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天光的坚持下,觉醒大师最终同意了为他斩断情丝, 时间定在七日之后。
原以为相守的日子是天长地久, 然而到头来, 只剩下短短七日,仿若掬了水中之月, 光影摇曳,全是虚幻。
深夜里,殷渺渺凝望着眼前的人, 伸手轻轻触碰他的面颊,恍惚间觉得他似乎是琉璃做的, 一触便会碎。
真实与梦境的界限模糊了。
与之相反的是慕天光, 他无比清晰是怎么一回事——于荒烟蔓草的道途中,他偶遇了一片茂盛幽迷的深林, 里面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绮丽风景,温柔的风、绚烂的光、浓艳的花、苍翠的叶、晶莹的水珠……所有的东西都牢牢吸引着他,于是不知不觉便误入其中,沉醉不知归路。
然而,如今已经到了离去的时候。
他必须重新回到那条崎岖的升仙路上,而非流连于温柔乡。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这是一场奇异瑰丽的邂逅, 在今后漫长的道途中, 会点缀他寂寞清冷的人生,只要想起来, 便会觉得温暖艳丽。
手掌下是她温热柔软的肌肤。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她的曲线, 期望能够牢牢记住她的身体, 但记性仿佛成了个蠢笨的小孩,多少次都记不住,嗫嚅着说:再来一次吧。
屋内很安静,只有偶尔布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月光向西,照透了屋室。
慕天光在她耳畔低声说着话,不知道是不是知晓以后没有机会了,他说了很多过去平昔不会说的话,大多断断续续,犹如呓语,有些涉及到床笫之事,更是晦涩得难以辨清。
她很意外——虽然坦诚相对的时候,喜好根本瞒不了人,她素来都知道——但他含蓄地吐露对她身体的眷恋,依旧使得她非常高兴。所以不管他夸赞什么,她都会如言引导他亲吻或是爱抚那里,尽可能得给予他温存。
同样的,她总是每隔一会儿就吻一吻他的眉眼,告诉他,这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
又说他像一泓清水。
“炎炎盛夏,我跋山涉水了很远的路程,又累又渴,就在这个时候,遇见了藏在树荫下的一处甘泉,把手伸进去,清清凉凉的水就从指缝间流了过去,水下铺满了雨花石,岸边长着青苔,一点两点的阳光跳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金波。”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坏心眼地说,“然后,我脱掉衣服,跳了下去。水浸过了我的脚踝,蔓延到我的小腿,我的腰……”
随着诉说的话语,清凉的温度如言漫上全身。
轻微的喘息后,她犹嫌不足,又道:“不过这是现在了,当年的你完全是高山之雪,终年不化的那种,让人见了很想……”
他终于开口了:“想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绘声绘色的形容:“哎呀,那种平整的、厚实的、珍珠白的积雪,任是谁看了,都会情不自禁地……”拖长了语调后,轻快地笑说,“去踩几脚!”
慕天光轻声笑了,说道:“你现在也可以。”
“当真?”
“嗯。”
于是,她真的不轻不重地踩了几下,奇异的触感令他浑身战栗。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脚踝,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那一刻,洁白的玉轮恰好沉到了西窗边,毫无阻隔地照射了进来,墙壁白霜尽染。
她的眼睛里倒映出月光。
很多年后,今朝的浓情蜜意已俱成云烟,可眼前的一幕,始终牢牢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永生不忘。
慧剑斩情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亦不算得难。
那一日,风和日丽,慕天光和殷渺渺坐在禅室里,做着最后的话别。她问:“非要我走吗?我希望能留下来陪你。”
“你走吧。”他抓紧最后的时光,眷恋不舍地看着她,“我不想你看见我无情无义的样子。”
“那你我今后莫非再不相见了吗?”
他说:“等到你再见到我不会难过的时候,就可以了。”
殷渺渺叹息一声,久久不言。
窗外,竹林幽幽,叶涛声声。
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口,是觉醒大师来了:“阿弥陀佛。”他望着屋内双手交握的男女,眼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悲悯。自修成慧剑以来,伽蓝寺迎来过无数痴男怨女,皆有满腹苦衷,然而到最后,多半是心生怨恨,恩断义绝。
这般相随到最后,无怨无恨,唯有不舍的别离,着实少见。
但也并无差别,终要受此一剑。
殷渺渺又深深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那我走了。”
慕天光紧紧握了会儿她的手,然后一点点松开,千言万语涌到心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良久,方道:“保重,勿念。”
她别过脸去,好一会儿,私下传音给他:“以前我说,我对你的感情不比你对我,但是现在……你知道已经不是这样了,对吗?”
他说不出话来,轻轻点了下头。
“那你也多保重。”她勉强笑了笑,转身走到了门口,半张脸笼在阳光里,漠漠的看不清神情,只是颊边有一点特别的光晕。
又站了会儿,她终于走出了屋子。
吱呀,觉醒大师伸手推着门扉,要将它掩住。
殷渺渺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想看他最后一眼——渐渐合拢的空隙里,他端坐着,如泥塑一动不动,烟灰色的眼瞳注视着她,一滴晶莹透明的泪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