,终有晦暗之夜;骨磷微光,终有弥散之时。项述抬头,喃喃道:时光无涯,唯心灯光耀如昼永存。两位,今日此处,没有心灯。来到红炉前,为的是另一个请求,请将这炉火赐予我。两名远古的神祇在蓝色的烈火之中分开,各占阴阳之位,深渊炉火席卷项述而旋转。这炉火,即是你的诸般爱恨。古神不动明王留下的最后一缕意识道:诸般不甘与执念。蓝色的深渊炉火随着不动明王之声而隐约变得更深沉,昏暗,仿佛将吞噬一切。定光燃灯之声缓缓道:亦是你的希望与勇气,与执着。这就是你的心。两名古神同时道:心火永不熄灭,熔铸万物。项述仿佛早已通过上一次的梦境想通了这一切,那看似造化的红炉,其中的炉火则是铸冶者的信念,与牺牲自己的决心。他朗声道:不错,这就是我内心熔铸自己的烈火,也是星儿的牺牲与挣扎,上一次,星儿用他内心的烈火熔铸了他自己,但这一次,我请求你们将这烈火交给我,我带来了装它的信物。说着,项述抬起一手,朝向深渊红炉。寿阳东北方,另一支大军在此处会合,正要南下时,斥候慌张来报,喊道:活死人!全是活死人!十万魃群已阻塞了去路,与先头部队开始交战。石沫坤、小兽林王高丘夫会合后,马上停下前进的步伐。石沫坤喝道:做好交战准备,全军突破防线!太多了!高丘夫冲上丘陵高处,朝下看了一眼,便道,绕过去!前锋交接处,敕勒军与高句丽军已开始与活尸交战,奈何活尸四下啮咬,虽战力不强,却堆满了去路,就在石沫坤与高丘夫下令撤退时,天际雷鸣滚滚。暴雷轰然灌入山谷,犹如海啸一般朝着西南面峡谷卷地而去,白狼载着肖山,肖山一爪牵引雷电,朝大地狠狠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