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维斯的女儿名叫布丽, 从三年前开始在百花的栀子街坐台。我们一共找了二十二个见过她的人, 普遍的看法是,布丽这个女孩长相只能算清秀, 但是比较能放得开,所以行情还可以。没有被强迫的迹象, 没有被药物或者武力控制,来去都比较自由。半年前, 因为生病, 不治身亡。”
呼啸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只要放出一点风声来, 无数人愿意主动给他们提供情报。不过半天, 杰曼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打听清楚,回来向容远汇报。
白乐虽然之前被容远吓住,但是愣了一阵后还是跑回来了, 他也不去看容远的表情,大摇大摆的坐在沙发上,一副主人翁的架势——这里本来就是他的房子。
听完杰曼的话后,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说:“既然这样, 你情我愿的事情,她死了只能说是运气不好,那老头怎么会和百花闹起来的?”
“独生女儿死了,就算再怎么豁达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放下。乌尔维斯之前在百花曾说过, 他的女儿是个好孩子,之所以会变成那样,都是百花的错。”杰曼道:“再说,如果不是那女孩被卖到了百花,她还真不一定会死。”
“哦,然后呢?他干什么了?”白乐饶有兴致地问。
“刺杀了三个百花会的重要干部,大闹他们的总店,还放了一把火。因为救援及时,据说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但是房子基本上被烧成废墟了。”杰曼道。
“干得好啊!”白乐赞叹道:“没想到那老头这么猛!哈哈,这样算下来,吃亏的是百花啊!哎,对了,”他又转头问卡迪,“既然这样,你就别找他们麻烦了,听起来寒月那小子挺可怜的!哈哈哈……”
卡迪面无表情道:“我已经去过了。”
“哈哈……嘎?”白乐笑声戛然而止,惊异道:“去了?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结果怎么样?”
“别提了。”卡迪郁闷地道:“连交手都没有。估计他们早就得了命令,店都关了,一个客人也没有。我们一去,他们自己的人也都跑了,就留下几张桌椅和一些摆设,我们砸了几个,觉得没意思,就都回来了。”
白乐的脸也跟着垮下来。说起来,不战而屈人之兵听起来是挺厉害的,但这样还有什么乐趣。他们是为了出气,又不是冲着桌子椅子去的。这个结果,让白乐牙痒痒的,立刻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不找他们麻烦的话,怒道:“岂有此理!带上人,今晚我们再去找他们麻烦!今天我亲自带队!”
“他们既然昨天都躲了,让步的姿态已经摆出来了,能丢的脸也都丢了,难道今天晚上就会跟你堂堂正正地开战吗?”杰曼冷飕飕地道。
“而且,”卡迪在旁边可怜兮兮地补充道:“老团长知道昨晚的事了,把我们所有人都叫过去打了板子。是真打啊老大,用的那根老藤条,我现在屁股还疼呢!”
“嘶——”白乐倒抽一口冷气,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老团长还让我给你传达一句话。”卡迪继续补充道,模仿着白想粗豪的嗓音,带着几分怒意道:“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忘了老子给你说过什么话吗?这段时间你给我收敛着点,不许再出现更多伤亡了!明白吗?要是你还记不住,老子就亲自过来教教你!”然后他脸色一变,慈爱地看着白乐,声音里都像是含着糖地说:“乖啊,儿子。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你也暂时忍一忍,熬过这段时间,你想要什么老爸都给你买,啊?——啊!”
卡迪说到最后,被忍无可忍跳起来的白乐抓着他的头直接“嘭”地一声砸到墙上,那一声闷响听得人心脏都跟着跳了一下,卡迪发出一声惨叫后贴着墙跪下去,捂着头委屈道:“是老团长让我一字不差转告你的,你打我干什么?”
“不许学我老爸说话的口气!”白乐比他还生气地说。
“熬过这段时间是什么意思?”杰曼却注意到卡迪转述话中的某种含义,问道:“哪段时间?”
“没什么。”白乐支支吾吾地说,神色也突然有些阴郁。
米亚在旁边听了半晌——他们到地表去埋完尸体以后又回来了——见他们似乎已经完全不打算理会乌尔维斯被杀这件事了,忍不住问道:“那百花,他们杀了乌尔维斯……不管了吗?”
众人一起看向他,连知火和奥科托的眼中也尽是不赞同,米亚瑟缩了一下,又猛地抬起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管是我还是乌尔维斯,都没有让你们替我们复仇的资格,我也知道我自己只会说,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但是……但是……”米亚强憋着眼泪,问道:“百花是做那种生意的,怎么会是个干净地方?容先生,我听孩子们说,极乐城是一个吃人的地狱,而您一个人摧毁了他,拯救了他们所有人。那为什么……为什么您会允许百花那种地方还继续存在呢?”
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快速地起伏着,脸上有些控诉和后悔,但更多的是坚定。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最后杰曼扶了扶额头,道:“好吧,米亚小姐,我想您是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所以才会有些误会。”
“您要知道,在狱星,礼义廉耻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活着才是最主要的。大部分人毕生追求的只有两件事——吃饱饭和睡着以后还能再醒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付出身体就能换取安逸、并且比大多数人都更加优越的生活的话,很多人都会乐意之至。百花大部分的‘少爷’和‘小姐’都是这么来的。”
知火不自在地低下头,伸手拂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偷偷看了一眼容远。
“所以,城里做这种生意的人其实非常多——超出你想象的多,不是只有百花一家。”杰曼又道:“不少人在自己家窗户上挂个牌子就开始营业了,当然,生意要差得多。这种事,双方都是自觉自愿,所以防无可防,禁无可禁,就算是帝国皇帝也管不了,只能顺其自然。”
“那……难道他们就没有强迫人去卖吗?”米亚倔强地道:“你也说了,那个布丽的女孩是被人卖到那儿去的。”
“嗯,宁愿饿死也不肯妥协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这次是卡迪开口道:“但是百花能从无数暗门脱颖而出,成为规模最大、生意最好、影响力也最大的一家,甚至成为中心城四大之一,不是没有原因的。”
“过去的四大,霸军靠的是底蕴积累,我们呼啸好战,明昭学院靠人脉,而百花,能够立足的根本不是他那里有最多的俊男美女,而是规矩。”
“百花不会强迫人出来卖,这是众所周知的。碰到那些洁身自好的人,不但不会耍手段强迫他们,还会给他们提供一份工作,比如劈柴烧水洗衣服之类,只要攒够赎身钱,他们就可以离开。”
“咦?可是……”米亚混乱了,问道:“百花难道还是好人?”
“哈。”白乐轻笑一声,有些嘲讽,道:“这么说吧,比如……你被卖到了百花,不肯卖身,最后给你安排了一个洗衣服的活儿。你就日也洗夜也洗,每天睡觉不到三个小时,累得腰酸背疼手脚发麻,最后得到的馒头还填不饱肚子,要想攒够赎身钱更是遥遥无期。这时候,你发现那些在包厢里端茶倒水、有时候陪着客人聊天的侍应生一样不用卖身,工作却比你轻松多了,拿的钱也多。你会不会羡慕嫉妒?会不会觉得不公平?会不会想要换一份工作?”
他一连问了三个会不会,米亚想坚持说“不会”,但她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觉得自己真不一定能撑下去。
“然后,主管在为难一阵后,答应你的要求,但他也会告诉你,在包厢里有时候是要受些委屈的,你要学会忍耐,不然就换回原来的岗位去。”卡迪也找了地方坐下来,翘着二郎腿说:“你开始当侍应生,发现这个工作果然轻松多了,只是客人有时会动手动脚,摸摸手搂搂腰什么的。但一来不想回去吃苦,二来客人不敢真的得罪百花,所以也算有分寸,再说还有小费,你就忍下来了。”
杰曼接了下去,他的语气就温和多了,含笑道:“人的底线是在不断降低的。先是手,再是腰,然后是身体其他地方,衣服穿的越来越少,小费也越来越多。但你逐渐就会变得更加不满足,因为那些不如你漂亮、不如你聪明、不如你有能力的人,只是因为愿意出卖身体,就能得到远远胜过你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收入,还能对你颐指气使甚至任意打骂。在那样的环境下,你会觉得自己以前无论如何也要坚持的东西变得很可笑,反正都已经只差最后一点点了,只要再稍微退一步,你也能和她们一样活得更加光鲜亮丽。”
卡迪最后道:“不过就是温水煮青蛙的手段罢了,中心城混得久一点的人都知道,但还是有不少人抱着自己绝对不会堕落的想法,一步步的陷进去。这么多年来,能真正坚持下来的人,没有几个。百花有两家专门用来tiao教新人的店,那些桀骜不驯的、不听话的、洁身自爱的,都会被送到那儿去,有不少喜欢这种调调的人也特意去光顾,熬着磨着,就把人都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了。可以说不知不觉,水到渠成。”
米亚早就听得呆了。
应该怪百花套路太深太阴险吗?但每一步转折、每一个改变都是那些人自己选择的;是该怪她们无法坚持自我吗?但追求更好的生活,又有什么错?
“米亚,你还是见得太少。”奥科托也说了一句,“有些父母把子女当成摇钱树,丈夫用妻子换一点劣酒或者土烟,那用的手段才叫残忍。相比之下,百花已经是超乎想象的温和了。”
米亚咬唇道:“我还是不能接受,这种脏地方,不管它给自己披了多么漂亮的皮,原本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白乐摊手道:“谁也没有要你接受啊!它已经在那儿了。”
米亚求助地看向容远。
“存在即为合理。”容远沉吟片刻后,说道:“以前有个人说过,天底下有两种最古老的职业,一个是j女,另一个是杀手,因为有需要,所以存在。比起夺取他人生命的杀手,以身体为交易的人,伤害的只是她自己。你会觉得这肮脏,是因为贞操观念的影响。但是,为了生存,出卖肉体,出卖智慧,出卖武力,本质上也没有什么不同。归根究底,躯体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财产和私有物,怎么处置,自然是本人最有权力决定。”他看着米亚说:“不需要你去接受它的存在,不过,你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观点加给别人。”
米亚低头不语。
等其他人都离开以后,白乐凑到容远身边,挤眉弄眼地道:“所以呢?你肯定有其他计划,对吧?”
“嗯?”容远发出一个鼻音,不置可否的样子。
“我认识的容远可是个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人。”白乐一脸看破玄机的样子,得意洋洋的说道:“你说不在乎别人用身体当筹码交易应该是真的,但我不相信你能看得惯百花这种地方。说吧,你有什么计划?需要我怎么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