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邻居的议论声只字不漏地传到凌川耳中,无奈的他叹了口气,走去角落,低头在口袋里翻了翻,翻出一方手帕。“擦擦吧,别哭了,再哭我也要怀疑你才是我妈亲生儿子了。”路南哭得不能自已,凌川只好亲手帮他擦了擦眼泪。“说了别哭了,你看你,眼睛都肿成核桃了。”“你……你不要太伤心了……”路南泣不成声地说,明明他才是哭得最厉害的那一个,却反过来安慰别人。凌川摇摇头:“从我妈检查出得病到现在,不多不少也有三年了。兴许是做了足够久的心理准备,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反而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过。”路南的哭声渐渐止住,但仍时不时抽泣两声。人们这时才发现,忽略掉那双红肿的眼睛不谈,这竟然还是一位十分英俊的男人,挺拔的身形与精英的装扮,让人很难相信他与之前痛哭流涕的是同一个人。一个不受欢迎的男人闯了进来,在灵堂内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现场但凡认识他的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凌川依旧淡定,路南却一个箭步挡在了他面前,凌川的视线飘到下方,只看到路南刻意隐藏到身后的手在瑟瑟发抖。“你来做什么?”路南强忍着惧意质问。男人回答得大言不惭:“这是我家的事,凭什么要你管?”“小川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根本没有你这样的家人。”尽管路南强行克制,可尾音上的微颤却出卖了他,敏锐的人发现他在害怕。“他是老子射出来的,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男人一声冷笑,言语粗鄙令人作呕。凌川从路南身后迈出一步,坦然地面对自己血缘上的父亲。“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爸了,现在的我叫凌川,从改掉姓氏的那天起,我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小的时候很怕你,对你的话我从不敢忤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懦弱无能、任你殴打的孩子了,你也无法再通过威胁和恐吓,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妈已经走了,你就让她走得安生点吧。”男人对自己儿子这番话嗤之以鼻:“别以为你跟了你那个短命老妈的姓,就不是老子的种了,想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行啊,把遗产里我应得的那份给我,别想一个人独吞。”不待凌川说话,路南先怒了:“你要不要脸?阿姨辛苦赚那么一点钱都被你拿去赌,什么时候管过阿姨和小川一次?阿姨生病你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姨走了你还好意思来要钱?”看不下去的街坊邻里也跟着唾骂,男人见对方人多势众,气焰上不得不收敛,态度却不依不饶:“我查过了,这房子还没有卖,现在你妈死了,房子就是我的!”路南还想发火,却被凌川平静地按住:“房子是我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尽管有你留下的糟糕过往,但也是我跟妈最后的回忆,在我穷得吃不起饭,付不起医药费的时候,也没有卖掉这里,现在更不会把它交给你。”“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把我打发走?”男人指着路南,“我记得你这姘头还是个律师吧,这房子到底属于谁,他应该比你更清楚,识相的话就快把房证交出来,免得大家法庭见!”他的话招来凌川一声耻笑,他被这明显充满鄙视的笑声惹毛了:“你笑什么?你老子我也是懂法律的人!”“那再好不过,既然你懂法律,就一定清楚,夫妻不仅拥有共同财产,还要共同承担债务吧?”路南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展开在男人面前,“为了给阿姨治病,这里的房子三年前就拿来抵押借了高利贷,现在阿姨不在了,你就是第一债务人,请你立刻还钱!”“还钱!”“还钱!”围观的人纷纷附和。男人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你不是要法庭见吗?我有没有胡说,等你上了法庭就清楚。”路南揣起借据,“不过我要警告你,如果你还继续对小川纠缠不休,就凭你过去的所作所为,随便哪一项罪名我都可以让你进去蹲上几年。法庭见容易,就怕之后只能去监狱见你了。”这番义正言辞的警告,因为路南气势的欠缺略打折扣,不过依然起到了应有的效果,围观群众皆指着鼻子骂他:“要么还钱,要么滚蛋!”男人知道打起来自己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凌川背后撑腰的又是他最恨的律师,眼下劣势占尽,只好愤愤放下一句狠话:“你们两个给我等着,这房子早晚有一天都是我的!”凌川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诡异笑容。“你妈死了你还笑得出来,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男人恶毒地咒骂他,“我真是造孽,生出你这么一个被人操屁|眼的贱货。”凌川神色从容,不知是装得滴水不漏,还是真的无动于衷,倒是身边的路南,刷的一下脸色苍白,面无血色。“如果你说够了,请从妈妈的灵前离开。”凌川下了逐客令。赶走了不速之客,其他人简单安慰凌川几句后相继离开,只留下路南还在这里,脸色依然很差。凌川笑着问他:“我都不与他计较了,你为什么还那么在意他的话。”路南紧了紧拳头:“因为……因为我不想他那样说你。”“你能相信吗?他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伤害不到我了,大概是他在我心中,真的只是一个渺小的路人,甚至比路人还要微不足道。”路南低下头:“我信。”沉默降临在二人中间,谁都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开车来的?”凌川打破尴尬。“嗯。”“在楼下?”“嗯。”“那,”他顿了一下,“我送你?”“……嗯。”两个人并肩无声地走下楼梯,这古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一模一样的转角顺时针绕了七圈,才走到终点。路南的车就停在路的南面,两个人在路北停了下来。“到了。”“嗯。”路南迟迟不走,二人相对无言,凌川冷不防开口:“我们分手多久了?”“三年。”“三年前,你我关系曝光,我妈极力反对,我不从,她一气之下进了医院,结果就检查出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凌川忍不住苦笑,“好俗套的剧情,为了让她安心养病,我提出分手,你也就答应了。”“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是啊,可我总觉得我妈的病是因你我而起,在那之后就刻意避你不见。其实我很清楚这两件事毫无因果,你无辜被我迁怒,还高价接手我的房子。这些年来你暗中给我打的每一笔钱我都知道,如果没有你,我妈不可能坚持这么久,今天也没那么容易摆脱那个人渣,你一直在帮我,我却一直亏欠你。”“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会让我觉得我在你心中也变成了路人。”“好吧,”凌川抿了抿嘴,换了话题,“你现在怎么样,有……新的对象了吗?”“还是单身。”凌川咬着下唇,纠结着:“我在想,要是可以的话……我是说,要是你愿意……我们有没有可能从头再来?”路南眼中的光被点亮了,他一把拉对面的人入怀,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仿佛一整个世界失而复得。凌川回到了久违的怀抱,他缓缓抬起双臂,环住对方宽阔的脊背。“不是从头再来。”路南声音闷闷地说。“那是什么?”“是未完待续。”凌川闭上眼,安静感受了片刻,直到感觉出些许异样,他用力挣脱,才发现路南的眼眶又泛红了。“你怎么又哭了呢?”凌川再次掏出手帕为他擦拭眼角,“你现在变得好爱哭啊。”他擦完眼泪索性把手帕叠了塞进路南胸前口袋:“这本来就是你的,还记得吗?以前我总哭的时候,你就是用它给我擦眼泪的。不过现在,你好像比我更需要它。”路南扣住他手腕,顺势低头去吻他的嘴,凌川笑着闪躲,动情的亲吻落在他脸侧。“别,人多。”路南情难自抑:“如果我们现在回去,会不会对阿姨是一种冒犯?”凌川牵起他的手扭头便走,两个人在一模一样的转角逆时针绕了七圈,又回到了起|点。他们一进门便忘我地拥吻,穿过灵堂,闯入卧室,又双双摔倒在床上,誓要将错过的三年争分夺秒地补上。路南炽热的唇瓣游走于凌川面颊的额头与发梢,举在头顶的双手情不自禁十指紧扣,呼吸缠绵,肢体交错,洁白的床单在他们身下折叠成时光的沟壑。当空缺被填满的一霎那,凌川感觉到来自面颊的湿润,他睁开眼,路南浓密的睫毛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别哭。”路南怜惜地捧着凌川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舔舐掉上面咸涩的液体,“小川别哭。”凌川哑然失笑,同样捧住他的脸:“明明是你在哭,还要我别哭。”“小川不哭。”路南仿若没有听到,又重复了一次,把头埋进他的脖颈处细细啃咬,睫毛刷过的地方,湿润了一路。“我不哭。”凌川双手虔诚地搭在路南脑后,仰起头,心满意足地体会生命联结的美好,“我再也不会哭了。”第5章 我的哭包男友(二)路南一手一杯可乐,怀里抱着大桶爆米花,在影院大厅等待凌川排队买票,有人在背后叫他的名字。“路南?”路南转过身,英黎见真的是他,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刚说完便留意到路南手里的东西,显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跟朋友来看电影?”“是啊,”路南笑笑答道,“你呢?”“被同事拉来的,你也是来看复联的吧?”“我……”路南还没说完,凌川举着两张票乐呵呵地跑过来:“等久了吧,今天排队的人特别多。”英黎见到这个人显然更为意外:“你是……钱川?”凌川闻声仔细辨认,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对方:“英黎?”“是我,”英黎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神色有些狐疑,“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凌川与路南相视一笑,转头对英黎道:“哦对,我现在的名字叫凌川,之前那个名字已经不用了。”他们两个都没有留意到英黎看到他们的互动后眼神一黯,凌川与昔日高中同学重逢,还有些开心:“高考后我就没见过你,我记得你考上了医科大学吧,现在怎么样?”“还行。”英黎明显有心事,回答得有些敷衍。“这么巧,你也是来看电影的吗?看哪场?”“下一场的复联。”“那太可惜了,不能一起。”凌川抬头看了眼表,“呀,我们要入场了。”“没关系,下次再聊。”“对了,你的电话是多少?”英黎伸手去兜里摸了一下发现名片没带:“你问路南好了,他有我联系方式。”“哦?”凌川去看路南,得到肯定的答复,“那好,有空联系。”英黎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路南冲他微笑道别,然后跟凌川一道往检票口的方向走。“原来你跟英黎一直有联系哦?”凌川从路南手里接过他那杯可乐,“你怎么都没有告诉我。”“没想起来。”路南想知道他买的什么票,之前他也以为凌川兴致勃勃拉他来看电影是为了看时下热映的好莱坞大片,没想到不是,“你不是来看复仇者的吗?”“谁说我是来看那个的?”“今天大部分人都是冲着那个来的吧,那你买的哪个?”凌川笑得不怀好意,把电影票在他眼前扬了扬:“看!”路南待看清楚那上面的影片名后愣了:“张震讲故事?”“想看吗?”路南表现得很是犹豫:“小川,这个不是张震演的。”“我知道,是张翰演的嘛。”“而且重点是……这是一部恐怖片。”“就是知道它是恐怖片才看的啊。”凌川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我都不知道你现在喜欢看恐怖片,”路南眼神闪烁,“明明你以前很害怕鬼啊怪啊什么的。”“那是以前嘛,”凌川凑到他耳边,“我发现,现在我已经不怕鬼啦。”路南干笑:“是吗?”“而且越恐怖的片子我就看得越开心,看到里面的人被吓得尖叫觉得好好玩。”凌川察觉到路南走路的速度慢了下来。“你怎么了?”“没什么。”路南勉强咧了咧嘴角。“你该不会是不敢看吧?”“怎么会呢,”路南把头撇过去,不想被凌川看出来自己在撒谎,“你不是说要入场了吗?那快走吧。”凌川莫名其妙地看着刚才还慢吞吞的路南突然加快步伐,不明所以地嘟囔了一声“奇怪”后追了上去。大家都在隔壁场,他们这个厅人少得可怜,凌川买了第五排正中央的位置,后面两排都空着,再往后才有小猫三两只。“你怎么买的这么靠前?”路南轻声问。“离得近才看得清楚啊。”凌川回答地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