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洲, 凤凰台。
凤霖躺在地上, 浑身僵冷,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今天神妃又召见了他,他恨她害死了长姊,拒不承欢, 被她一脚踢中丹田,经脉逆损,受伤极重。
但他心里竟然隐隐有几分解脱之意,死了, 或许就不必再受这样的折磨,能够和死去的亲人重逢了。
往日的岁月浮上心头。
神妃当权前,他是王孙公子,羽氏血脉, 端得尊贵逼人,又有一双神血的异瞳,便被先帝破格赐姓凤, 风头无二。而今却被迫委身于一介妇人, 谄媚逢迎,何等耻辱!
凤霖一想到神妃对他做过的事, 便恨不得立刻死去算了。然而……宝丽公主的话不期然浮现在了心头。神妃真的会允许他就此死去吗?他想着, 冰冷的身体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巨大的黑暗笼罩了他。
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恐惧,再痛恨神妃, 也无法否认她是今日凤凰台的主人, 凤浩形同废人躺在那里, 他又有什么资格反抗?她不想让他死,他就死不了,她想折磨他,他就只能承受。
痛楚弥漫上全身,他慢慢蜷缩起身体,试图缓解经脉内无处不在的疼痛。茫茫然间,他又想道,至亲受此屈辱,他不想着复仇雪恨,一心只求速死,父母九泉之下,岂能瞑目?而他自己呢,就这样死去,甘心吗?
不甘心啊,当然不甘心!
就算要死,也该是报仇的时候再死。
成,一朝雪恨,不成,于心无愧。
复仇的信念不断萌生,成了他苟延残喘的动力。凤霖挣扎着爬了起来,匍匐着爬到帐子里去,喃喃哀求:“我错了……神妃……我错了……”
“噗嗤。”不知道是谁忍不住嘲笑了声,“神妃快看,堂堂羽氏血脉,像条狗一样。”
又个少年绘声绘色地模仿着他的语气,掐着嗓子叫“神妃我错了,我错了”。
斜靠在榻上的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并未阻拦,于是新宠们愈发得意,一人一句冷嘲热讽,刻薄到谁听了都忍不住想挖个洞钻进去。
凤霖面皮涨红,太阳穴青筋毕露,生生忍下了耻辱。
神妃支着头,美目中闪过一丝冷芒,能够忍常人不能忍之辱,要么是为苟全性命的小人,要么是心存大志,凤霖……会是哪种呢?
解释门规的工作,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出现了意外的情况——萃华峰的一名弟子,在进行积分赛的时候,被一女修指控有猥亵之行。对方不认,比赛结束后,女修一怒之下便把人打成了重伤。
于是龙泉真君怒了,虽然以他的身份不好直接动手,但“残害同门”的门规放在那里,压根不需要亲自动手。
然而,伤人的女修名义上只是内门弟子,却是神器坊中符箓坊的人,换言之,归红砂真君罩着。在她看来,女子受到欺辱反击,乃是应有之义,不得残害同门也要看是什么情况,遂为弟子出了头。
就这样,一桩普通的伤人案,不仅牵扯到了两大峰的角力,更和殷渺渺如今做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私底下认为,两大真君同时出面,恐怕多少有试探她的意思。
“该来的总会来。”殷渺渺丢开满桌玉简,揉了揉太阳穴,“我去旁听一下吧。”
因为牵扯到的只是炼气弟子,也算不得真传,任无为当然懒得出面,审理的便是金丹管事。
执法堂中有三大管事,全是殷渺渺替任无为管理时暗中调配的:一人圆滑善辩,八面玲珑,适合调解纠纷,一人性情宽和,仁慈悯恤,适合怀柔,一人性情刚直,严苛公正,适合处理一些麻烦的事。
三人性情不一,彼此间也颇有成见,但多年来配合得不错,解决了大部分的麻烦。
这次的案件牵扯到千箓峰和萃华峰,本该由善于调解的人出面,而他过去的对于此类案件的审判,基本上是各打五十大板。这显然与殷渺渺想做的事背道而驰,故而三人商量了一下,让与了铁面无私的第三人。
他叫张汤——不得不说,冥冥之中有些事着实巧合,令人不得不惊叹。
执法堂的审理处和公堂类似,主审官高坐其上,左下方坐着一个筑基期的记事官,右下方则是个助手,负责调阅过往案卷、检阅证物等事。
堂下正中站着原告和被告。
原告是萃华峰的弟子,名为黄烈,因为重伤在身,故而有两名同门随行,其中一人乃龙泉真君的入室弟子,相当于是他的代言人。
被告则是动手伤人的女修,名为胡慧,论颜值只是中上,然纤腰束素,曲线玲珑,身材十分火辣。陪同她来的是符箓坊的一个执事,出自千箓峰,身上亦有明显的派系印记。
堂外的空地上,站着许多闻讯而已的弟子,有一部分是看热闹的,还有一部分却是神色不善的女修,显然是给胡慧撑腰来的。
张汤久经风雨,扫一眼就知道下头是个什么情况,冷冷道:“现在要审理的是胡慧动手伤害同门黄烈一事。”
他先问黄烈,叫他叙述一遍前因。
黄烈道:“我和胡慧被分配到了同一场积分赛中,斗法么,难免会有一些接触,我一心只扑在比赛上,可能没注意碰到了她,她就说我意图不轨,想要伤我,亏得被人阻止了。比赛结束后,我们赢了,她可能心气不平,想要给我找点麻烦,所以一路跟着我,看到我落单就对我动了手,要不是我师兄正好路过,说不定我已经是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