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纨听到顾粲低沉好听的声音,突然意识到,从今晨起,她便已为人妇。
虽说这府上没有她的公婆,她不用一早去敬茶,但是这睡到日上三竿,却还要让夫君给唤起来,也确实是太不够格了。
林纨倏地睁开了眼,她睡得双颊微粉,面颊上还留有顾粲衣襟上的褶皱。
顾粲伸手,摸着她的小脸,想要将上面印着的褶子抚一抚,边抚着,边问:“昨夜睡得好吗?”
林纨刚刚醒转,还有些发懵,只揉着眼睛,点了点头。
床帏被掀,阳光照了进来,林纨蹙起了眉头,知道这回自己真的该起床了。
顾粲起身,走到影木门前,命外面的下人们备水,进来伺候林纨。
而后顾粲去了浴房沐浴,林纨则神色倦怠的由着香见为她绾发。
因着已经嫁为人妇,林纨发髻的式样也要比她在深闺时的端庄不少,但她的身段要比寻常少女长得更开些,所以在穿了身绯罗朱色褙子后,神色虽依旧恬静柔和,但却增了几分少妇的风情。
香见对镜比照着林纨的发髻,林纨询问道:“你们到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元吉昨夜已经安排好了她和香芸,还有卫槿的住处。
因那日在豫州馆驿的事,卫槿特意避着顾粲,林纨还想着,要将卫槿的真实性别告诉顾粲,以免他对卫槿有什么看法。
香见回道:“一切住的都惯,但毕竟我们几个是刚来,对世子府的地界有些不熟,虽说元吉管事领着我们几个在府里逛了一圈,但我和卫槿还是不大认路。倒是香芸,只同管事走了一遍,便对府中的地界熟悉的差不多了。”
林纨倒是对这件事没多做怀疑,因为香芸却是这几个丫鬟里面,头脑最灵的。
这时,香芸端着个水盆入内,好像听见香见正同林纨讲究她,便快步走向了林纨这处。
香见看着香芸,解释道:“我这是同世子妃夸你呢。”
香芸这才松了口气,端着水盆,等着林纨净手。
林纨葱白的手指浸入了装着玫瑰花瓣的清水中,香见这时又道:“我看着,那元吉管事倒是对我们香芸格外的照拂,莫不是对香芸有意思吧?”
林纨听到这话,看向了香芸,说来这一世,她还未见过元吉几面。
元吉那时还被官兵砍了条手臂,前世,在沈韫临死前,林纨好求她救治过元吉。
香芸立即驳道:“你瞎说什么?元吉管事为人亲切,待你们不也是一样的吗?”
一贯沉稳的香见竟吐了下舌,不再多言。
林纨难得见香芸恼,倒也觉得有趣,元吉之前应与香芸在安澜园见过一面。
成婚之前,元吉来侯府的那几回,他看着也与香芸相识较熟,或许元吉对香芸心存好感,这才对她格外照拂吧。
林纨这般想着,顾粲已然归来,一屋子的丫鬟纷纷半屈双膝,向其施礼。
见他还未整饬好衣发,林纨自觉,身为妻子,应该主动伺候顾粲束发更衣。
待她为顾粲束好冠发后,为他细致的抚平着衣襟。
顾粲低首看着忙前忙后的她,刚要趁势将她拥在怀里,却见林纨竟是突地跪在了地上的蒲团上。
顾粲顺势望去,见林纨如前世一样,正跪着为他整理衣摆,他心中一紧,忙唤她从地上起来,语气微沉道:“纨纨,你是我妻子,不是婢女丫鬟,你不要跪着帮我弄这些。”
林纨听后,仰首不解地看着顾粲。
她的眼睛总是盈盈如水且温良无害的,顾粲看着她的那双眼,觉得自己的语气可能重了些。
他轻叹后,将林纨从地上扶了起来,她太过乖巧,太过懂事,虽说经过了许多事,她待他的方式却仍如前世一样,这让他心里的愧疚更甚。
林纨怔住了,她也不知该回他什么好。
前世她为顾粲做这些时,他也没有说什么,他没想到这一世的顾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顾粲无奈,只得又道:“先用些早食罢。”
林纨点了点头。
用早食时,顾粲的神色不如清晨看她那般温和,林纨本想趁此时机问问他,她何时可以归宁。
但瞧着他神色有异,只得决议稍后再问。
今日是成婚的第二日,肯定是不能归宁的。
用完早食后,顾粲的面容和缓了许多,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府中看了看仍在修建中的文容阁。
林纨瞧着跟侯府中并无区别的书阁,心中自是欣喜,但不免又是想起了陈氏。
宋姨娘被扶正后,她曾提醒过她多番,祖父不常在家,让她一定要小心陈氏。
因着看管得当,陈氏在去年秋日没能焚阁,许是她手里的人打听到了她派人守在了这处,便不再派人下手。
虽说保住了文容阁,但这拖了几月,林纨一直都没抓住陈氏的把柄。
而杜瞻因着不与顾粲相熟,便将他的新婚贺礼送到了平远侯府上,出嫁前,她并不是第一个经手那礼的人。
庭院中的小厮回来时,还同香见提了一嘴,杜瞻差人送她的礼,被陈氏提前截住了。
依陈氏的性子,她肯定会派人追上那跑腿的人,为了查出源头,想必会施以贿赂。跑腿的人或许会觉得,告知贺礼主人的身份也无碍,收下金银后,怕是就会泄出杜瞻的身份。
若是被查处源头是杜瞻,那事情便有些棘手。
再加上林涵肯定告诉了陈氏,她让齐均骑了奔野的事,想必陈氏的心中已经对她生疑。
因着陈氏母家的生意突然受阻,陈家也定是去找了原因,杜瞻在洛阳有许多置业,只要陈家想查,还是能查出到底是谁做的。
所以,陈氏现下应该已经怀疑上她了。
她心中明镜似得,同时也会心虚,陈氏定会清楚,她找她的麻烦,是因着她母亲谢容的死。
而她为了将害人的事隐瞒起来,想必会在府里处置一些人。
想到这处,林纨微微挣脱了顾粲牵着她的手。
顾粲察觉出她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林纨在心中想了想,还是开口询问道:“夫君,我何时才能归宁?”
顾粲险些失笑,他没想到纨纨竟是这么快便想回母家了,便回道:“待过几日为夫休沐时,亲自陪你回去可好?”
林纨垂眸,复又看向顾粲:“我可不可以自己先回去?”
顾粲神色未变,他将林纨拽到了身前,林纨看着他那双隽永深邃的眸子,只觉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但她总感觉,他的话是不容她拒绝的:“纨纨,你答应我,未得我的允许,不要擅自出府,就乖乖的待在府里好不好?”
☆、028:教妻
府中的桃夭开得盛极, 暮春将过。
恰时一阵清风拂至,满地都是落花,那些凋落的桃夭在青石板地上碾过几番后, 花瓣微蜷,变得残损。
那些落花吹到了林纨的鞋边, 她垂眸时瞥见了它们,心中却想起了那日沈韫对她的告诫——
顾粲这么执着于娶她,有可能是为了报复她。
前世他从未限制过她的出行,一月中她能回侯府数次。
她回去的时候, 顾粲也很少说要主动陪她回去。
他这么与她说,很难不让她联想到,他是要将她囚于身边, 不让她同她的家人接触。
林纨很快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能就这么怀疑顾粲, 而是应该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缘由。
顾粲这时伸出了手,替她将褙子上沾染的落花撷去。
建造新阁的工匠们正忙来忙去,有些吵嚷。
林纨这时开口询问道:“夫君为何不让我独自回去,是有什么原因吗?”
顾粲听她这么问, 在心中思考,怎样将此事与她说明为好。
那日在婚宴上, 顾粲的暗卫至此,言他寻到了些许的踪迹,那把匕首,应与承初宫的某位主子有关。
承初宫的禁军是配仪制配长刀的, 断不会随身带着这样精致的匕首,但到底是谁做的,他却查不出来。
毕竟承初宫中的贵主太多, 东宫太子便住在其内,许多皇子,诸如四皇子上官衡这样的,虽已加冠成年,却都还未出宫开府。
皇子们培养自己的暗卫和势力不难理解,既是暗中的势力,肯定不会被搬到台面上来,短时间内若想查出来,有些困难。
上官衡之母蒋昭仪,并不受宠,因上官衡性情不羁,对于治学理政都不上心,所以景帝也不待见他。
宫中最受宠的妃子是辅国公的嫡女淑妃。
淑妃有一子,为皇五子上官睿,自幼聪慧博学,相貌又最似景帝,颇受景帝宠爱。
上官睿的风头甚至几经盖过太子。
郑皇后和淑妃也是明争暗斗,不睦已久。
而上官衡,看似不羁,却是个圆滑世故,头脑清醒的。
他这个朋友,比谁都要现实。
所以他袒护宫中的某位,也是有他的缘由,顾粲不欲将上官衡当做此事的突破口。
那人要取的,是林纨的性命。
林纨是个女子,若要知道有人在暗处,想着要害她的性命,她定会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顾粲并不想让林纨整日担惊受怕。
于是他解释道:“昨日在平远侯府处,我与你说有人要障车,为防生变,先让你独自来府。”
顾粲昨日与林纨提这件事的时候,她并没有多想什么,邺朝障车很常见,也有新娘悄悄乘旁的马车到夫家府上。
她母亲便是。
父亲那时是洛都风头正盛的玉面将军,都会有百姓拦阻。小时候他与林纨讲过,他娶母亲的时候,还被人障车了近半个时辰。
但那只是百姓的嬉闹,她听顾粲这语气,昨日之事,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纨又问:“是有人针对我们吗?”
顾粲颔首,又道:“此事怕是针对我来的,府门外那条路常有百姓经过,不远处还有数家商铺,外面兴许会被人刻意安上眼线。你若从府中出去,他们定会知道你就是世子妃,很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林纨心中对顾粲的怀疑渐消。
前世顾粲没入官场,也没与任何权贵有交集。但这一世就不同了,林纨比谁都要清楚这官场的可怕。
她想,顾粲的性子有些孤僻,人又倨傲,有可能会得罪了什么人。既是针对他,那他上下朝的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林纨想到这儿,又对顾粲道:“那夫君出府时,身侧一定要多带些人,别为了贪近,去择偏僻的路走。最好是经闹市走,这样那些人便不敢下手,你也不会被找上麻烦。”
话说到这儿时,顾粲的眸中已蕴了笑意。
真想下手,又怎会择地界?
林纨却还不放心,她看着顾粲,又关切地道:“不如让我的侍从每日都跟着你吧。”
顾粲见她如此的惦念自己,心中自然是暖的,不过他还是再一次同林纨强调:“纨纨还没答应我,未得我的允许,不得出府。”
林纨只得先应了下来:“我答应你,近日先都在府上待着。等事情平息了,再归宁。”
是夜,二人相安无事的度过。
待次日时,林纨终于意识到,顾粲不再是曾经那个闲散的世子了。
他起身时,还没到卯时,晨日还未升冉,天刚蒙蒙亮。
林纨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想要伺候顾粲理衣,却被他用按回了床上。
他想让她再多睡一会儿,不必起那么早。
林纨没听他的,还是顶着倦怠,强自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顾粲戴法冠,着冕衣后,林纨陪着他一同用了早食。她在闺中,很少这时便起来,所以在这个时辰用食,没什么胃口。
前世顾粲也同他一样,睡到日上三竿再起,现下同那时比起来,她夫妻二人都是勤勉了许多。
顾粲见林纨食欲不振,却认为是她挑食。
前世林纨挑食的时候,他都沉默不语,只当她是小姐脾气。
但现下,他念及着林纨身子弱,若是还吃得少的话,那会伤了身体。想到这儿,顾粲夹了块儿甜腻的牛乳香糕放在了林纨的食碟中。
林纨却只顾看着他吃,不欲用下。
顾粲放下筷箸,看向了挑食的妻子,示意她吃下。
林纨只得拿起了筷箸,小小的咬了口香糕,这时顾粲在她身侧道:“纨纨太瘦了,若是再吃得少,将来生小娃娃时会很疼的。”
林纨听到这话,脸自是一红。
他怎么这么早就提生孩子的事了?
顾粲见她不语,避着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又凑近她,在她耳侧小声道:“行周公之礼时也会难受。”
林纨听后,脸变得似是滴血般得红。
这大早上的,顾粲怎么提起这件事了?
林纨见身侧的丫鬟都在,也不想与顾粲再说些什么,只放下了筷箸,再不肯用。
顾粲没离她的耳侧,他声音很低,弄得她的耳朵微痒:“纨纨若是不听话,那今晚就补上花烛夜未行的周公之礼。”
林纨羞于他于这时提及此事,愤而嚼着那香糕,又在顾粲的眼皮底下,用了一碗薏仁粥。
顾粲上完朝后,还要再去廷尉所看各地呈上来的杂案。
林纨在顾粲走后,还同元吉见了一面。
她从元吉那处了解到,顾粲平日,其实很少回府中,很多时候都是直接宿在廷尉所中,忙于公事。
顾粲有了差事,林纨倒也松了一口气,若是他整日都在府上,她倒真的不知,该怎样和他相处了。
快到酉时,林纨去了顾粲的书房。
书房内的布局与前世差别不大,置有一紫檀翘头条型案桌,牙头处还透雕了卷草纹饰,其后是雕螭纹的六扇围屏。
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但看上去,它们并不大被常用。
看来顾粲却是不常来这书房。
想他前世时,也并非勤于治学,在国子监时,听她谢家表哥谢润说过,夫子最是拿顾粲没法子。
顾粲听太师授课时,总会打瞌睡,可当夫子向他提出什么问题时,他都答得字字珠玑,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