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妈!!!!!!!”“啊啊啊啊啊!!!!有人掉下去了!!!!!”失重的感觉令人眩晕,原本抬头才能看见的蓝天出现在了眼前,山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如同祭奠死亡的号角。老板娘终于明白这是唱给自己的了,她绝望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秒,却不知从哪儿袭来一股大力,推在了她的后背上。她被推得浑身一轻,仿佛生出了羽翼,径直朝前扑去,等到意识回炉,双脚已经踩回了坚硬的地面。老板娘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愣愣地呆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双腿一软,直接跪坐下来。这一系列的画面反科学地不可思议,尖叫的人群全部呆若木鸡,打糕摊的父子俩扑到老板娘身边,已经吓得泪流满面。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个冲动的年轻人也懵了,被自己险些闹出人命这件事吓得不知所措,赶忙也围上来:“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俩也不互殴了,惶恐地上来搀扶受此无妄之灾的老板娘,面对父子俩的怒目而视也表现得逆来顺受。因为万分愧疚,他俩不仅低眉顺眼地把人搀扶回打糕摊,还出钱买下了摊上的所有东西,最后凑了凑,又凑出一千块压惊费,要塞给老板娘。老板娘不肯要,她握着丈夫和儿子剧烈颤抖的手,还在恍惚,这是怎么回事?她分明是摔下去了,记忆不会作假。看热闹的游客们里这时候才有人反应过来,几个老人家立刻满脸激动:“这是凤阳山神显灵啊!山神菩萨显灵啊!”山神显灵?老板娘听到这话,呆呆地抬起头,却感到腿上一阵异乎寻常的灼热。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只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轻薄的灰烬。灰烬……她忽然想起什么,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下山的路径。“不是的!”森严的感激与敬畏刹那间涌上心头,她一瞬间找回了说话的力气,摊开手掌展示到人前,亢奋得嗓子都在发抖,“是刚刚!!刚刚那个穿道袍的大师,他给了我一张保命符!!!”游客们啧啧称奇地围观那张已经化为灰烬的“保命符”,没几天又有人将事情透露给媒体,本地媒体纷纷来到凤阳山找到老板娘采访,导致老板一家因祸得福,打糕摊收入猛增暂且不提。此时此刻,在山顶诸多游客口中已经化身成隐士高人的卫西,早已走到了山脚。打糕很好吃,他将装打糕的纸袋也仔细地收了起来。下山的路走得也非常轻松,因为他脚下已经不再是深山里潮湿粘腻的泥土,而是景区里修葺得光滑坚固的阶梯。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完成如此浩瀚的工程,但一路下来,他看到了更多难以置信的风景。人多到不可思议,放眼望去,却皆是衣不蔽体。少数女人的衣着,甚至能少到露出半片胸部或是臀部。但他们又明显是生活悠闲富足的,眉眼当中看不出穷困的痕迹。卫西从自己模糊的记忆和卫得道曾经的陈述中,根本找不出任何城池拥有如此放浪不羁的风气。穿得严严实实的他,反倒变成了其中的异类。路上的人许多都拿着各式各样的方片玩耍,有的抓在手里观赏,有的举到耳畔自言自语,更多人把它们高高举起,卫西错身而过时看了一眼,方片内里居然显现出了前方山水人群的影像!且分毫毕现,栩栩如生。卫西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几次想抢一个来细究,可不确定这些拥有厉害法宝的人实力深浅,从前又听过卫得道三令五申不能在俗世作恶,到底是没有轻举妄动。除此之外,还有那条仿佛通天彻地的缆绳。他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力气才能举起绳上如此之多的囚笼,和囚笼里如此之多的人类,并叫它们朝着上方逆向滑动。卫西暗自分析,倘若举绳那人来跟自己打斗,自己恐怕很难有十成胜算。因此山大王终于乖乖收敛了自己的本性,一路都走得十分乖巧,就连看到路边树上攀了松鼠,都忍住了没有去捉。谁知他不去惹事,顺着人流到达山脚的时候,却被人主动拦下了。山脚处盖着巨大且质地坚硬的顶棚,顶棚下又立着形状奇怪的栅栏,那栅栏十分低矮,根本防不住人,他随手一撑就能跳过去,可下山的行人却都十分规矩地在栅栏缺口处排队,然后有序地离开。所以卫西也排了,可轮到他的时候,栅栏却忽然发出滴滴滴的锐响。卫西瞳孔一缩,下意识举手要劈,谁知一旁忽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唉,挤什么挤!刷了票再过去。”卫西转头,就见一个带着帽子的中年男人朝自己走来,同时看到旁边几个栅栏里的人,手上都拿了张细长的纸张。他们把那张纸贴在栅栏两旁的扶手上,然后前方的小闸门就会悄无声息地打开,放人通过。卫西想了想,他好像见过这个纸,在倒霉鬼被超度前供奉给自己的皮口袋夹层里,被他翻看几遍后丢掉了。中年男人已经走到了面前,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看到他奇怪而破烂的衣服时眉头一皱,问:“你票呢?票拿出来。”卫西说:“丢了。”对方的态度显得咄咄逼人,卫西思索着现在杀了他或者打倒他后离开的可能。然而这念头刚刚冒出来,他仿佛就已经听到了卫得道喋喋不休的唠叨,于是一时还是没有动作。中年男人却似乎不肯轻易罢休,他按了按帽子,开始追问:“丢了?你哪儿来的?干什么的?身份证拿出来,叫什么名字?”身……身份证……?是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卫西忽然记起来卫得道好像给过自己这样的东西。四周那么多人,他也不想在没搞清楚对手深浅时贸然出手,于是还是配合地从背篓里掏了出来,又想起对方问他从哪儿来和干什么的问话。说实在的,这问题令他有些恍惚。于是片刻之后,凤阳山景区游客安保部的小队长得到了一卷破旧枯黄的纸张。他莫名其妙地摊开纸,入目是无数大大小小簇拥在一起的文字,仔细一看还是繁体字。他费力辨认了几个:“路……路引?”与此同时,眼前眉清目秀,打着耳洞还烫了卷头,却背着背篓,还穿了一身破衣服的年轻人,用一种奇异的厚重而缥缈的语气,缓缓开口----“我乃,太仓宗第六十二代掌门人,卫西。”保安队队长:“………………………………”第四章寡淡无味的野兽这讨饭的居然还是个神经病!保安队长气得火冒三丈,将那张纸揉成一团,直接丢开,伸手指着卫西:“妈的,敢耍老子。”卫西看着滚到自己脚边微微晃动的那团纸,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耳后。又搞错了?此时一旁站岗的一个小保安匆匆跑来,目光在卫西脸上狐疑地停留了一会儿,拉住自家领导:“吴队吴队,算了,我礼拜五的时候见过他,这人确实买了票的,放他过去吧。”保安队长一把甩开下属:“你他妈放屁,你礼拜五见他,今天都礼拜三了,他一上山上六天,上去干嘛?自杀啊?”小保安这么一听,也被问得答不出话,更何况这年轻人虽然长得显眼,可记忆里对方那天似乎也没穿成这样。“行了你闭嘴。”队长见下属不说话了,便冷笑一声。他最近家里不顺,却还得照常上班,景区里人多事杂,本来就非常烦躁,正愁没有可发泄的渠道。穿着光鲜的旅客他不敢惹,碰上个小要饭的还有什么可怕的?小保安迟疑道:“还是让他报身份证号查一查……”“滚开!”队长一把推开他,抬手指着卫西,“出来!没有票就交完三百块钱罚款再走!”卫西盯着他的手指,又转到对方脸上,缓缓摇头:“我没钱。”他眼神幽深,保安队长一触之下,竟生出几分瑟缩。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更加生气了,手上的防暴棍敲了敲地面,目露凶光道:“那你就别想走了。”卫西盯着满脸怒容的中年男人,挑起眉头。这人面皮偏黑,又不见血色,双眼下方挂着青黑色的眼袋,眉头稀疏又眼泛三白,目露凶光,是典型肝火旺盛的面相。这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印堂凹陷,耳后见腮,风脸清须,代表心思狭隘,反复无常。眉心有挂有悬针,固执己见,阴沉急躁。眼尾夫妻宫黯淡,在家庭里估计也一言不合就动手。这样的人,发起脾气是讲不通道理的,不过刚好卫西也不怎么精通讲道理。那就打一顿好了。卫西有点高兴,这可不是自己主动惹事,卫得道知道了也没话可讲的。然而他要走出队伍时,一旁却忽然有人叹气:“等等。”卫西转头看去,出声的是排在他身后一个弱柳扶风的中年女人。这女人长得很美,面色却很灰暗,眉目忧愁,身体似乎很虚弱,她的丈夫在背后很小心地揽着她。那女人看到气势汹汹的保安队长手中的棍子,又扫了眼瘦弱到似乎不堪一击的卫西,有些不忍地说道:“门票搞丢的人又不是没有,刚才那么多个都放过去了,怎么偏偏只说他逃票呢?更何况这山里哪有可以逃票的地方?”她这话一问,保安队长顿时也有些气弱,他在这工作多年,对凤阳山能不能逃票这件事当然心知肚明----凤阳山陡峭崎岖,虽然前方通往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可景区后方绵延的山脉,可都是未经人工开发的原始森林。能够进入景区的路唯有大门一条而已,后头那些邪门的森林,从前开发部门派出的好几队专业勘探人员都难以全身而退,普通驴友想要通过显然是无稽之谈,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弱鸡崽儿似的小要饭。他用此名目教训对方,也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心思被直接戳破,他有点恼怒。不过说话的女人虽然羸弱不堪,衣着却很讲究,她身后的丈夫也是通身气度,让人不敢得罪。他只好涨红了脸嘴硬:“能不能逃票我怎么知道,你得问他啊!反正景区规定了,没有票就是可以罚款,不交三百块我不放人,你投诉到旅游局去我也不怕的。”卫西闻言老老实实地挽起袖子朝他走去:“我没有钱。”那说话的女人看见他细细白白,瘦得跟柴禾似的手腕,急忙抬手拦住,又被保安队长耍赖的话语气到,急喘了好几口。她丈夫立刻关切地握住她肩膀,女人拍拍丈夫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又对卫西道:“你不用出去。”卫西疑惑地看着她,不是打一架就能走了吗?女人却对保安队长说:“罚款我替他交总可以吧?”保安队长打量她手指上闪闪发光的戒指和手腕上的钻表,脸色变了变,不情不愿地回答:“你愿意给钱有什么不可以的?”女人就冷着脸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纸币拍在扶手上,推了卫西一把:“走吧。”卫西此时终于明白对方是在帮助自己了,后背贴上对方的手,他竟也没有本能地生出警惕,只是疑惑地看着对方似有怒色的面孔。这女人气质清贵,双耳带珠,乐善好施,但细一看,竟是个愁绪缠生的面相。对上她温和的目光,卫西想要打斗的兴致不知为什么就减弱许多,因此沉默片刻后,只是回头朝拿了钱后神色讪讪的中年男人道:“你要妻离子散,倒大霉了。”这人眼尾的夫妻宫黯淡得即将熄灭,一路牵连到额头的子嗣缘,只些许变动,阴鸷暴躁的眉眼就变成了孤苦终老,无人赡养的面相。保安队长听到后登时双眉倒竖,女人赶紧将卫西给拽走,离开景区后才没好气地教训道:“你还挑事,就你这小身板,上去不够人家一棍子打的。”骂完后却又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钱,上下看了圈卫西的破衣服,似乎觉得无从下手,最后叹了口气塞进了他的背篓。她说:“一分钱没带也敢出来玩,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没数了。”卫西被教训了也不生气,他奇怪地想,外面的女人为什么总是白送自己东西呢?先是好吃的打糕,后又是钱。他思绪忽然一顿,骇然地抬起头,一头大约两人长的野兽正从前方驱驰而来。它通体漆黑,双目圆睁,低声吼叫着,满脸凶相。卫西抬手就要打,野兽却忽然停下了,从里头钻出来个年轻男人,上前打招呼:“林总,林太太,回去了吗?”这野兽居然是被人驱使的!那女人,大概就是林太太了,温柔地朝来人颔首,然后朝着卫西告别:“车来了,我们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她话音落地,却被卫西抬手拦住,卫西看了看车,又看了看她的额头:“不要上去。”林太太愣了下:“怎么?”她身边从始至终没搭理过卫西的丈夫见状也皱起眉头:“你想干什么?”卫西没理他,只是看着林太太问:“你家中近来,可是琐事缠身,诸多不顺,导致你身体也每况愈下,精神不振?”林太太脸色顿时一变,她看了眼卫西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道士袍,态度立刻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你、您怎么知道的?”因为这对夫妇头顶都黑得发亮,跟卫西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一样,是乌云罩顶立马要大难临头的倒霉相。这样的倒霉相在那个刚刚从叫“车”的野兽上下来的年轻男人身上也有。卫西正要解释,林太太的丈夫却已经皱着眉头打开了车门,将妻子二话不说地扶进了车里:“走了走了走了。”林太太:“……林瀚洋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干嘛?”林先生一阵无语。他一向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架不住家里的女人们愿意相信。加上家里这些年确实不顺,妻子始终怀不上孩子又体弱多病不说,最近公司也开始走背字。虽然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正常的身体不好和市场经济变动,可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查的,非说这是老家的祖宅出了问题。以至于在黄金周将他们夫妇俩千里迢迢召唤回这座小城,又是烧香拜佛又是捐款消灾,还请了一堆“大师”说要择日做法,今天更是安排他俩到凤阳山上这座据说非常灵验的山神庙祈福。林瀚洋这些天陪着虚弱的妻子往返奔波,又在祖宅里看了不知多少故弄玄虚的“大师”,现在一听这些就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