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清浅,仿佛云儿刚才所说的人不是他,那些事也不是他做的一般。楚云祁愣了愣,一个人究竟是怎样做到如此宠辱不惊的。上善若水,白衣少年清浅的表情里包含着的楚云祁看不懂,那种感觉,就像拯救天下苍生不是他的志向,而是一种平淡无奇的日常琐碎小事,所以,他才会在醉花缘的巷子里救起一个素未相识的人。察觉到楚云祁在看自己,白衣少年抬眸,浅浅一笑道:小孩子不懂事,都是些小事情,阁下莫要当回事。待他帮楚云祁处理好伤口,已是卯正二刻,长庚星在东方天际闪烁着微光。白衣少年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长舒一口气,对楚云祁道:可以了。楚云祁翻身下床,行了一礼道:公子救命之恩难以回报,碧玉一枚,不值几钱,赠与公子,以表心意。说着取出腰间那通身血红的玉递给白衣少年。这个太过贵重,我不能收。白衣少年看了一眼那玉,摇了摇头,那玉通身润泽。一眼便知价值连城,而今他却说不值几钱,着实让少年受不起。楚云祁拉过他的手,认认真真地将玉放至他的手心,轻轻一笑道:君子如玉,如切如磋,美玉当配公子,收下吧。白衣少年抬头,四目相对,随后他浅浅一笑将玉推了回去道:在下只是一介庶民,阁下用君子称呼,折煞在下了。楚云祁见状只好作罢,行了一礼道:叨扰公子多时,来日定登门言谢,在下告辞。留步。白衣少年唤道,楚云祁转身,那白衣少年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瓷瓶道:这个阁下收好,每日敷于伤口处。楚云祁笑了笑,接过白瓷瓶收在怀中道了声告辞便出了屋子。一夜没回府,楚云祁想着全府上下定焦急万分,谁料到自己回到府中,府上非但没有喜极而泣,仆人们在看到自己一身狼狈后,只忍住笑行了一礼,道声侯爷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瑶儿打着哈欠,晃到楚云祁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这又是去抢哪家的女子被打出来了?我说你是皮痒了? 楚云祁作势要扇瑶儿一巴掌,被他灵巧避过,也不在意,一边向卧房走去一边问道:你兄长要是回来了,告知他来书房见我。干甚?瑶儿问。让你哥肃清府中不尊侯爷的人。楚云祁转身给了他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然后留下一脸无语的瑶儿。楚云祁换下满是泥污和血渍,破破烂烂的衣服,看到自己放在桌旁的白瓷瓶,深邃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笑了笑道:好一个上善若水的谦谦公子。范夤回府已是辰时三刻,听闻楚云祁唤他,便洗了把脸赶至书房。身着华服的楚云祁正在作画,范夤进来时,楚云祁摆摆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紫毫执手,一卷白纸缓缓铺开,楚云祁抬手落笔,一笔一划都浸润着别样的温柔,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楚云祁搁笔。范夤瞧了一眼,画中是位少年,他坐在木椅上,垂眸浅笑。不知为何,范夤看那画中少年眉眼间仿佛氤氲着时光,只见画的右下角用小篆写着一行字其雨其雨,梨园之东,有美一人。其车既攻,匪车之攻,胡为乎泥中?(注)这不是苏公子吗?范夤看着画中人,脱口而出道。楚云祁抬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把话说完。颍城西,颍城西,菩萨现世灾难息。范夤轻哼了几声小曲,续道:这是街坊孩子们玩要时哼的歌谣,曲子中的菩萨就是这位苏公子。哦楚云祁挑眉道: 听你这么说,全颍城竟然是不知颖乐候只知活菩萨范夤点点头道:这个人很奇怪,但凡是困苦潦倒或者有困难的人,不管是认识或者不认识,能帮的上的他都帮了,别人要答谢,他也不推脱,就大大方方收了。苏公子谦煦温雅,按常理来说,应该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可不知为何,那位白衣公子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从未见过他有什么朋友,总之这个人给属下的感觉更像是......谪仙。曲高和寡罢了。楚云祁右手摩挲着那块绯色玉石,深邃的眼眸没有聚焦,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良久轻声道: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是那位逍遥谷的琴师么?范夤顿了顿道:侯爷与那位琴师惺惺相惜,为何不叫属下找了人来,两年琴箫唱和,却未曾见人一面,侯爷不遗憾吗?楚云祁笑着摇了摇头道:与他相遇本就出乎意料,浮华乱世,得遇知音实属不易,何必强求见面呢?嗯......范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的侯爷很孤独,是那种没人可与之并肩的孤寂,好不容易有一知己,二人却从未见面,甚至未曾说过一句话。范夤压下心头的烦躁,看向楚云祁问: 侯爷需要属下去调查那位苏公子么?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楚云祁眯了眯眼睛道,有些苍白的手在绯红色玉石映村下多了丝肃杀,仿佛他不经意的抬手,便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范夤着向楚云祁,眼眸闪了闪,他欲言又止,楚云祁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点破,将画轻轻放在一边,起身问道:府上银两分发的怎样了回禀侯爷,濮城之战中所有参军的将士家里都已分发。范夤见楚云祁换了话题.范夤便不再多问。很好,带上府里的弟兄们,随本侯去干件大事。楚云祁似笑非笑道。范夤嘴角抽了抽,自家的候爷还真是严肃不过三秒。不过,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王霸之气和玩世不恭完美融合,深藏不露用来形容他是再好不过了。身为楚云祁身边最亲近的侍卫,范夤深知楚云祁的雄心,更知他的韬光养晦。王储之争相当残酷,楚云祁主动请求楚王将颍城分封给自己,自此远离朝堂中心,在封地韬光养海,以退为进,这该是怎样的气魄和雄心!范夤有种预感,眼前看似玩世不恭之人,定会在不久的将来,于七国之间掀起一场旷世巨浪!诺。范夤抱拳行礼后退了出去。话说那卫三,本是位屠夫,在一次楚国王室外出游猎时于犀牛脚下救了二王子楚明,便成为他的心腹,自此一路高官厚禄,成了楚国国都鄢城的大富豪。在楚云祁被封颖地后不久,这位富豪放着鄢城安乐日子不过,拖家带口地迁至颍城,不用想也知是楚明派来监视楚云祁的。二王子楚明心胸狭隘,为人狂安自大,瞧不起体弱的太子平,看不惯风流倜傥的楚云祁,和其母赵夫人勾结楚相,欲废太子,杀楚云祁而登王位。在楚云祁提出分封后,便派遣卫三来颍城监视楚云祁的一举一动。为了不着痕迹除掉楚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暗线,楚云祁不得不麻烦楚楚搜集卫三的喜好和日常起居,那天去醉花缘本是想熟悉一下环境,结果歪打正着和卫三打了个照面。这天清晨,卫三还在和新买来的姑娘温存,听得外面一阵吵闹,一个下人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在地上,道:老、 老爷,颖、颍乐侯他、他下人惊慌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卫三正恼火他坏了自己的好事,门便被人一脚踢开,接着一队身着铠甲的侍卫持剑进入屋内,床上的那位姑娘惊呼一声便晕了过去,那卫三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两个侍卫架了出去。第3章 煮茶小叙厅堂内,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贵人,卫三被架着跪在楚云祁面前,楚云祁慢悠悠地喝着茶。卫三向周围看了看,他倒是自认为自己没露出什么破绽,理直气壮道:不知侯爷今日拜访是何意?!卫老爷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忘记本候了?楚云祁轻笑一声,起身踱步至他面前,缓缓将袖子推至胳膊肘处,一条鞭痕触目惊心。楚云祁笑道:老爷可是忘了昨夜在醉花缘那巷口鞭打的是何人?看到那鞭痕,卫三突然意识到昨夜自己打了这辈子都不敢打的人,顿时冷汗淋漓,他不住磕头求饶道: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侯爷,请侯爷恕罪。他肥胖的身躯匍匐在地上,像捣蒜一样不住地求饶,楚云祁冷笑一声道:拉出去车裂。话音刚落,两个侍卫便架着卫三走了出去,消得片刻,只听门外马儿嘶鸣,随着卫三长长的惨叫声,卫三被五马分尸。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楚云祁眼都不眨,吩咐道:安顿好卫三的家属,清点库后充公。说完楚云祁转身离开。颍乐侯府。侯爷,这么不明不白杀了卫三,会不会引起......范夤把话没有说完,他在为楚云祁担心。引起赵夫人的怀疑?楚云祁挑了挑眉道:不杀了他,本侯那些马鞭不是白挨了?”您身上的伤真的是范夤为自家侯爷感到头疼。那不然呢?谁敢对本侯下此狠手?楚云祁耸耸肩。可是就因为这件事杀了卫三,抄了他的家,会不会对您的声誉有影响?范夤话说的很隐晦,说白了就是你这残暴无情的恶名算是坐实了。名誉均是身外之物,随世人怎样评价。楚云祁立在窗边,抬头看着苍穹,他的眼眸渐渐迷离,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天际:不论是威震七国的霸主,还是恶名昭著的大盗,都会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百姓一般化作泥土,最后都将作为一个单纯的人站在同一高度,由后人审视。范夤愣了愣,眼前的人狂狷邪魅又风流倜傥,他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敏锐的洞察力,仿佛他是天生的王者一般,被他眼神不经意的一扫,范夤总会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所以在众多王子中,不学无术,玩世不恭的楚云祁成了赵氏母女的心腹之患,范夤在想,这样的人,到底怎样的女子才配的上他。醉花缘小巷。公子回来啦。白衣少年从集市刚回来,巷口酒馆里聚在一起喝酒的人纷纷端着酒碗出来向他问好。白衣少年向他们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公子听说了没有卫三死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道。白衣少年停下脚步,摇了摇头问:什么时候?听说他好像昨夜在醉花缘的巷子里误打了颍乐侯,这不,一大清早颖乐侯就带着人把他的家一锅端了。那汉子答应道。白衣少年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啧了一声。他猜到昨晚所救的人绝不是他自称的什么商人,只是他没猜到会是颖乐候,他看人从未错过,这还是第一次直接连颍城的第一把手都没认出来,想来那颍乐侯绝非等闲之辈了。当下他清浅一笑,向众人略一点头,便向巷子里走去,留下身后的喧嚣。啧啧啧,真是惹谁不好,偏偏碰上了那个不成气候的侯爷,卫三也是命不好。依我看,候爷是为民除害!卫三仗着自己有钱就欺负我们这些百姓,那王八羔子早就该杀了!走近自家门前,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正对着紧闭的门站着,白衣少年顿了顿,上前道:阁下找谁楚云祁回头,只见他要找的人,一袭白衣清浅立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子中间,阳光正好投射在他脸庞,温润恬淡,楚云祁笑了笑道:在下前来报恩。草民苏珏拜见侯爷。白衣少年向楚云祁行礼。听到那人自报姓名,楚云祁怔愣了一秒,深邃眸子闪了闪,他抬眸看向苏珏,笑了笑道 在下隐瞒身份实属无奈,公子见谅。无妨。苏珏笑了笑,拱手行了一礼道:侯爷若不嫌弃,进屋一坐。恭敬不如从命。楚云祁还礼笑道。屋子不大,推开木门,一道影壁映入眼帘,绕过影壁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一条石子路简简单单铺开来,通向宅子后面的三间竹屋,屋子旁种了些绿竹。苏珏回过头,向楚云祁浅浅一笑,道:侯爷随我来。说着带着楚云祁来到中间的竹屋内。屋内摆设很简单,东首绿纱窗下摆着一张木案,案上放着盆兰花,木案右手下方放着一风炉,南边放置着一竹木木厨,想来是苏珏平日里招待客人的客室了。寒舍简陋,侯爷莫要嫌弃,请坐。苏珏行了一礼道,请楚云祁在木案北侧坐下。不必多礼。楚云祁摆摆手,随意散漫地坐了下来,他用胳膊肘支撑着看苏珏忙活。焚香除尘之后,苏珏转身从竹橱里拿出一绛紫色砂壶,楚云祁坐起身拍手叫好道:好一个紫薇绛砂壶!苏珏看向楚云祁,清浅的眸子闪了闪,他将壶放在一边的木架上笑道:侯爷好眼力。楚云祁微微一笑,并不接话,他正襟危坐,神情肃穆端坐在垫上看着苏珏。苏珏又从橱内拿出一个小坛,向壶里添了水,接着将木炭用小木锤敲碎,投入风炉,点燃之后将砂壶放上。在煮水的当儿,苏珏从橱柜中拿出一竹盒和两只茶杯放在木案上,楚云祁拿过一杯子,只见杯身棕黑,小篆刻字兰君,楚云祁细细看了一会问: 这杯是用何木制成?逍遥谷的老槐树。苏珏答道。待水沸如鱼目,苏珏取出少许盐投入沸水之中,楚云祁浅笑,没一会水沸如泉涌连珠。苏珏从水中取出一瓢,左手拿过竹夹,右手别过衣袖,轻轻搅动沸水,之后将木盒中的茶投入沸水中,一股清润的香味传来,楚云祁闭眸深呼吸道:好清爽的茶香!水三沸,势若奔涛,如雪浪般的茶末开始漫延,苏珏拿过刚才取出的二沸水轻轻点在茶末心,随后除去浮在水面上的黑色沫子,提壶,别过衣袖,一股清亮的茶水落入杯中,苏珏捏了茶杯递给楚云祁笑道: 侯爷,请。楚云祁接过,放在鼻前轻嗅,由衷叹道:自古绿茶配白瓷,公子别出心裁,这老槐树将茶的滋味全都衬了出来,难得难得!他轻抿一口续道: 滋味鲜浓醇厚,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