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幻境中醒过来的刹那, 殷渺渺的脑海中情绪压到了理智。假如念头可以具象化成弹幕, 那就是刷屏的效果了。
但这会儿不是宣泄个人情绪的时候,她凭借强大的自制力, 硬生生地按捺住了翻涌的冲动, 将注意力集中到正事上来。
不得不说,这个幻境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大有玄机。他们最初是有记忆的, 也就是说,原本的人格都被保留了下来,但后来失去自我的意识, 经验知识也好,智谋成算也罢, 通通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像是被提着脚丢进了河流里,洗洗刷刷,冲掉了伪装, 扯掉了遮羞布, 露出最真实的自我。
这么一来,大家等于互相看了老底。
比如说燕白羽。他依旧在武学上天资过人, 哪怕在女尊男卑的世界也足够耀眼, 叫人肯放下成见,服气他的本事。可是,他在政治头脑上一如既往地缺少了些灵敏度,当武力无法弥补这部分短板时,只能含恨而死。
与其相反的是蓝素心。
这个女人, 知道她厉害,不知道她竟然这般厉害。她就算不在女尊世界,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只要拿到的牌不是烂到极致,凭借她的本事,混个太后当当不是问题。
而且,定然是冯太后一流,非慈禧一类。
但同时,殷渺渺也能笃定,蓝素心永远不会做武则天。她能将既定的规则玩弄于鼓掌,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却跳不出已有的圈子。
在男人为尊的世界,她不会想到女人做皇帝,在女人至上的地方,她不允许男人出头篡位。
至于焚天宫主,当是个重权之人,习惯将自己隐藏在幕后,背地里搞花招。燕白羽的死,肯定有他的一份力在。
念奴娇倒是与印象中相差无几。她有一定的平权意识,试图打破规则,但并不具备更高层次的眼界,无法脱离时代的局限性。
当然,假如她不是有过前世的人生,恐怕也只能走到念奴娇这一步。
可她偏偏有了。
修真界里还感觉不到,一到古代背景的世界,她的孤独与痛苦都被放大。封建礼教带给她的压迫,比任何人都要大,都要深,以至于她无比难受,不得不以惨烈的方式斩断尘缘,遁入世外。
怪不得古人多迷信。这不仅仅是对未知的恐惧和崇拜,也是他们逃避世俗,获得心灵慰藉的港湾。
前世的经历使她站在了更高的视野,同时也难免令她心生傲慢。然而,若是她失去这份见识,其实与古人无异。
殷渺渺自省自身,心境愈发通透。
与她一样,其他人自幻境醒来后首要之事,并非报仇泄愤,而是体悟——幻境都是假的,既然已经清醒,再为里头的恩怨计较,气量也太狭窄了些,报仇可以以后再说嘛。
尤其是寒杉,震撼之情难以描述。
一直以来,她都有个无法释怀的心结:昔年砺锋真君本想收她为徒,但却在知晓她是女子后反悔,斥责女人不该习剑。虽然她后来拜入了翠石峰,也知道并非每个剑修都对女子有偏见,可心中郁气难平。
她刻苦修炼,绝不比磨剑峰任意一个弟子差。她吃得了苦,受得了痛,使出浑身解数,就想证明男人做得到的事,她也可以。
但女尊世界的存在,犹如当头一棒,把她直接敲蒙了。
有记忆的那些年,她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想学武,母亲便道:“学成文武艺,报予帝王家。我原想你读书,做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可你既然爱舞刀弄枪,也随你。边境不稳,将来定有我儿建功立业之时。”
多么理所当然,不必费任何唇舌证明什么,既然她是个女孩,就可以这么做。
也曾试着问起过对于男人的看法。
长辈和姊妹们都说,男人呢,纤瘦有纤瘦的美,威武有威武的气势,看她喜欢哪一种了。不过,甭管是什么样的,他们的本分就是待在后宅,生儿育女。
寒杉又问,假如他们想和女人一样学武上战场呢?
大家异口同声:“男人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她:“北国的燕将军呢。”
“那样的,哪里像个男人?以后定是没有女人敢娶。”姊妹们信誓旦旦。
寒杉那时还有记忆,险些笑场。
后来忘了这些事,倒是慢慢融入了那个世界。这是她有生以来最为快活的日子,如鱼得水,无须时时刻刻提点自己不能表现得像个女人。
不管是用赞赏的语气说什么“女修能把剑练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还是用鄙夷的语气说“女人学剑成不了气候”,通通远离了她。
她恢复了女儿家的穿着。在家时,与姊妹们一道穿长裙,挽发髻,出门时,再换上干脆利落的武装,一样是女子专有的,处处贴合身体的曲线,不像她在修真界买的男装,细微处多少有些不合适。
此时此刻,寒杉不由茫然:幻境里的她和真实的她,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受到了不同的评价。这些评价于她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
穿上女装的她,和身着男装的她,都是同一个的话,为什么她还要穿男人的衣服呢?就算穿了男装,她也还是个女子。
“这么多年来,我是不是都在做无用功?”下意识的,她将疑问传递了出去,期望能在“他”那里得到答案。
这时身在塔内,他没有被封印,回答了她的问题:“并非如此,你付出的努力,都已经得到回报。只是你当明白,人不该拘泥于世人的看法,于修士而言,明心见性,忠于自我,方为大道。”
“明心见性,忠于自我……”她怔怔出神。
“勤勉、坚韧、刻苦,乃汝之品性,不会因男身女身而改变。”他点拨着她,“会变的是世人,时而爱丰腴,时而爱细腰,何必管他。”
寒杉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