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呢?”杨金花流着泪:“钥匙呢?”骷髅还在叫:“在衣服里!在换下来的衣服里!”可杨金花听不见它的话。她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钥匙。在火焰中,她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她离开厨房的时候往自己的身上淋了水,火没有让她湿透的衣服烧起来。但烟没有放过她。杨金花没有晕过去,但是动作变得缓慢下来,她终于在衣服里找到了钥匙。但整栋楼现在都烧起来了。她是爬到孩子们的寝室门口的。她脸上还带着希望。只要她打开门,孩子们就能活下去,他们可以逃开。杨金花拿起钥匙。----她愣住了。锁眼因为烈火变形。钥匙根本塞不进去。孩子们在寝室里痛哭。“阿姨!阿姨你在哪儿!好疼啊!”“阿姨!阿姨!”杨金花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她一脸的惊恐和不可置信。她的手,她的腿,她的脸,全部被重度烧伤,她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能从卧室爬出来,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撑住她的那口气消失了。杨金花靠在门上,她提高音量说:“不要怕!我们来玩捉迷藏!你们找没有木头的地方躲着!听话,会没事的!没事的!”孩子们的哭闹声更大了。骷髅守在门口,它维持和杨金花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绝望。火把她包在里面。尤铭的耳边全是孩子们的哭声。一个都没有,没有一个逃出去。他们幼小的生命都停留在这个夜晚。火光是他们生命结束时唯一能看到的东西。江予安加速的时间的流逝,到天快亮的时候,附近的住户才发现这里着火,拨打了救火电话,火熄灭以后,尤铭才看到杨金花说的那几个小孩。他们和别人一起围在外面。其中一个男孩说:“其实我昨晚就看到这边有火光,但我怕我妈骂我怎么那么晚不睡觉,就没敢跟我妈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另一个男孩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火!”“要是我昨晚也没睡就好了,多刺激啊!”一切都明白了。江予安制造的幻象消失。骷髅坐在地上,它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福利院的火,孩子们的死,都是她的责任。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所以她才认为,明明看到火灾却没有通知大人们的男孩是罪魁祸首。时间久了,她的记忆模糊,对男孩们的恨,对孩子们的愧疚占据了她的全部。于是男孩们就成了纵火犯。骷髅的骨头开始从身上掉落。掉落的骨头化成了灰烬,随风消逝。江予安对尤铭说:“它要魂飞魄散了。”尤铭嘴唇紧抿。那些孩子们都是杨金花虚幻出来的,孩子们没有那么大的怨气,死后都投胎去了。只有杨金花,怀着恨意留到了现在。也到了她跟这个世界说再见的时候了。当骷髅身上最后一块骨头变成灰烬,福利院消失了,又变回了加油站。年轻男人奇怪的看着他们。幻象和现实是错开的,在年轻男人眼中,他们三个是从车上下来后朝这边走来的。“你和你朋友会和了啊?”年轻男人虽然觉得诡异,却还是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尤铭点头:“有点口渴,你们这里有卖水吗?”年轻男人松了口气:“有卖,三块钱一瓶矿泉水,比外头贵一块。”尤铭:“我买两瓶吧。”年轻男人:“……不买三瓶吗?”尤铭看向江予安。江予安微笑道:“我不渴。”年轻男人去拿了三瓶矿泉水过来。“还有一瓶就当是我送的。”他朝尤铭笑着说,“以后你们要是从这边过,来照顾我生意啊,因为太偏了,加油站生意一直不怎么好,勉强养活自己。”尤铭忽然问他:“孤儿院当年起火的时候,你住在这附近吗?”年轻男人愣了愣,他叹了口气:“我就住在对面的山坡上,那天晚上我看到了火光。”尤铭看着他。年轻男人说:“那时候年纪太小了,担心叫醒了大人,大人会骂我那么晚了还不睡觉,我没见过大火,也没见过烧死人,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长大以后,我经常在想,我那时候要是去叫大人了,是不是就不会死人?”“后来这块地没人承包,我和几个朋友就花钱承包下来。”年轻男人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苦笑着说:“可能也有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系。”尤铭喝了一口水:“加油站要预防火灾。”年轻男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尤铭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诅咒自己。尤铭又说:“我们走了,再见。”年轻男人看着他们的背影,看他们上车,驱车上了高速。朋友们在屋子里叫他:“关门了,睡觉了,别在外面傻站着。”年轻男人走回屋子。“怎么了?”朋友看他脸色不对,关切的问道。年轻男人问他们:“你们还记得加油站以前是什么吗?”“福利院啊?这谁忘得了?”“是啊,我以前还看过福利院的残骸,太惨了,全都烧成了骨架。”年轻男人关上了门。“别提这个了,提着心慌。”“是啊。”年轻男人垂下眼眸。他们都已经忘了曾经的事,忘记了自己曾经可以救下那么多条人命。可是时光不会倒流。他无法回到那个夜晚,无法叫醒自己的父母,无法救下孤儿院里的人。过去的全都过去了。年轻男人朝朋友们微笑:“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高速公路上,尤铭开着车。江予安坐在副驾驶上,男孩还在后座。江予安在,男孩就乖巧的如同鹌鹑,缩着脖子,连话也不说。“你家在哪儿?”尤铭问男孩,“我送你回去。”男孩摇头:“我没有家。”“以前我有老师,老师死后,我就没有家了。”尤铭看了眼江予安。男孩低着头说:“您把我放在路边就好,我能找到吃的,也能找到住的地方。”尤铭通过后视镜看了眼男孩:“先去我家吧,明天把你送到警察局去。”尤铭:“不用怕,我父母都是很温和的人。”男孩:“……”我怕的不是人……第四十章男孩姓李, 李清,差一个字就成才女了。他乖巧的坐在尤家的客厅里,尤妈妈坐在他旁边嘘寒问暖。李清刚把自己的身世说了,尤妈妈就开始抹泪,她一片慈母心肠被勾起来,就差没问李清晚上要不要跟她一起睡了。李清是个孤儿, 小时候在村里吃百家饭, 后来遇到了老师,老师就把他给领走了。也没弄领养手续,所以这孩子现在是个黑户。“我准备明天中午带他去警察局,查出原籍在哪儿。”尤铭跟尤妈妈说。尤妈妈瞪了尤铭一眼,让郑阿姨先把李清领到客房去, 等李清进了房间,尤妈妈才说:“送去警察局, 然后呢?送到福利院去?”尤铭给尤妈妈剥了个橘子。尤妈妈:“我看那孩子挺可怜的。”尤铭:“妈,他身体很健康, 又是男孩, 愿意领养他的家庭很多。”尤妈妈也不是善心特别发散的人,以前尤铭身体不好,尤妈妈从来没有提过领养的事。尤妈妈以为尤铭不乐意, 也就没再说什么。就在尤铭准备去洗漱睡觉的时候, 通讯器响了。尤妈妈奇怪道:“这么晚了, 谁啊?”尤铭走到门口按下接听, 视频里出现一张熟悉的人脸。尤成又来了, 但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把爷爷奶奶都带上了,尤铭抿着唇,通讯器是单方的,他这边能看到门口,门口看不见他。尤成:“三伯!三伯娘!小铭,是我啊,快让门卫给我开门!”尤铭面无表情地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以后再说。”尤铭这话落音,就把通讯挂断了。尤妈妈在里面问:“是谁啊?”尤铭:“尤成。”尤妈妈愣了愣:“快回去睡吧。”他们都不想管尤家的事。尤妈妈觉得自己没再拿把刀出去追杀他们就算给他们面子了。尤爸爸现在也不愿意搭理尤家的人。他儿子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也没见他爸他妈过来看孙子,他们刚给尤铭治病,钱还没花光的时候,他爸妈就催着他给他大哥大嫂拿钱,后来钱用光了,他们就像是怕他找他们要钱一样消失了。现在又上他家来,又想要钱。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尤爸爸在房里用被子把脑袋一蒙:“别管他们,爱谁谁吧。”尤妈妈震惊到:“不错啊老尤,你转性了。”尤爸爸翻了个身,他一直憋着气,没跟妻子儿子说:“给小铭治病的时候,我爸私下来找过我,说小铭从小身体就不好,花了那么多钱都没什么起色,让我别治了,把小铭接回家,吃几顿好的,也算尽了父子一场的缘分。”尤爸爸面无表情地说:“说这话的是我亲爸,哪怕是个外人说的,我也没这么大的气。”“我大哥大嫂,查出了癌症,他们不也想方设法在治吗?”“我那大侄子,不愿意去工作,还要花那么多钱买房娶媳妇,他们不也想办法凑钱了吗?”“你说,我是捡来的吧?”以前尤爸爸的混账的时候,尤妈妈恨不得一天骂他三百回,可现在自己丈夫说出这样的话,她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她老公,她能骂,别人骂不得,要是她对他没感情,早就离了,还用等到现在?尤妈妈瞪他一眼:“说什么呢!你就是心肠太软!别人对你一分好你就想还十分,这没错,当好人有什么错?是他们的错,他们把你的心意当地上的泥,他们不在乎,但我和小铭在乎,咱们是一家人,他们是什么?”“这话我跟你这么说,跟小铭也这么说,孩子大了就要离巢,不可能跟爹妈在一起一辈子,自己的孩子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家,说来说去,到最后这家里就剩咱们两个。”尤妈妈敷着面膜:“你以后就好好去忙事业,咱们还跟以前一样,把力气使到一处,以后就是走了,也能多给小铭留点东西。”“至于你大侄子他们,你别管。”尤妈妈哼了一声,“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闯进来抢钱,现在是法治社会!”尤妈妈话落音,外面又传来了通讯器的声音。尤铭从房间出去接,门卫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挺无奈的:“尤先生,你们还是出来看看吧,他们在门口闹。”门卫毕竟不是执法人员,他们只能权离,不能把人强行赶走,而且就是赶走了,人家还能再来,小区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尤成他们把门堵着,车不许进人也不去进。好在晚上进出的人不多,但也被拦了几个下来。尤铭通过显示屏看。尤成和尤爷爷在拦人,尤奶奶坐在地上哭。要是有人去拉,尤爷爷就一副要摔到地上的样子。年纪这么大了,周围的人也不敢动,要是不小心有个好歹,可不就砸到他们手里了?尤铭紧抿着唇。他对尤家的亲戚没有一点感情,对爷爷奶奶也没有,他记得小时候回老家,奶奶背着他给几个堂兄弟分零食,还跟他们说:“你们有好东西别拿到他面前去,人家过得日子比你们好多了,他的东西你们看着好,就找他要。”爷爷奶奶把里外亲疏分得很近。在自己眼前长大的孙子,再坏都是好的。不在自己眼前长大的孙子,再好都是坏的。他们不疼三儿子,也不喜欢儿子自作主张娶的媳妇,更讨厌这个从没被他们养过的孙子。尤铭去换了身衣服,总不能为他家的事给整个小区添麻烦。而且报警也没用,警察来了最多也就是让他们把人领回去好好交流。家庭纠纷就难解决,现在讲究打断骨头连着筋,警察真解决了,到时候亲戚之间又没事了,倒霉的还是他们,久而久之,也就没法解决,劝吧,能劝出结果最好。“小铭,怎么了?”尤妈妈在房里问了一句。尤铭:“没事,妈,我去超市买点吃的,很快就回来。”尤妈妈:“那你小心点啊。”尤铭沿着小区的路超前走,现在是凌晨一点过,不知道尤成他们怎么会选择这个时间过来。江予安从他进小区起就没了踪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尤铭站在大门口,看着刷卡机外的尤成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耐烦。这些人就像狗皮膏药,沾上就扯不下来,最麻烦的是还有血缘关系。总不能把全身的血都换一遍。尤成一看到尤铭就马上隔着刷卡机喊:“尤铭!你快让我们进去!”“爷爷奶奶还在呢!你怎么能这样?!我三伯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骂你!”尤铭没管他,自己刷卡走出去,看了眼还坐在地上的尤奶奶,先去给被拦住的人道了歉,让人家先进去,尤成他们本来就只是想逼着尤铭他们家出来一个,现在尤铭出来了,他们也就不会再继续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