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能怨你呢?凤清皱眉,他道:我就不喜你何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景明将头埋进手掌中,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凤清眼眸闪了闪,他上前碰了碰景明的肩膀轻声道:你先莫慌,我已派人前去探敌营,很快我们便会知道墨军主帅是何人了,这阵子墨军暂无动静,你不用这么紧张。景明身子动了动,他抬头看着凤清,眼眸闪了闪,伸手将他拉近怀中,吻了吻他的鬓发轻声说:对不起,适才我对你态度不太好,我错了。啧凤清拍了他一巴掌道:又说这话,我哪里怪你了?景明握住凤清的手,将头靠在他肩头,这几日一直紧绷着神经,这会放松下来,深深的倦意涌上来。凤清推了推道,柔声道:先别睡,喝了粥,沐浴之后回卧房再睡。好。景明点了点头。夜未央,繁星点点镶嵌在黑绸缎般的夜空中,凤清看着景明熟睡的眉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人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皱着眉的,又在替倾国担忧了。凤清伸手轻轻抚平景明紧皱的眉头,凑上前吻了吻他的薄唇,凤清突然很想带着景明一走了之,二人自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任诸侯国们闹翻了天,他们也不再过问。这是第一次,凤清看到了天下这盘棋有多么诡秘莫测,他感到了深深的乏力与无奈。为了景明他放弃了原本计划好的熙国,来到墨国,自此,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他最初的设想,他也没有了最开始的客观与无情,因为一人,纵使他知倾国并不是最优的选项,他仍然义无反顾地走了下来。那日来送别他时,年仅十四岁的苏珏对他说师兄怎能如此戏说天下?凤清自嘲地笑了笑,那时的自己自认为自己刀枪不入,没有七情六欲,不曾想世事无常,他遇到了景明,遇到了这个让他深深眷恋着的将军,所有的一切变的不一样了。阿清倾国不能被灭景明皱着眉呢喃。凤清回过神,唇边勾起苦涩的笑容,其实就算派去探敌营的人没有探出什么究竟来,墨国的主帅他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当年楚王罢黜相国,昭文君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凤清那时就觉得不太对劲,本想派人暗地里细查,未曾想景明要出征北疆,追查自家师弟一事就此搁置,等自己终于腾出手时,墨军已经连拔五城。当初对楚王的举动十分不理解的疑惑也随着墨国渐渐强大走近中原诸国的视线内而慢慢解开来,消失的昭文君只能是去了墨国。那么问题又来了,楚云祁绕了这么大一圈,目的是为了让墨国强大起来然后牵制倾国,此策看似高明,实则十分危险。因为墨国是一个国家,不是楚国的jūn_duì ,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楚云祁培养墨国,相当于是养了一只老虎在自己身边,很有可能会养虎为患,最终被自己亲手养大的老虎咬死,那么,苏珏与楚云祁是怎么计划养虎来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并且让墨国时刻处在楚国掌控之中而不被反咬一口呢?凤清皱了皱眉,任他怎么想,都无法相通其中最关键也最幽微的一步。夜渐深,夏虫在草丛中聒噪地鸣叫着,衬得整个夜晚更加寂静,凤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凑上前吻了吻景明的薄唇,窝在他怀里,就这样吧,只要景明在自己身边,其他事都随意吧,他不想去想也不想去争了。月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来,将军帐中,二人相拥而眠,缱绻了时光。下一世,祈求景明不再活得如此沉重,二人闲话桑麻,平淡度日便好吧。倾国国都曲阳。相国卧房内还亮着一盏烛火。这墨国攻伐得可真是时候,那个愚蠢的倾王毛毛躁躁地派景明率军镇守河西,连带着把凤清也给支走了,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客卿陈逸狞笑着,三角眼里透着贪婪的精光。惠文坐在上位合着眼眸,嘴角勾着抑制不住的笑容。父亲,我们何时发动兵变杀进倾王宫?惠瑜搓了搓手,满脸都是迫不及待的表情。再等等,为确保万物一失,等楚王那边回了消息再说。惠文沉声道。啧倘若楚王反悔了呢?再说了,这是我们自家的事情,让他一个外人干涉有些不太好吧。惠瑜皱了皱眉。蠢材!你急什么?!惠文骂道:十万精兵还在景明和凤清手中,若何他们正面冲突,你有几分把握能赢?!惠瑜缩了缩脖子,讪讪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惠文顺了顺气沉声道:凤清和景明我们必须逐个击破,老夫得好好想个法子,确保万无一失地除掉他们二人,尤其是景明。父亲大人圣明!惠瑜点头道。惠文得意地看了惠瑜一眼,慢条斯理道:年轻人,做事情不要总这么毛毛躁躁的,老夫吃的盐可比你吃的饭还要多。惠瑜一边点头,一边应和道:父亲教训的是。楚国鄢城。身着王服的楚云祁坐在黑玉做成的书案旁,批阅着大臣们递上的奏折,他没有戴十二旒冠,一头墨发干净利落用玉冠束起,微微低着头,烛火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剑眉斜飞似入鬓,深邃的眼眸里氤氲着看不懂的笑意,薄唇微抿,整个人不怒自威,在睥睨天下之气中蕴含着不属于他年龄的沉稳,张仪暗暗感叹此人定会叱咤风云,在这大争之世写下在宏伟的一笔!先生请坐,不用拘束。楚云祁放下竹简,抬头对立在阶下的张仪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臣谢过我王。张仪回过神,振袖行礼后便在楚王左下首跪坐下来。张仪废话不再多说,直入主题,将倾国惠文密谋策反一事尽数道来,楚云祁一直沉默着听着一言不发,等到张仪说完,他才笑了笑道:先生以为如何?陈兵倾楚边境,佯装攻倾,景明定会率军回都护王,河西那边昭文君陈兵虎视眈眈,景明凤清二人定会留下一人镇守河西,只要将二人分开,剩下的事情惠文会帮我们处理的干干净净,我王不用给惠文任何书面回信,只许将楚兵陈兵边境,他会明白的。张仪道。楚云祁挑了挑眉,起身走至张仪面前,张仪慌忙起身拱手行礼,楚云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几日先生为楚奔波甚是劳累,寡人命你尽快回去,好好歇息歇息。诺!这几句家常话把张仪说的心里暖烘烘的,他拱手行大礼道。楚云祁笑了笑,扶起他道:回去吧。第50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商烈王二年七月底,楚将范夤率领十万楚军陈兵倾楚边境,厉兵秣马准备着攻打倾国南边的绥阳。其他诸侯国看到倾国西、南两面受敌,纷纷落井下石,北面的陈国起兵夺回了被倾国攻占的汉城,姬国准备插手攻打倾国东边的郭城,就连一直潜心变法的熙国也摩拳擦掌想要捞点好处。一时间,倾国四面受敌,陷入绝境。倾国国都曲阳,惠文将前方不断送来的战报压下不理睬,打着征兵护王的旗号忙着将惠氏一族的兵力源源不断地向国都曲阳征调。河西十万墨卒对倾虎视眈眈,死咬住倾军主力不松口,东面陈、姬两国扩充自国疆土忙得不亦乐乎,熙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密切注视着中原的风吹草动,楚国还算仁义,未曾落井下石,只是陈兵倾楚边境,未曾发兵攻城。令中原诸侯国诧异的是,倾国身陷如此危难之际,倾王却从未下令召回带重兵镇守河西的景明回都勤王。惠文的兵征调得差不多了,万事俱备,只等倾王下诏召集景明回都,可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倾王下发任何诏令,这几日倾王干脆不上朝,整日里将自己关在恢弘华丽的宫殿内,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对朝政等一干事不闻不问。太史王雍心急如焚,多次前往倾王寝宫谏言均被侍卫拦了下来,倾臣们心灰意冷,半数以上的臣子已经开始暗地里收拾行李,一旦曲阳攻陷,他们便卷铺盖走人。王上!老臣请求王上再见老臣一面啊王上!太史王雍跪在寝宫前的台阶上,不住地磕着头。身着盔甲的侍卫站在寝宫两侧,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对太史王雍的举动视若无睹。太史王雍年过半百,他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在前额,额头由于磕头的力气过大,裂开一道血口,鲜血正向外冒着,淌过他沧桑的脸庞。在倾文王执政时期,王雍便是官至太史,说起来他算是侍奉两代君王的老臣,平日里倾王对他异常敬重,在此家国危难时刻,相国惠文将前方战事压住不报,众臣更是离心离德,经历过倾国全盛时期的王雍不甘心倾国就此败落,他每日都会来倾王寝宫前跪着,祈求倾王见他一面。丝竹管弦的声乐以及女子的嬉笑声从紧闭的朱门内传了出来,似刀子般一下一下刮在王雍心上,他挺直了腰板跪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终于,朱门缓缓打开来,侍者快步走下台阶搀扶起王雍道:大人随吾前来,我王同意见大人了。王雍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擦了擦满脸的血,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由侍者搀扶着走进寝宫。倾王衣衫不整地仰躺在一张摇椅上,他一面喝酒,一面对王雍挥了挥手说:爱卿不必多礼,请坐。王上!陈、姬两国已经攻占我倾东面的郭城、汉城,现在正计划着向我倾中西部攻来,楚国陈兵我倾楚边境颇有要攻城之意,臣请我王下令紧急召回上将军景明率兵救国!王雍跪下来抬高了声音道。倾王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他勾起唇角笑了笑道:爱卿忠国爱国之心寡人已经明白了,寡人准你回去清点家产离开倾国,走吧,倾国早该被灭了。王上!我倾还有上将军和绯安君凤清啊!王雍涕泗横流,哭道。是啊,还有他们倾王喃喃,他突然踉踉跄跄站起来,发疯似地将桌上的菜肴尽数推到地上,他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明白寡人想给你什么?!倾国精兵尽数交与你,迟迟不召你回都,封你成为万户侯,难道寡人做的还不够明显吗?你为何不明白?!景明!你为何不明白寡人心之所想?!王雍惊惧抬头看着倾王。衣衫不整的倾王发狂似的仰头大笑,他踉踉跄跄地走至窗前,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没办法说出任何话来,倾王脱力地靠在窗边,他看着碧蓝如洗的苍穹,眼角有泪滑落,喃喃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如何如何?思绪纷飞,光阴流转,泪眼朦胧中倾王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情形。那时他十岁,景明十五岁。你是谁?十岁的太子炎一脸高傲地看着面前身着玄黑鹰翼袍的少年问道。回太子,吾乃太子伴读,名唤景明。沉默寡言的少年低头敛眉认真回答。你既为我伴读,那你将来可要好好辅佐我,为我大倾效忠。太子炎抓着景明的手兴奋说道。诺。景明抱拳行礼。倾宫中交错的枝桠斑驳了光阴,当年的太子伴读成长为了诸侯畏惧的犀首景明,那人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沉默寡言、一声不吭地守护着大倾的国土,可是父王却从未真正相信过他。炎儿切记,我倾开疆扩土离不开景明,然不可给予其过大权利,惠文虽没多少治国之能,却能与景明的将权相抗衡,吾儿切记!倾文王到死都在提防着景明。太子炎笑了笑,他俯身在倾文王耳畔说道:父王,我们赵氏亏欠景明太多太多,孩儿没什么本事,此生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这王位让给景明。倾文王涨红了脸,他睁大了眼睛,死死拽住太子炎,费力地喊着:来人......来人干什么呢?倾文王没能说完后续的话,便溘然长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年轻的太子炎一手握着竹简一手背后,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年轻的景明便沉默着站在他身旁。哎,景明,你知我么?太子炎转头看向景明问。景明为倾甘之如饴。身着黑衣的景明抱拳行礼。唉......蠢材蠢材。太子炎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倾王仰头,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壶扔在地上,他苦笑几声道:赵炎最后能为你做的就是不召你回都,我的将军啊,下一世莫要再投胎做将军了。太史王雍诚惶诚恐地看着满嘴胡言乱语的倾王,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你退下吧,寡人乏了。倾王朝他挥了挥手道。王上!王雍还想再说些什么,倾王抬手打断,很快寝宫门口站着的侍卫便走了进来,将他架了出去。倾国相府内,惠文阴沉着脸问道:你说他将太史王雍撵出来,没有颁布任何诏令?没有。倾王甚至似乎不是很清楚,疯疯癫癫地说些属下听不懂的话。一个身着盔甲的人半跪在地上,正是倾王寝宫门前的其中一名侍卫。赵炎,你不下诏,就休怪老夫不念这些年的情意了!惠文冷笑一声道。相国,你看这......那名侍卫犹豫道。今夜子时我儿惠瑜会率军秘密包围倾王宫,以三声打更为信号,更声响起,你便打开城门,与我儿里应外合,活捉赵炎。此事要绝对机密,若是有一人走漏风声,老夫那你的脑袋祭军旗!惠文低声道。诺!侍卫抱拳行礼道。去吧。惠文挥挥手道。子夜,一轮明月朗照,不知哪棵树上栖息的黑鸦受到了惊吓,扑棱着翅膀,呀呀地叫喊着飞翔夜空。倾王撕下自己贴身亵衣的一块布,咬破手指写道:武安君亲启:汝为倾殚精竭虑,忠心不二,然倾亏欠汝太多,炎无以回报,今将我倾精兵交与你,命汝于河西自立为王,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必回都勤王。赵炎绝笔。白色的丝绢上,鲜血如彼岸花般一点点晕染开来,字字泣血,赵炎细细浏览了一遍后,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小心翼翼地将丝绢折好,递给面前眼角带泪的平阳公主笑道:哭甚?快些带着这封书信去河西找武安君,再迟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