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远及时出现, 先看了眼白乐等人, 见他们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没有什么大碍;白想伤的重些, 以他的伤势在缺少药品和治疗器械的狱星那条腿是保不住了,但换成在外界, 别说只是踩断了骨头,就是把整条腿都砍了, 再重新给他安一条也只是轻而易举的事。
精神力从脚边的斯诺身上扫过, 大约是因为寒月对他最为忌惮的缘故,在场的众人以他受的伤最重。但斯诺的身体素质极为强悍, 受伤以后筋肉立刻自动收缩止血, 所以他伤势虽重,却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因此容远并不急着给他治疗,他很有兴致听一听寒月这么做的原因。
世人常常会做出蠢得令他感觉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以前容远还觉得人蠢就要多补脑,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他便对此也多出几分宽容来,即便是敌人, 他也可以耐下心来了解一下对方的理由, 若是实在有什么迫不得已的难处或者遇到让他欣赏的性子,他就会稍抬一抬手放对方一马;有时还会发觉事实和表面看到的情况截然相反,会让他有一些意外的发现或者触动。
所以此时此刻,容远看着寒月,并不急着动手, 而是等着他开口。
那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脸上,寒月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乘坐飞船在太空中飞行,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看到的场景——苍茫,辽阔,寂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数不清的恒星散发着永恒而孤寂的光芒,令人油然生出无止境的敬畏来。
这一愣神,他就忽然忘了说话,直到身后有人壮着胆子轻轻捅了捅他的后背,寒月才猛地回过神来,接着身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望无垠的冰原上,以为脚下是冻得又厚又结实的冰层,结果一低头,看到薄薄的快要融化的冰层上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缝,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寒月暗自深呼吸了两次,把内心陡然生出的恐惧压下去,再看容远,又觉得他除了长得好一点以外,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刚才的一切感受似乎都是他在自己吓自己。这么一想,他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冰冷的四肢慢慢恢复了一点热度。
想到之前的丢人表现——虽然除了他自己以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寒月还是感到一阵恼怒。看着容远的眼神便有些不善,然而看到他一直在等待自己开口,眼神也始终是平和而平静的,又感到一种被尊重乃至重视的巨大荣幸和喜悦,心中就莫名地生出几分好感。
于是容远和周围的所有人,就看到自从容远出现以后,威风八面的寒月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奇妙而独立的小世界中一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绿一阵红,颜色变幻莫测,就跟在皮下装了霓虹灯似的。使得他身后的心腹手下一边以为容远给他施了幻术之类的东西而使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一边用手指在寒月背后使劲戳戳戳,戳了三四次,才见寒月身体一抖,像是醒过来了。
此时寒月,已是遍体生寒。
一个眼神,就能将他的情绪玩弄于股掌之中。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觉得自己能操纵他的想法和决定?
寒月剧烈而诡异的神情变化让容远觉得莫名其妙,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实在不合适,他都想要找面镜子来照一下,看看他的长相是不是真的就那么吓人。
寒月深吸一口气,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抹了毒的劲弩,这才感到一丝安心,然后终于找回了几分百花会长的风范,微笑道:“容……容先生,初次见面,久仰大名。我是百花的会长,寒月。”
“哦,久仰。”容远道:“客套的话就不必了,说说你的条件。”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骚动,无数人蠢蠢欲动,想要仗着人多拿下容远,也有许多人把热切的目光投向寒月,期待他能达成之前向他们许诺的条件。
这种期待此时会成为寒月无坚不摧的力量,但若是希望落空,也未必不会成为砍下他头颅的屠刀。巨大的压力下,寒月收拢心绪,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他说:“容先生真是果断!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今天我——还有我的这些在狱星煎熬多年的兄弟姐妹——之所以会聚集在这里,就是因为听说了一个消息。”他顿了顿,似乎在等着容远询问,但见他没有反应,便郑重地道:“敢问容先生……您是否有一台随身携带的机甲?”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容远身上,渴盼的期待的,担忧的恐惧的,无数种情绪尽在其中。
容远淡笑了一下,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围在那附近的人情不自禁地连连后退几步,直到让出了一块足够宽敞的地方为止。仿佛隐身一样挤在人群中没有被他们察觉的乔飞钻了出来,将桌上尚有余温的茶倒了一杯,双手捧着递给容远。容远浅饮一口,在众人快要杀人的目光下,随意地说:“嗯,有的。”
恍若一颗无形的炸弹在人群正中心爆炸,无数人刹那间连喘气都忘了,他们瞪着容远,眼睛几乎要脱框而出,有人大喜有人大悲,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仿佛一出滑稽而诡异的默剧。
几秒钟的静默后,剧烈的喧嚣猛地爆发出来,有人狂呼乱叫,有人手舞足蹈,有人既哭且笑,有人几欲昏厥。消息随着声浪一层一层地传达出去,很快在小楼外面也爆发出狂烈的呼喊尖叫声。
但无论高兴还是悲伤,这也只是短暂的。很多人立刻就想起来,这机甲虽然已经到了狱星,但并不在他们的掌控中,想要凭此跟外界取得联系或者干脆离开狱星都还差了最重要的一步——把它从他的主人手中夺过来!
离得近的几十人最先双眼通红地扑向大厅中间那个仿若丝毫没有防备的青年。寒月虽然也是兴奋若狂,但他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被这个消息冲昏头脑,见状急忙叫道:“住手!”
然而那些人现在理智尽丧,已经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喊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