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开始还会劝慰自己“爸爸工作累,压力大,心情不好,我们要理解他”。
直到她被父亲撕扯着长发从超市里拖回了家,一边踢一边厉声质问她和超市的销售经理是什么关系。
这个家,好像肉眼可见的变成了人间地狱,每一天,自己和母亲都在深渊中挣扎着,但越挣扎,反倒陷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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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的时候,在学单位换算,我不知道一平方米要怎么算,小心翼翼地问过父亲,父亲列出非常专业的公式叫我算,可我还是不明白,我不会算,他就掐着我的脖子,更加怀疑我是母亲出轨和别的男人生的野种,因为他很聪明,而我太笨了。”
宋赞长长叹一口气,抬头,眼中是审讯室天花板上那只刺眼的吊灯。
“对,他学识渊博,不管过多少年也不会忘记那些复杂的公式,他教的也非常专业,他用尽办法向我讲解什么是一平方米,但是,他就不会带我去看看到底什么才是一平方米。”
宋赞自嘲地笑笑,但是笑着笑着,眼泪却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有些父母,喊着教育的名号,其实,是在宣泄自己的压力,因为他们要在职场上在外人面前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我知道这很累,所以他们除了自己的妻子孩子,也不敢打别人了。”
“而当我们长大后才明白,有时候各种各样的不顺心,我们也会想以暴力解决,而暴力,是会上瘾的。”
“我就犯了那么一点小错,为什么要那么用力下狠手打我,为什么要那么狰狞,好像是我伤害了他,是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其实,我只是不会算一平方米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我伤害了他,是他在其他地方受到了伤害,只能发泄在我和母亲的身上,因为只有我们不会反抗。”
“我的母亲,只是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可不可以抽空一起去拍张全家福,就遭到了我父亲的怀疑和虐待,她只是想穿一次婚纱,想要一张全家福,很难么?”
于渊在一边瞧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一开始我以为,我父亲撞死我妈并且剥了她的皮是因为爱她,想将她永远保存下来,但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她为了模糊受害者信息,为了不被警方查出来。”
“但后来,事情败露后,他放弃了挣扎,选择了自杀。”
“而现在的我,和他一模一样,当我知道无路可逃时,认为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方式。”
于是,就这样,宋赞帮陆媛媛解脱了,帮她的小儿子解脱了,也帮自己解脱了。
他将母亲的皮套在陆媛媛身上,希望赠予母亲一场婚礼,也希望赠予陆媛媛一场婚礼,因为她们都一样,是好女人,这是属于她们的,最重要的仪式——
那枚炸弹,是宋赞送给自己的死亡礼,他认为,要死的要轰轰烈烈,才不枉在人间吃了这么多苦走了这么一遭。
审了五个多小时,宋赞一字不落的全招了。
他先去了赵健的汽车配件店,根据门上留的号码拨通了赵健的手机,以“门口堆了太多配件城管要求清理一下”为由,将赵健骗了出来,制服他之后便将他绑在了车上,然后就是等。
等那个即使被丈夫无情伤害了却还是要担心丈夫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的女人。
赵健和赵廷的尸体被他埋在了后山,只留下了陆媛媛,他想替赵健弥补一直亏欠了她的仪式,给她穿上母亲曾在婚纱店门口踱步许久艳羡地望着的那件婚纱,也顺便,替自己的父亲为母亲弥补一场婚礼。
不太完美的结合,不人不鬼像个怪物。
但,她们大概也会满意的吧。
但陆媛媛用尽最后的力气趁宋赞出门后忍着剧痛摸索着从他家里逃了出来,真的,像是浑身被大火燎烧一般,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但她还是要走,要去最后摸一摸自己宝贝儿子的小脸。
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是茫然的,漫无目的的向着前方走去。
但是,太痛了,对不起,坚持不下去了,所以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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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安岩终于苏醒了过来,医生告诉他伤口没有感染,恢复的还不错,等他再清醒一点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这三天就守在病房门口不吃不喝的云骞在听到安岩苏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不顾形象地抱着医生大声道谢,说完就大头朝地栽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眼便是头顶的葡萄糖输液。
周围似乎有细微的响动,像是风吹动纸张的沙沙声。
云骞病恹恹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扭头,便看到那清隽的身影,就在自己隔壁的病床,正低头认真在纸上写着什么。
白净的脸,优雅的如同天鹅一般的美颈,宽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间露出的精致锁骨,以及即使低头书写也不会堆出二层肉的尖巧下巴。
“安,安法医?”云骞小心翼翼道,声音很轻,生怕惊扰到这位脆弱易碎的陶瓷美人。
安岩抬头,脸色还是苍白似纸,淡色的嘴唇却轻轻勾起一丝笑意:“你醒了。”
“安法医,你现在怎么样了,后背还是很痛么?”
“还好,吃了止痛药。”安岩低头笑笑,“虽然没什么用。”
“其他地方有受伤么?”
“托你的福,没有。”
“那我可以过去么?”
“什么。”
不等安岩反应过来,那位毛手毛脚还搞笑的饿昏过去的毛头小子便拔了针,猛地从病床上跳下来,三步两步做跑到自己床边还颠颠爬了上来。
他跪坐在自己面前,模样虔诚,两只手还在病号服上紧张地擦了把。
“头可以埋在你怀里么?”云骞睁着圆溜溜的双眼,期待地望着安岩。
“不可以。”安岩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
即便如此,但从安岩将自己压在身下阻挡了身后的万丈大火之后,云骞很认真的想了很久。
如果是苏闻予或者是赵钦遭此横祸,自己会用身体去挡么。
自然不会。
如果是安岩呢。
答案就很明显了。
所以,自己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安岩其实对自己也有意思呢。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理所当然,云骞直接过滤掉安岩那句“不可以”,脑袋往前蹭了蹭,怕碰到他背后的伤口也不敢去抱住他,只得双手撑床,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倾身过去,用侧脸吻上了他并不宽厚却能给足人安全感的胸膛。
安岩也没推开他,更多的是,他现在确实很虚弱,没什么力气,也只能任他去了。
“对不起……”
但似乎和想象中稍有不同,他没有把他那张好几天没洗的油脸在自己胸前蹭不停,而是就这样靠在自己怀中,一动不动,然后低声这样说了一句。
“因为我一时冲动,毁了人家的房子,也伤害了你,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无论是赔钱还是对所有当事人进行相应弥补,我都认,包括你,能不能让我照顾你,到你好起来为止。”
安岩低笑一声:“错不在你,不要太自责。”
语气倒是温柔,但却始终没有伸手回抱他的想法。
就像他自己说的,冲动是大忌,在考虑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而自己迟迟不回应他的感情,也是希望他能用足够的时间考虑清楚,想明白了,这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只是一时冲动。
病房的门轻响两声,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云骞一把推开安岩,猛地跳下床滚回自己的病床盖上被子躺好,安静如鸡,仿佛刚才哭哭啼啼深情告白的不是他一样。
安岩差点被他推到床头上,幸好他行动灵敏,及时抓住床沿,才把自己早就伤痕累累的后背解救出来。
“请进。”安岩轻轻喊了声。
房门打开,一双被裁剪合身西装裤完美包裹的长腿迈了进来,紧接着便是会给人有压迫感的高大身躯。
“温组长?你怎么来了。”云骞讪讪打了声招呼,但那种“不欢迎他”的意思倒是有点难以遮掩。
温且看也不看坐在一边病床的安岩,径直走向云骞的病床,将手中大束紫色的海芋插在云骞床头柜的玻璃瓶里。
“来看看你。”温且笑得温柔。
“啊?不是说你现在在临市协助查案么?”
“是啊,但是因为太担心你,所以提早赶回来了,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云骞赶紧压紧被子,满脸惊恐地望着他:“我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不足挂齿,这还是多亏了安法医帮我挡了下,不如你去慰问一下他,他伤的可比我严重多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温且脸上的笑意瞬时间消失殆尽。
但碍于面子,他还是回过头程式化地向安岩询问了句身体可好。
安岩点点头:“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那好,注意调养。”机械地问候,简单的几个字,听起来要多敷衍有多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