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胥。”他终于轻轻喊出声。
然而偌大的别墅,无人应他。
这样的深夜,她会去哪里,又为什么没有给他打电话?
一种可怕的猜测忽然在他向来冷静从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有寒流席卷全身,他心绪一下子乱了。
突兀的电话声响起,在深夜的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陆忱低头,思考依旧是停滞的,他并没有去看来电,只是下意识的按了接听。
黑夜中传来下属紧张而急切的声音,“陆少,有人把消息泄露给警察,我们被突袭了……”
陆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枪声,思绪好像终于一点点被拉回去,他看着黑暗中的落地窗,窗外的雪夜一片安详,他好像融进了那片雪夜里,声音慢慢冷下来,瞳孔一片漆黑,“你们对警察开了枪?”
下属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阴郁,声音不自觉发紧,有些颤抖的说:“警方来的人不多,我们本来要撤走的,但是缅甸那几个人不知怎么就和他们交上了火,有个警察还中了枪,好像是他们刑侦队的队长。”
陆忱停顿了下,没说话,情绪有些反常。
下属没来由的惊惧,“陆少?”
“小胥在现场吗?”
下属在一片混乱中抬头,似乎在人群中细细搜寻,片刻才回答:“没有,我们没有看到少夫人。”
陆忱挂了电话,打她的手机。
家里没有电话铃声响起,看样子她走前把手机带走了。
陆忱一言不发的出门上车,坐在主驾驶上开始追踪她手机的定位。
方胥的手机上有他装的定位器,很隐秘,她一直不知道。她的工作性质很特殊,又总是喜欢做些冒险的任务,加上和犯罪分子频繁接触,自然就留下很多隐患。
陆忱是个习惯于掌控命运的人,所有可能预知到的危险,他都不允许在她身上发生。
于是,她的一切实时讯息和举动都透明化的呈现在他眼前——以一种不为人知的途径。
但他很能把握这个度,这不是监控,只是一个不得已的手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会让她觉得喘不过气,同时又能更好的保护她。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红点位置离他并不算远。
开车大概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
路上积雪渐厚,深夜时分,还是可以看见不少来往车辆,不过却都是慢速行驶,路很滑,司机们都生怕会出现什么交通事故。
除了一辆蓝色宾利。
不仅没有慢行,还压线闯了红灯。
好在深夜一两点的时间并没有太多的车辆,因此并未酿成什么事故。
陆忱看着手机屏上面那个迟迟不动的定位,缩短了一半的用时赶到了戈伦特教堂。
这个路段很偏僻,是在一个十分安静的长街尽头,而且这里相隔很远才有一个欧式的路灯,此时此刻,别说车辆,这里连个行人都没有。
陆忱从车上下来,没来得及关远光灯。
教堂前的雪地上有凌乱的脚印,很浅,雪还在不断的下,在灯光下有种异样的美感。陆忱的视线专注的落在那扇门上,他进了教堂,身后车的灯光直直照进来,他感受到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还有那一股飘散不去的血腥。
陆忱对血的味道很熟悉,也很敏感。
他有些心慌。
这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他如此的心慌。
如同血液逆流,是一种失控的直觉,仿佛脱轨的预警。
靠近门的位置躺着一具女尸,他的余光瞥到了,却仍旧没有投去过多的注意力。因为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前方,正看着那个僵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单薄身影。
外面的车灯很亮,足够照清里面的情形,陆忱走到那个坐在地上的身影前,一把将她抱起来,捂着她的眼睛将她拥在怀里,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旁边那具还在流血的男尸。
“下雪了,地上很凉……”他握着她冰块一样的双手,那双手上沾满黏糊糊的血迹,但他好像不觉得脏,“冷吗?”
他的声音温柔好听,却仍旧唤不起她的神智。
她好像一个僵硬的木偶一样被他拥在怀里,如同一个冰冻的青白色雕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明明已经冻僵了,蜷起的手指已经不能伸展开,脸上却还是麻木的,一丝表情都没有。
陆忱抱着她的手越收越紧,闭着眼埋在她颈间,轻声说:“和我说句话,方胥。”
“我杀人了。”
没有生气的声音,也没有起伏,像一座石像完全坍塌,沉没于死水的湖心。
“枪是我给你的。”听到她说话,他终于笑笑,“知道你们今晚为什么都会出现在这里吗?”
她的眼睫动了动。
“杀人的不是你。”他抚着她的脸,“因为,我才是祸首。”
一串恶趣味的手机铃声忽然在静谧的空间响了起来,是她的电话,看到来电,她涣散的目光好像终于凝聚起一部分,僵硬的手指微动,艰难的按了接听。
电话里是一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小胥,我们人手不够,你在哪里……队长中枪了,就快不行了……他一直死撑着等你,你为什么还没有过来啊,你为什么还不过来……”
她青白色的脸忽然变得涨红,似乎压抑的太久,气血翻涌,嘴唇哆嗦着,好像拼命地想说话,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良久,电话里传来男人抽噎的声音,“他走了……”
方胥眼前的光亮消失了。
“他说,借你的六十万,他只能下辈子再还……他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他还让我告诉你,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推谢泽去做了卧底,让他和所爱错失一生。他一直想当面告诉你,谢泽之所以离开你,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他对你们两个很抱歉,死前一直在说对不起,方胥,你有听到吗,他痛恨的是最后把你也送去做了卧底……”
手机的电量格变成了红色,三十秒后,手机自动关机了。
教堂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如果忽略掉她近乎窒息的粗重呼吸声。
方胥像溺水的垂死者一样死死抓着眼前人的袖管,嘴唇微张,狰狞痛苦的样子似乎真的即将溺亡,她的指甲深陷他的血肉,浑身抽搐的问他,“是你的人开枪的是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我什么?!”
厉声的质问只得到他薄唇紧抿的一句,“这件事情,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放声大笑,表情癫狂,已经有些魔怔,“陆忱,杀人,是要偿命的。”
他好像很认同这句话,点头,“你说的对,杀人偿命,是这样。”
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枪,好像也是在这一刻才在外面轿车的远光灯下看清那具男尸的脸,脸上的表情由此更加狰狞,笑的愈加凄惨。
重复,“你和我,都应该偿命的。”
陆忱轻而易举夺过她的枪,轻描淡写的笑笑,说:“那么,我先来。”
她看见他动作顺畅娴熟的给枪上膛,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就贴着他的深色西装正对着心脏的位置,然后他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动作快的让人来不及阻止。
那一刻血的绽放让她心惊,她扑过去在最后时刻让那把枪偏离方向,子弹从他的肩胛骨射穿出来,他的左肩爆开一片妖冶的红。
他仍在笑,沾满血的手微微勾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眼里分崩离析的世界。
“方胥,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他一字一句的说:“绝不会。”
然后他再一次上膛,对着胸口开了第二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