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他将陈嬷嬷与如意叫过来仔细询问一番,这才不得不相信太子真如此猖狂,与平时判若两人。
“囡囡那日……”盛煊欲言又止。
盛欢见兄长面有难色,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她在窗边的软榻上落了座,眉梢微挑,语气有些恼怒:“难不成就连阿兄都认为我对太子有意?阿兄不知道,今日太子当街轻薄我──”
“不是,阿兄知道。”盛煊摇头打断她,一双凤目盈盈含笑,定定看着她,“不论发生何事,阿兄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盛欢这才满意一笑。
“阿兄可还记得,前年你未上京,我未及笄,便有不少达官显贵上门提亲?”
盛煊脸上笑容淡了下来,“记得。”
那些人因为妹妹出身于商贾之家,个个都只想纳她为妾。
阿爹虽不能给妹妹尊贵身分,但她的吃穿用度却从不比那些勋贵千金及官家小姐们差,可说是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
他们父子俩不愿盛欢为人妾室,日后看正房脸色度日,只要盛欢不喜欢,他们便每年都将提亲者一一赶走。
盛欢接着说:“妹妹有自知之明,更非攀龙附凤之辈,就连宁大公子,妹妹都不曾想过,又如何会仅与太子有一面之缘,就对他痴心妄想。”
盛煊听见妹妹这么说自己,心里有个地方蓦然疼了起来,凤眸更是掠过一抹歉疚。
他沉吟一瞬,问:“宁兄今日亲自送了宁老夫人寿宴请帖时,可有跟你说了什么?”
“说宁老夫人想看看我。”
盛煊闻言,低眉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他心里清楚,宁绍之所以对盛家处处关照,绝非只有救命之恩或与他交情甚笃如此简单。
宁绍既然说宁老夫人想见一见盛欢,那必定是他已经跟宁家的人提过盛欢,否则宁家的老祖宗不会无故见她。
此时兄妹两人就坐在罗汉床榻上。
盛煊笑道:“对了,宁兄要我转告,说你和阿爹年后再去拜访即可。”
宁绍知道今日盛欢必定受了不小惊吓,不愿她明日还强撑着精神前去宁府。
盛欢微微一愣,没想到宁绍居然如此细心。
盛煊看着妹妹呆愣愣的小模样,眼底笑意渐浓,好半晌才放下茶杯,问道:“囡囡真对宁兄无意?”
盛欢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就是一个‘是’字。
虽然这一世自十二岁那年开始,与前世轨迹走向不同,但她对自己的一切清楚得很。
对于这位宁大公子,她可说从未心动过。
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囡囡应该也知道,宁兄对你有意,你若真对太子无意,何不考虑一下他?”
盛煊早看出宁绍对妹妹有意,却也从未想过要撮合他们,但眼下太子看上了妹妹,手段还如此强硬,恐怕不久就会将妹妹要到自己身边。
好一点就接进宫当侍妾,差一点就直接养在外头。
他虽不太相信太子会不择手段,但经此一事,盛煊发现自己与太子相处的时日终究太短,他完全不了解凌容与是怎样的一个人。
世人口中与他所知的芝兰玉树、光风霁月,那似乎都只是太子的表象。
今日他对盛欢的蛮不讲理、强横霸道,对宁绍的轻世傲物、目无下尘,仿佛才是真正的他。
盛欢自然也明白盛煊在担心什么,她自己又何尝不担心?
前世她可说爱极了凌容与,否则又岂会至死不悔,今生就算再与他相遇,她也一样不曾放下对他的爱恋。
只是前世血淋淋的教训,让她认清彼此身分的悬殊,就算这一世他依旧对她一眼钟情,仍坚持要她,她却终究也只能当他的侍妾。
可她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凌容与。
若要与人分享,那不如一开始便不曾拥有。
更何况他已完完全全变了个人,她更不可能委身于他。
她只想竭尽全力地避开他,与他再无干系,不再重蹈覆辙前世之苦。
而那宁家虽同为商贾之流,却也非她所能高攀。
“阿兄,”盛欢垂眼,“宁家贵为皇商家大业大,宁老爷四房妻妾,七子四女,宁大公子为正房独生子,庶出的几个兄弟能力都不比他差,个个都对家业虎视眈眈。”
她没再多说,盛煊却听出了妹妹的未尽之语。
宁绍他身为宁家嫡子,重重责任与顾虑在身,亲事也不是他说了便算。
他虽在宁老爷中风时一肩扛下所有,但终究还未接下家主之位,若想坐稳,势必得再娶一个有着雄厚实力母家的女子为正妻,远远轮不到她这样的小商女。
就算宁绍愿意,他的父母也不会同意。
盛欢轻声道:“我不想往后余生,都要与其他女子争风吃醋,宁可嫁给愿意只娶我一人的贩夫走卒,柴米油盐,平凡幸福。”
盛煊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愧疚,心中罪恶感更盛。
他到底欠了妹妹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盛欢:阿兄到底欠了我什么?
凌容与:欢欢来孤这,孤告诉你。
盛欢:我不跟无耻之徒说话。
凌容与:……孤错了tvt
盛欢:晚了。
第8章
腊月二十二,卯时刚过。
盛欢在膳桌落座,见就只摆了一双碗筷,微微讶异,“阿爹和阿兄都已用完早膳?”
如意此时正低头专心的为盛欢布菜,陈嬷嬷答道:“老爷早早就出门。”
原来今日一早,宁大公子就登门拜访,带着盛老爷进布庄亲自安排一切。
宁家手下几间布庄,都开在京城最好的地段,各色缎纱绸绫、各种织物应有尽有,可说全大梁最好的绸缎都在他们手里,广受名门贵女们欢迎,若要做衣裳必定都指名他们。
宁绍给盛泽安排的那布庄又是京城里生意数一数二的,他若不亲自带着盛父走一趟,盛父恐怕没法儿那么快上手,到时可能会让其他人因而心生不满。
想来是宁大公子要赶在小年前,让盛父熟悉一切,新的一年便不会再如此手忙脚乱。
盛欢笑了笑,没说话。
“小姐,这宁大公子不止气质好,那眉眼弯起来恁是好看,对盛家更是处处热心,实在是难得的好儿郎。”陈嬷嬷意有所指。
盛煊与盛欢相差五岁,两人年纪还小时,盛父正忙着做生意,兄妹二人的饮食起居都是陈嬷嬷与丫鬟如意在照顾。
这宁大公子虽鲜少主动与盛欢攀谈,可陈嬷嬷心里如明镜一般。
打自三年前盛家父子救下宁绍没多久,陈嬷嬷就看出这宁大公子对自家小姐有意,只是那时小姐还小,才十二岁,宁公子虽然有意,却也未曾唐突半分。
这也是陈嬷嬷对宁绍另眼相看,赞不绝口的原因之一,风度翩翩人又正直。
她昨日还跟方管事打听过,如今宁公子都已二十有一,似乎还后院无人也还未婚配,陈嬷嬷都觉得他这是在为她家小姐守身如玉。
陈嬷嬷还想再给宁绍多说几句好话,盛欢却已转头问起哥哥盛煊。
“大少爷今日休沐,却不知为何不到卯时就起,用完早膳之后就一直在书房里。”陈嬷嬷道。
盛欢唔了一声,低头吃起饭来。
用完早膳不到半个时辰,就见方管事进来说盛翊臻来访。
她微微一愣。
姑母之前离开时怒气冲冲,一双眼又红又肿,盛欢还以为短时间内,这位姑母不会再登门拜访。
盛欢让管事将人迎了进来。
盛翊臻依旧贵气十足,看她的眼神却与那日截然不同,脸上还笑意盈盈。
不只如此,她身后更跟了一位中年妇女,这中年妇女的打扮与盛翊臻相较之下就显得朴素许多,只是脸上的妆容有些‘奇特’。
盛欢实在与这位姑母不熟,况且那名中年妇女看着她的那种……似在打量物什的眼神实在太令人不适。
她立刻让如意进去将盛煊请出来。
盛翊臻笑着抬手阻止她,意味深长道:“不必惊动煊哥儿,姑母就是来问问欢儿喜欢什么样的儿郎。”
“……”盛欢怔了怔,瞬间意会过来那名中年妇女的身份为何。
合着姑母是带媒婆要来给她做媒?
盛欢好气又好笑,不明白她这位姑母在想什么。
她们根本不熟,严格来说就只有一面之缘,这位‘姑母’居然就这么厚着脸皮带媒婆上门。
盛翊臻见她不说话,只当小姑娘是在害羞,腰肢轻扭,婀娜多姿的走到盛欢面前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拍了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别的姑娘家,一到十二、三岁,当家主母就会带她们出去让各家女眷相看,你爹与煊哥儿两个男人大大咧咧,不将你的亲事放在心上,如今你都已及笄居然尚未议亲──”
盛欢不着痕迹的打断她,淡道:“多谢姑母,但盛欢的家父家兄尚在,真不劳烦姑母如此费心。”
盛翊臻怔愣几瞬,眼底轻蔑一闪而逝。
前几天她就从盛父口中得知,他有意将女儿嫁给宁绍,如今听盛欢这么一说,哪还会不知她这是想嫁入宁家。
就凭她也想嫁入皇商宁家当妾?没门!
那个女人的孩子不该嫁得这么好,既然抢了她的夫君,毁了她的一生,那么那个女人的孩子就该为她偿还这一切。
盛翊臻故作怜悯的看了眼盛欢,语气越发心疼:“可怜的孩子,你从小没娘教养,不懂定一门好亲事对一个姑娘家有多重要,姑母跟你说,这京城可不比江南,你还出落的如此标致,要不早早定下亲事,就怕──”
盛欢脸上笑容淡了下来,眸光微冷。
她听了倒也不气,只是不懂为何这位姑母会对她怀有敌意。
盛欢还在困惑,一道暴怒声便骤然响起。
“囡囡的婚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盛煊不知何时已然来到前厅,面色阴沉瘆人,“方管事!将她跟她带来的人都给我拉出去。”
盛欢眸子蓦然睁大,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吓到,她从未见过阿兄如此盛怒过。
盛翊臻显然也没想到盛煊会这么不客气,顿时有些难堪,脸上笑容差点要绷不住。
她笑了笑,软声道:“煊哥儿,我这不是关心欢儿的亲事么──”
盛煊冷笑:“姑母还是关心自己的亲事便好,您如今都三十有五还未定亲,这媒婆该留给您自己才是!”
盛翊臻话还没说完,就被大步走来的盛煊拽了出去,听清楚他那轻蔑到极点的嘲讽后,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红。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天会被亲侄儿这般鄙夷羞辱。
一旁盛欢眼神微妙起来,她心里虽然也不喜这位素末谋面的姑母,却也不懂阿兄为何对姑母的敌意会这么深。
阿兄才刚过来,应该还没来得及听见姑母方才那些‘好言好语’才对。
她直觉父亲与兄长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所以她前世才会到死都未曾见过这个神秘的姑母。
媒婆与盛翊臻的人则通通傻愣在原地,对这急转直下的发展,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管事听见怒吼声,急匆匆地跑进来,见着情况后也傻了。
“将她的人都拉出去!”
盛煊拽着盛翊臻与方管事擦身而过时,寒声道:“以后没我或老爷的同意,不许随意放她进门。”
方管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喊了几名家丁进来,合手将媒婆及盛翊臻的下人们全都送出大门。
盛翊臻一行人就这么被赶出盛宅,她简直被气笑了。
“关门。”盛煊面无表情,冷冰冰的嗓音透着厌恶。
盛翊臻见他当真不留任何情面,气得浑身发抖,“煊哥儿好大的脾气,你这是仗着皇上有意让你尚公主,又成了太子身边的人,现在就连亲姑母都不放眼底了,信不信我告诉我家老爷,让你──”
“你家老爷?”盛煊回头扫她一眼,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的好姑母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得了便宜还卖乖。”
盛家大门彻底关上。
……
盛翊臻离开后,没有去找她口中的老爷,而是直接去找自己兄长,眼泛泪花,委委屈屈地哭诉一番。
盛父手足无措,好声好气的哄了半晌,才终于厘清来龙去脉。
他听见儿子的所作所为勃然大怒,回府后晚膳也没用,就直接在大厅将儿子狠狠训斥一顿。
盛煊难得忤逆,梗着脖子直言姑母太过分,说妹妹才上京没几日,就急着想将她嫁出去。
从来没吵过架的俩父子,难得争执起来,就连盛欢开口劝架都拦不住。
盛父皱眉道:“你姑母带媒婆的事,那日就先跟我提过,你不知所以就顶撞姑母成何体统。”
盛煊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阿爹,婚姻大事如此重要,您怎么能答应她!”
盛父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道:“你姑母也只是一番好意,她就只是带人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明天就是小年,阿爹却说她这是一番好意、没别的意思?她这好意还真让人不敢领教。”盛煊瞬间被气笑,却不知道该气谁才好。
他态度强硬,“婚姻乃人生大事,囡囡的夫婿,我们挑选便罢,无需她插手。”
“当年她已经插手过一次,如今怎还有脸再来指手画脚!”
盛煊的胸.膛因愤怒微微起伏,咬牙切齿的低啐了声,“简直欺人太甚!”
盛欢就挡在两人中间,听完了所有,却听得云里雾里。
阿兄与阿爹到底在说什么,当年又发生何事?
她几乎没见过哥哥这样过,唯一那次,还是在前世黑衣人们闯入盛家时。
盛父听见这话蓦地沉下脸,转身离开大厅,将盛煊喊过去前,还特意吩咐了句:“别让小姐跟来。”
严厉的语气和小时候要责罚盛煊时如出一辙。
盛父平时虽然温和,但盛欢还记得小时候阿兄曾被揍得下不了床,她担心阿兄这么大还要挨揍,想也没想便要跟上。
“阿爹,是阿兄听见姑母说我从小没娘教养,才会一时冲.动顶.撞姑母,您莫要罚他。”
盛父顿了下,脸上闪过一抹惊愕与愧疚,却依旧头也不回的离去。
盛煊这才意识到妹妹还在,冷静下来,淡笑安抚:“没事,我与阿爹谈一些事。”
盛欢凝视兄长片刻,乖巧地头点道好。
可当盛家父子真进了书房,关上门,她又悄悄跟上。
在盛家,没人敢拦她。
书房门窗紧闭,父子俩人又刻意压低音量,盛欢其实听不太到什么,但她还是极有耐心的蹲在窗边,侧耳倾听。
这位‘姑母’两世皆被父兄藏得极深,肯定有其缘由。
两人不知争执到何处,盛煊失控,声音突然又大了起来,“囡囡的婚事永远轮不到她来插手,若是阿爹再让她带媒人来,莫要怪儿子不孝,囡囡已经够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