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丫鬟们齐声唤翁主,顾粲才回过了神,他还未来得及将那些画纸重新放回了原处,林纨走到了他的身前。
回来的路上,林纨已经想通,为了不让林夙惦念,今夜便同顾粲归府。至于她心中的疑虑和恐惧的事,她要尝试着面对。
顾粲抬眸时,林纨也看向了他,也看到了顾粲手中拿着的画纸。
林纨走到桌案前,刚要将顾粲手中的画收走,却听见他开口问道:“这幅……画的是谁?”
林纨垂目,看了看顾粲手中的那副画。
那是二人成婚前的几日,她画的。
那时她的心绪实在复杂,想要通过绘画疏解时,竟是不自觉的又开始画顾粲,等反应过来时,又想着销毁。
后来自己纠结了多番,还是将这幅残卷留了下来。
林纨还是将顾粲手中的画夺至了手中,并放回了原处。
她语气淡淡,一如平日同人说话的温柔:“画的是你。”
言毕,顾粲适才还有些黯淡的瞳孔登时有了光亮,笑意也微蔓上唇角。
他刚要顺势握住林纨纤白的手,却被她偏身躲过。
顾粲面色微僵,只听见林纨又道:“今日我便同你归府。”
这话说完后,林纨便转身离去,直至未时,二人都未再说过一句话。
林纨命下人在侯府的偏门处备好了马车,让香芸和卫槿先和侍从候着,待府内众人都休憩用午食时,才同顾粲抄府内的僻路,刻意避着人,前往偏门。
元吉也在偏门的不远处侯着,雇了一辆寻常的马车,而非顾粲平日所乘的轩车。
林纨差人让元吉先归府,她则同顾粲乘着林府的马车低调地归返镇北世子府。
镇北世子府离侯府不算远,却也有一段距离。
马车不及轩车宽敞,里面也没生炭盆,为了避人,她离府的匆忙,又将手炉落在了闺房中。
这一路只觉得浑身发冷,小腹也愈来愈痛。
顾粲侧目见林纨缩成了一团,不时地冲手呵气,知道她受了凉,便想着替这娇弱的小女人捂一捂手掌。
可谁知,林纨却再一次避开了,有意的同他保持距离。
顾粲语气微沉,却还是平静的:“我帮你捂捂手。”
说着,顾粲不再心有顾忌,动作比较强硬的将林纨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大掌中。
顾粲的掌心稍有粗砺,却是温暖的。
林纨一直觉得他的手比琴师的手还要好看,指骨修长,一双文人雅士的手。
可现下,她还是抵触同顾粲的亲近。
林纨还在闹脾气,顾粲的耐心却渐失。
他见林纨是如此的冥顽不化,一手攥着她的细腕,另一手一揽,将她抱在了腿-上。
林纨险些惊呼出声,马车也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车夫觉出马车中的异常,忙“吁”了一声,利落地勒马询问道:“世子…可有何异样?”
顾粲目光冰冷,沉声回道:“无事,继续驾马前行。”
车夫应是,再度启程。
林纨想挣扎,心中却也清楚,她若挣扎,这马车只会晃得更厉害。她不想让外面的人起疑,抑或是生出别的心思来,只得老老实实地被顾粲抱着。
甚至只得任由他肆意、且带着报复性质地吻着。
一想到自己今日在林夙面前,为了包庇顾粲撒了谎,他现下又这般的欺负她,林纨心中愈发委屈。
顾粲觉出自己的睫毛变得湿濡,这才发现林纨正小声地低泣着,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轻了些许。
见她的双眸蕴满了水,楚楚惹人怜,他心叹真是个水做的小女人,边用指腹为她拭着泪,边再度尝试以吻安抚着她。
可谁知唇上竟是一痛。
随即有些许的腥味蔓入了唇齿之间,林纨用牙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顾粲松开了他,却未恼怒,反倒是笑意愈深,眸中夹杂着几分玩味和不驯,他随意地用手拭去了唇角的血痕。
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句话是真的。
林纨借势从他的怀中挣脱,坐在了一侧。
顾粲锋眉微挑,刚要开口,马车却停了下来。
林纨听见车夫恭敬地已行至府门口,不等顾粲讲话,便掀开了车帷。
香见和卫槿刚寻来垫背的矮凳,就见林纨仓皇地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顾粲探身,想将林纨拽住,却终是没来得及。
林纨下马车时险些踩空,幸而香见和卫槿扶住了她,她感觉自己的脚腕有些扭伤,她听见身后的顾粲冷声命道:“林纨,你给我站住!”
顾粲这时也下了马车,林纨却没听从他的命令,而是在香见和卫槿的搀扶下,费力地往前走。
刚走了没几步,便是一阵的头晕目眩,林纨很快失去了意识,即将晕倒在地时,顾粲及时将她横抱在了怀中。
*
这场闹剧令在场的众人都不知所措。
林纨清醒后,天色早已变黯,上弦月在夜空中泛着冷白的光。
她躺在四柱床上,身下垫着厚实的衾单,顾粲正坐在她的身侧,低着头首,浅憩着。
林纨觉出了自己晕倒的原因,她来了月事,身上却是清爽的,有人替她料理好了一切。
包括换月事带。
想到这处,林纨的脸变得微红。
其实林纨的心中有些沮丧,近来顾粲与她行-房的次数很频繁,她心中多少有了期待,觉得自己很可能会怀上一个孩子。
可却没怀上。
她缓缓起身,屋内的灯火昏黄,顾粲似是刻意没将屋内弄亮。
林纨看着顾粲唇角的伤,还有颈脖处的伤,心中终归是有些歉疚。
顾粲本就没睡实,听见了些微的声响后便睁开了双目,正对上林纨带着关切的目光。
林纨见他醒转,立即换了副冰冷的神情。
顾粲见此不禁失笑。
林纨赧然,想着重新躺下继续睡,这样就可以避免与顾粲讲话、对视。
可谁知这时,她的肚子竟是叫了一声。
林纨愈发窘迫,顾粲眼见着还在羞恼中的小人将衾被又覆在了脑袋上,似是钻入其中就可以避免尴尬。
顾粲询问了香见今日之事,知道林纨独自去见了林夙,也知道林纨为了庇护他所做的一切。
她一向在意林夙对她的看法,这番她确实是受了委屈了。
隔着柔软的衾被,顾粲附在林纨的耳侧轻声道:“我让后厨做了你喜欢的豆沙奶卷。”
林纨没言语,但一听到豆沙奶卷这四个字时,饿意更甚。
顾粲又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想吃了。”
说罢,不等林纨反应,就将衾被掀开,将身子还蜷成一团的小人儿抱了起来。
顾粲见林纨还故意冷着面容,虽然颇有冰美人的风姿,可他却不喜欢她这副神情,便故意去呵林纨的痒。
林纨自是受不住痒,连忙求饶,最后靠在他的怀中,无奈道:“我想吃。”
顾粲终于作罢,唤下人拿炕桌,端点心。
拿炕桌的是一脸局促不安的香芸,见林纨归府,她心中愧疚且害怕,摆放妥当后便跪在了地上。
元吉派人又连夜将她接回了府上,她不知道林纨和顾粲要怎样处置她。
端点心和菜品的丫鬟们不知所措,却也只能屏退一侧。
顾粲并未看向香芸,见林纨面色微凝,语气温淡道:“她虽是我派到你身边的人,但说到底,还是你的丫鬟。她是去是留,你说的算。”
林纨自是知道,整件事,香芸都没有错。
她只是个没身份的小丫鬟,听主子的命令而已。
香芸虽然有些莽撞,但伺候她的这几年,都是尽心尽力,平素也是很护主的。
将她赶出府去,林纨自然是狠不下这个心。
林纨选择将香芸留下后,香芸激动地落了泪,猛磕了数下头后,便同丫鬟退下了。
林纨用了几块豆沙奶卷,顾粲一直看着她吃,她回忆着适才顾粲对她讲的话,顾粲承认了香芸是他派过去监视她的人。
顾粲见林纨将手中的奶卷放在了食碟中,然后慢慢看向了他,便知道林纨要问缘由了。
林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派个丫鬟来监视我?还有…还有安澜园的那件事…是不是你的……”
阴谋二字终归是没说出口。
顾粲伸手将她唇边的糕饼碎撷下,没回复林纨,而是反问她道:“你觉得会是什么缘由?”
林纨没想到顾粲会反过来问她,一时失语。
顾粲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道:“你那时既不肯嫁我,也不肯见我。”
林纨想起自己刚重生的那会儿,林夙一如前世一样,总是刻意的安排一些场合,好让她能同顾粲见面,最起码能让彼此变得相熟。
前世的顾粲不便拒绝,婚前,她还是见过几次顾粲的。
重生后,林纨大病初愈,推掉了林夙为她和顾粲悉心准备的一切安排。
林纨仍是不解,又问:“所以……”
顾粲无奈摇首,笑意有些苦涩:“安澜园之事,是意外,香芸恰巧寻到了我,我才救你脱了身。”
“……至于之前所为,林顾两家的婚约是一早便定的,我那时对你虽称不上喜爱,但也认准了你就是我的妻子。我只是想了解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何模样,绝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顾粲对林纨的解释一半真、一半假。
安澜园的事,并不是他的预谋,但是发现林纨受困后,他确实转了念头,想以此事制衡林纨,逼她嫁给他。
那日林纨问他,他为何喜爱她,他回她的是因为那次的露水情缘。为了避免林纨起疑,这样的说辞更真实,不会让她怀疑。
顾粲观察着林纨思忖的神色,见她的神情似是相信了他的说话,心中悬着的石头也渐渐沉了下来。
但非她不娶这件事却是真的。
纵是前世的他,也是这么想的。
那时的他并没多喜欢林纨,但是也不喜欢旁的女人,若要娶林纨为妻,他并不反感。
若要娶旁的女人,无论是谁,他想想都觉得反感和嫌恶。
其实他前世心中就有一种念头。
要娶,他也只会娶那个与他有婚约的林家小姐林纨为妻。
林纨听后,觉得顾粲说的有理有据,便相信了他的说法。
虽然一想起婚前被监视,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但她决意不过多地纠结此事。
林纨知道顾粲也没用晚食,她从碟中拿出一块豆沙奶卷,主动递与了顾粲。
顾粲知道她做出这番举动,便是一种示好,代表她已经原谅他了。
他接过后,林纨又自顾自地用了些别的点心。
顾粲漫不经心地用着林纨递与他的点心,他一贯对这些甜甜腻腻的香糕饼点无感,若不是林纨喜欢,他的府上估计都不会有这些吃食。
看着林纨的脸颊因着咀嚼一下下地微鼓,面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室内泛着点心的甜香。
林纨看上去比这些点心诱-人多了,若要吃,他也只想吃她这块甜软的点心。
顾粲的心情转好,这时林纨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瞧了瞧顾粲颈脖的伤势后,有些赧然地嘱咐道:“你的伤势我会想法子帮你遮掩好,你明日还是如常上朝吧。”
林纨的手中捏着咬了几口的豆沙奶卷,顾粲握住了她的手腕,低首咬了口她手中的奶卷。
这番举动令林纨的心跳漏了几拍。
——“嗯。”
顾粲简短地回了一个字。
林纨怕他告假一日会让景帝不满。
顾粲眸中染着几分晦色,却是运筹帷幄者的笃然。
今夜过后,承初宫会发生一件大事,景帝碍于此事,自是不会顾及他手下的一名臣子告病请假。
☆、068:本能(2.22)
是夜, 林纨同顾粲商议了新宅装葺之事,距年节还有不到一月的时日,如若在新宅过新年, 也可谓是个好彩头。
夫妻同衾合眠,林纨深埋在顾粲的怀中, 偏着头用柔嫩的脸颊去蹭他的下巴,小声问道:“或者,是回侯府陪祖父过,你是怎么想的?”
顾粲闭目, 抚了抚林纨柔软的乌发,低声回道:“都依你之意。”
林纨微微抬首,看了顾粲一眼。
顾粲的神色平静淡然, 但回她的话语却有些漫不经心, 似是在思考旁的事情,他刚任司空,许是公事缠身。
林纨体恤着顾粲,便没再多扰他,
她心中想着布置新宅的一切琐事, 渐渐阖上了双目,安然睡去。
没成想次日, 承初宫却传来了消息——
今年初诞的和敬公主于昨夜薨逝,与上官鸾去世不同,景帝年岁渐大,宫中已有多年没有新诞的皇子皇女。
景帝的女儿本就少, 和敬公主又是他最宠爱的妃子梁贵妃所出,他对这个yòu_nǚ 的宠爱远超过他其余的孩子,而且和敬自生下来就活泼爱笑, 十分讨人喜爱。
还没到半岁的婴孩倏然离世,为人父母的自是心情悲痛,景帝因此罢朝一日,给足了和敬小公主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