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吵完了没有?吵完了就把我的钱还给我!”一直被无视的人不耐烦地插嘴。“你的钱?”凌川轻蔑地笑了,一抬手把支票撕成两半,“在哪?”“你!”“小川!”两个人异口同声吼道。“我知道了,你们两个是串通好来骗我的,”男人激动地指着二人,“一个强迫我签协议,一个等我签完了再出来搞鬼,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想过要给我钱对吧?”他手指不住地点着,一边向门口的方向后退:“好,好,好,你们给我等着。”咖啡厅的门开了又关了,路南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你做什么?我本来都已经解决他了!”“你的解决方式恕我不能苟同,我宁愿看到他赌博输得被人剁手,晚年像条狗一样跪在路边乞讨,或者干脆喝醉栽到阴沟里再也爬不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啊?没错,现在的我就是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开始同情他了?”“我不是同情他!我是关心你!”路南激动道,“我想让你后半生跟他不再有交集,永远摆脱掉他的骚扰!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夜不成寐……”“我什么时候提心吊胆,又什么时候夜不成寐了?”凌川打断他,表情有些失望,“你是把我想象得有多无能。还有,我心平气和地跟你讲话,你为什么要那么激动?路南,你以前的脾气不是这样的。”路南闭上眼,强迫自己深呼吸三次,但依然没太大好转:“我只是想帮你制造一个没有伤害的环境,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既然你没办法冷静下来,我不想继续跟你争执,我们换个时间再谈吧。”凌川抬脚就走,刚走出咖啡厅,只觉耳后一阵凉风,紧接着后脑勺就重重挨了一下。“小川!”尾随其后的路南惊恐高呼。凌川转过身,自己的亲生父亲手持木棍,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见一棍下去没起作用,还想再来一棍,被愤怒赶到的路南一拳打到一旁。路南像疯了一样地攻击,他明明学过散打,打起来却毫无章法,恐惧和愤怒吞噬了他的理智,好在年轻人的体力和力气占了上风,长年酗酒堕落的中年男人哪是他的对手,顷刻间便被打得不能还手。凌川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面无表情地抽回来,指尖上已经沾染了血迹。他掏出手机报了警,另一对却已火速结束战斗,遭到暴力袭击的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的路南罢了手,向后踉跄着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路南抱住头,浑身蜷缩成一个虾米。“路南,路南你怎么了?”凌川跑到他身边,但见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源源不断地滚下来,双眼失神地盯着远方,瞳孔缩成针孔般大小。“路南,路南。”凌川不断推着他想要把人唤醒。路南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个音节,声音太小,凌川听不清,只好把耳朵凑近一些:“你说什么?”这次他听到了,路南口中反反复复重复的只有两句话:“别打小川。“叔叔不要打小川。”“我没事,没有人打我,你别怕。”远处传来警车鸣笛声,凌川架起路南胳膊,想把他搀扶起来:“走去医院。”仅存一丝清醒的路南却一把抓住了他手臂:“叫……英……黎……”凌川这才想起英黎是学医的,他立刻翻出路南的手机,惊讶地发现英黎在他通讯录中排第一位。接到消息的英黎火速赶到现场,从急救箱里掏出喷剂朝他口鼻处喷了两下,然后迅速罩上密封罩。“听我的,呼吸----深呼吸----”路南跟随他的手势缓慢调整呼吸,片刻后英黎又把拳头放在他眼前:“看这里,听得到我说话吗?看我手这里。”路南涣散的眼神这才一点点重新聚焦,英黎做这一切都很娴熟,凌川在一边旁观这一切,插不上手,也帮不了忙。“他暂时没有危险,但是不能再受刺激。”英黎匆匆收起听诊器,取出注射液在手中摇匀,“警局那边我来处理。”他摇到一半抬起眼看到了凌川:“你的伤也要先去医院处理一下。”凌川经他提醒才意识到疼:“那路南呢?”“跟你一起,我先给他打一针镇定剂以防万一。”英黎麻利地做完这些,把三个伤患送上救护车,自己则带着早已准备好的病例上了警车,呼啸而去。凌川在医院做了包扎,录了口供,路南由于镇定剂作用一直没有醒,直到英黎赶过来,两个人用轮椅吃力地把他送回了家。“他可以就这么走吗?我以为警察没那么容易放人。”“你父亲是没那么容易被放出来,但是路南有病例,可以申请隔离治疗。可这件事处理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要很谨慎不能流传出去,否则会对他的工作有影响,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请一个精神病患者为自己打官司的。”“病例?路南有精神病史,我怎么不知道?”英黎这次带了名片,凌川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是心理医生。“他的症状只会在特定情况下发作,日常工作和生活都不受影响,是以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三个人知情。”英黎讲话时一直在留意观察凌川的表情,可他似乎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反应不大。“那他有什么症状,能跟我说吗?”英黎犹豫了一下:“本来这是病人隐私,不过介于你们的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他的症状主要体现为抑郁、失眠,入夜后经常无来由地掉泪,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偶尔会有焦虑和暴躁的表现,但达到今天这种程度我还是第一回 见。”“你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担任他的心理辅导近三年了,你们的一切他都有告诉我,包括你们交往、分手,只是不包括复合这件事。”凌川意外路南竟瞒了他那么多:“可他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难怪他变化那么大。”“他从一个月以前就没有来找过我,你们应该那个时候就在一起了吧。”凌川点头。“之前猜测你们感情复合或许会对他的病有帮助,现在看来未必,至少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暴力倾向。”“你是在暗示我使他病情恶化了吗?”“我没有那样说。”英黎否认。“既然他什么都告诉过你,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从高中那会儿就秘密交往,直到三年前不小心被生我的男人撞破并大肆宣扬,不仅害我妈生病住院,还连累他被迫换了事务所。三年来我刻意避开了与他的一切来往,就是不想他再被我和我的家人牵连,所以你说的这一切,我都一无所知。”“我们重新在一起之后这段时间,我是发现他有一些反常,但像你说的无由落泪那种情况我从未见过。至于失眠,抱歉我每一天的睡眠都非常好,就算他真的有什么症状,我也发现不了。”英黎默默拉开床头抽屉,从中取出几个小药瓶丢给凌川。“这些全部都是我给他开的,辅助睡眠类的药物,难道你从没见他服用过?”凌川盯着被涂抹过的标签有些出神:“他告诉我都是些维生素之类的……咦?”他余光一瞥,安静睡在床上的人眼角竟滑下一滴泪,顺着耳际滚到后颈,空留一道长长的泪痕。“他醒了?”英黎检查了他的瞳孔:“没有,可能只是做梦。”“你要在这里一直等到他醒来吗?”“我要确保他无事。”“那我们出去等吧,这样不会吵到他。”第7章 我的哭包男友(四)客厅收拾得很整齐,唯独电视柜上横七竖八堆放着十几张光盘,显得有些凌乱。“抱歉,我昨天晚上看录像来着,路南初三的时候弄到一部二手的dv机,从那开始他就很喜欢录像。后来我们把他录的视频刻成盘,有的搁在我家,有的丢在他家,并没有刻意去整理,分手后这些光盘也分隔两处。过去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看一到两张,我家里那些都不知道被我看过多少遍了,前些日子又把他这边的翻出来了,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看完……唔,反正没有事做,一起看吗?”英黎没发表意见,只是坐了下来,凌川按日期找到他没看的那一张插入播放机内,没一会屏幕上就出现了凌川的脸,镜头中的他还只有十几岁,面孔和身材都显青涩。一个很小很小的蛋糕挡住了镜头,很显然是拿着摄像机的人一只手端着,蛋糕上面只插了一根蜡烛,上面的火光随着摄像师的移动在不住地摇摆。“小川,十六岁生日快乐!”随着路南的画外音响起,抢镜的蛋糕也被搁在了桌上,火光后的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有点紧张。“小声一点,今天那个人在家。”十六岁的凌川发育得严重营养不良,裸|露在外的四肢瘦得像柴火,提到那个人的时候更是担惊受怕,活像一只生活在危机四伏环境下的小鹿或兔子。路南找了个高的地方把摄像机架起来,这样两个人都出现在画面上了。“来,许愿。”路南率先握起双手。凌川也作出祈祷状,不像别人许愿时那样思索好久,而是几乎三秒就睁开眼睛,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每个人的行动都是急匆匆的,给人一种快乐稍纵即逝的错觉。“许好了吗?”“嗯。”“许了什么?”“说出来就不灵了。”路南笑话他:“你每年都是那几个愿望,就算不说出来我也知道。”“那你还问。”凌川抢白他。“快吹蜡烛吧。”凌川深呼吸了一口气,充盈的气体尚未离开肺部,有人暴力踢开房间摇摇欲坠的门,一阵风吹过,熄灭了火苗,还带起书桌上散放的纸张,哗啦啦洒落一地。凌川见到这个人就像见了鬼,嘴唇哆嗦着,磕磕巴巴喊了一声“爸”。“我就知道你们今天鬼鬼祟祟地在搞小动作,哪来的蛋糕,是不是偷了家里的钱?”“没有!”凌川刚喊了一句便哑了,路南站起来,那时的他身高已经与对方不相上下,可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叔叔,今天是小川的生日,蛋糕是我买的。”“生日?”男人显然瞧不起面前这个毛头小子,“他是我的种我还能不知道他生日?生日怎么了,生日就不知道孝敬父母了?没有我他哪来的生日。”不讲理的男人伸手就要去拿,凌川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当即挨了一脚。“怎么,老子把你生出来吃你个蛋糕都不行?你妈不知道又死哪去了,家里什么都没有,老子饿了一天,你还有脸在这里吃独食?”凌川委屈地小声道:“那是路南给我买的。”“你还敢顶嘴了?”这回他干脆一脚把凌川踢了出去,房间本来就狭窄,凌川撞到了墙上,连带着镜头跟着也晃了晃。男人不满足地上去补了两脚,路南拼命拦在前面,房间里的东西劈啦啪啦掉落,最后咚的一声连摄像机都掉到地上,居然没有摔坏,依然敬业地工作着。画面旋转了九十度,没有人,空有他们乱糟糟的对话。“叔叔!蛋糕你拿走,别打小川了!”“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管?让开,别以为你我就不敢动手!”“不要打我,我错了,不要打。”“真是白养了你十几年,还不如养条狗。”男人发泄够了骂骂咧咧地走了,只留下凌川的啜泣和路南的低声安慰。“别哭了,小川,别哭了。”安慰了半天,他突然想起摄像的事:“哎呀,dv!”一个人快步出现在镜头里,把歪倒在地的摄像机拿起来检查了一番,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坏。”他手持摄像机对准凌川:“来,别哭了,看这里,哭就不上镜了。”凌川还在哭个不停:“蛋糕……”镜头转到地面,蛋糕整个砸在地上,已经失去原本的模样。“不能吃了,”路南声音有些遗憾,“诶,等下。”他放下dv,走过去,仔仔细细地把最上面的草莓取下来,上面还沾着雪白的奶油。“小川,草莓没有坏,草莓还能吃。”他高兴地把草莓喂到凌川嘴里,对方含了,细细地品尝。“好吃吗?”凌川含着泪点点头。“别哭了。”路南发现指尖还沾着奶油,自己舔了,然后找准凌川的嘴唇贴了过去。两个青春期的男孩子,做这种事紧张得心砰砰直跳,眼睛和嘴巴都闭得紧紧,只是一动不动地接触了几秒便分开了。“我的勇气分给你。”凌川终于破涕为笑。画面定格在凌川眼眶泛红的笑脸,英黎看完只觉心中酸涩苦楚迟迟不散,转眼看凌川却情绪淡定如故。录像终止,房间也安静下来,凌川侧耳聆听片刻,问英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是有的,”英黎又确认了一遍,“是从卧室传来的。”两个人赶到隔壁,睡在床上的人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然而抽泣不止,脸上早已满是泪痕。“这是怎么回事?”凌川走近查看,发现连枕巾都被泪水浸湿。英黎面色凝重地摇摇头,表示他也不解。凌川用毛巾帮他擦拭掉眼泪:“这是在做多可怕的梦啊。”他们守了一会儿,路南的情况似乎好了些,不再流泪了,两个人又回到了客厅。“喝什么?”凌川在冰箱里翻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