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事,林纨还以为是巧合,但紧接着,却连皇后都被罚了。
安澜园之事,因着景帝以为郑临想要轻薄李美人,迁怒皇后,但也只是训斥了她几句,并未罚她。
皇后在后宫浸yín 多年,最是了解景帝的脾气秉性,断不会轻易惹怒景帝。
林纨总觉,这两件事都是有人在幕后操控,布局绝非几日就能做到。
承初宫中,势力最大的戚族无外乎是左相郑彦邦和她的舅父谢祯,但这二人绝不会是做此事之人。
林纨思忖间,突地想起了在安澜园那日,顾粲同小顺子的对话……
她面色微变。
一个指向太后,一个则指向了皇后,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
七日后,帝都城外,牙门军军营。
牙门军又称中军,分立三十六军,兵士数多达十万余人,名为景帝直接管辖,其实却由太尉兼平远侯林夙所统。
所以,洛阳百姓私下又称这牙门军为林家军。
景帝一身黑金蟒袍,站在讲武台,看着以齐均为首的诸将比武,林夙身穿甲胄,站在他身侧,同景帝聊叙着军计。
雄浑的军鼓声犹如惊雷,声音似是要将天地都凿出巨洞来,徒惹人心惊。
许多兵士都未见过景帝圣颜,今日有幸得见,心中都有些雀跃。
天子之威让他们心生敬畏,但那些兵士的目光,却渐渐被景帝身后之人夺去。
那人看上去年纪极轻,看着不过二旬。
他着了一身旄旌冕服,头戴獬豸法冠,通梁组缨。
讲武台下的兵士们虽看不大清那人的长相,也觉其气度傲骨天成,法冠下的那张面容,俊美无俦,眉目衿然。
他们渐渐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他便是镇北王之子,也是当朝的顾廷尉,有着玉面阎罗之称的——顾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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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奔野
景帝与顾粲,其实还有些亲族关系。
景帝的生母龚太后,原为惠帝的龚贵妃,而龚家并非洛阳世家,而是并州的士族豪强。
惠帝登基前,为攻陷并州,与当地的jūn_duì 对峙长达半年之久,并州百姓囿于其中,粮草几经断绝,并州一时间,犹如人间炼狱。
龚家就算是曾经的豪门望族,在那时也与普通百姓无异,景帝的母族龚家便是在并州一役中,变得人丁寥落。
并州沦陷后,惠帝为安抚并州本土的百姓,便将龚家遗脉,也就是景帝之母纳为了妾室,并在称帝后,许以龚氏贵妃之位。
承初宫中,除却当时的皇后谢华,便属龚贵妃的位份最尊。
然龚家到景帝之母这一辈,男丁几乎无存,更遑论是青年才俊。
龚贵妃没有母族势力,又不受惠帝宠爱,当时的景帝又不及其他皇子出色。
虽说先太子在那时已殇,但景帝在诸臣心中,只是个平庸的皇子,并不值得下注。
而顾粲之父顾焉,在太子在世时,既为其臣,又为其师。太子自记事起,惠帝便让太子尊顾焉为师长。
顾焉与太子的感情亲笃,甚至连太子所阅的书卷,都为顾焉亲手誊抄。
顾焉既为当朝相国,又为东宫的辅弼大臣。
太子早殇后,惠帝大哀,皇后谢华又无子嗣,惠帝在位的余下几年,便都没有立储。
景帝之母龚氏,去世在惠帝驾崩的两年前。
惠帝临死前,将景帝立储,并将其托孤于顾焉和林夙。
顾焉虽不负惠帝所托,但他对景帝的感情,终是不及对先太子的深厚。
二人之间看似君贤臣恭,时日渐长后,也是暗生龃龉。
说来,顾焉容貌清俊,气质端肃。
太渊二年时,他的年岁早已过了而立,却一直都未娶妻,甚至连个妾室都未纳过。
直到顾焉被封为镇北王的前一年,这个一贯不近女色的相国,竟是主动向景帝请婚,娶了顾粲的母亲,也就是景帝的姨母——龚氏。
龚氏生得极为美丽,有并州第一美人之称,却是个寡妇。
她的丈夫便是亡于并州一役,龚氏随其妹龚贵妃来到了洛阳,惠帝封龚氏为三品诰命夫人,赐宅于洛阳城西。
龚氏在随顾焉前往凉州时生下了顾粲,却因难产而亡。
顾焉到凉州后,并未再续娶,顾粲是他唯一的子嗣,也是嫡子,自然便承了世子之位。
但凉州境内,诸人皆知的是,镇北王顾焉待顾粲,却不亲近。
如今的洛阳,知道顾粲和景帝这层关系的人极少。
景帝未从顾焉那处得到真心真意的辅弼和臣服,心中多少有些存憾。
而他在刚登基时,在朝中的所有戚族势力,都要倚靠他发妻郑皇后的郑家。
顾粲的才干不亚于其父顾焉,于明处,除却林家,也没有与任何权贵世家结交。
从在国子监治学时,他的才智便碾压一切世家英杰,他任廷尉后,行事狠辣果决,且只听从景帝一人之命。
景帝对顾粲仍存介防,也曾派人到镇北世子府,监视过顾粲,但从顾粲十七岁到洛阳后,凉州那处就从来都没来过书信。
顾焉对顾粲的生死祸福似是全然不在意。
他父子二人的关系不好到了极点,而顾粲又与景帝的母家有些亲族关系。
景帝对其稍存戒备的同时,却也希望顾粲能如他父亲顾焉一样,成为他的股肱重臣。
*
旌旗猎猎,豫州的秋日天高气爽,军营地处远郊,飚风时至,平地起扬尘。
林纨高束青丝,身着紫绦绯绣文袍,配以卷云长靴。
这身戎服却更能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唇点朱绛,既飒然如巾帼,又不失妙龄女子的俏倩。
洛阳所在的司州,离豫州并不远,至此只需数个时辰。
但几日前,林夙还是惦念着林纨的身体,不许她来豫州。
最终,林夙实在禁不住林纨一再的央求,还是准允她来此。
林纨并不是第一次来豫州军营。
那时她年岁尚小,林毓总是身在军营不归家,林纨心中想念父亲,母亲谢氏也想他,心中却是无奈。
牙门军军规甚严,无论将士的军品有多高,都不允私带女眷。
林纨却是个例外。
林毓将林纨打扮成了小童,带她来过军营数回。
诸兵士将领却都知道,林纨是林毓的女儿,因着林纨乖巧可爱,他们也都很喜欢林纨,待林纨都很好。
那些将领中,便有当今的邺朝首富——杜瞻。
林纨那时身体也不算太康健,时常生病,杜瞻还曾建议过林毓,待她年岁大些后,可以让她练武健体。
林毓自是不肯。
在他心中,还是更喜欢他的女儿,像他的妻子谢容一样,是个温婉知礼的闺秀。
林纨想起往事,唇角微动。
她身后不远处紧跟着那八名侍从。
身在军营中,就是不打仗,也难免会见些血腥。
林纨自幼便是被娇养在深闺,那些侍从怕她被那些个煞物吓到,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紧护。
他们自是不知,蔼贞翁主好端端的来军营做什么。
林纨停在了马厩前,看着一身形瘦弱的少年正用鬃毛刷清洗着马背。
那马通体墨黑,身形膘健,在群马之中,格外显眼。
这马名唤奔野,原是林毓的爱驹,陪他浴血奋战过数回。
马的寿命不短,奔野如今仍能日行千里,但他的旧主,却不在人世了。
那瘦弱少年正往马身浇着温水,却惊觉,这匹墨马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劲。
它低低地嘶鸣了一声,似是急于挣脱缰绳的束缚,想要奔出马厩。
瘦弱少年心中一惊。
这墨马是这些马中最难驯的,甭管那些将士有多彪悍,竟是都降不了它。
它曾让不下五名的将领险些落个残废。
但又因它是林毓将军的旧骑,又是大邺名马,军中还是命洗马小役将它好吃好喝的供着。
瘦弱少年担心这马突发野性,刚要放下手中物什先躲一躲时,却见有人来此。
来人虽着了一身戎服,却仍能看出,她是个女子。
因为点了绛唇的缘故,她的面容看上去格外的清艳。
瘦弱少年不知她的身份,也讶与这样的一个人,竟是突地出现在了军营中,却还是开口劝道:“这位…公子,这马野性难驯,您还是离它远些吧。”
林纨听着那少年故作粗旷的嗓音,又端详了番他略带着胡人血统的精致面容,淡淡哂笑。
奔野见林纨过来,愈加兴奋,前蹄蹭地,嘶鸣的声音也大了些。
瘦弱少年微张了张嘴,他看着那马不像是发了野性,而是,兴奋。
林纨在瘦弱少年吃惊的目光中,走到了奔野的身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奔野微湿的马颈,笑着问道:“好阿野,有没有想我?”
奔野又仰颈嘶鸣了一声,似是在告诉林纨,它很想她。
瘦弱少年用余光悄悄撇视,瞧着这美貌少女的身后,还跟着八个身强体壮的侍从,心中却始终猜不出这女子的身份。
林纨逗弄了奔野片刻,却将视线落在了那少年的身上。
少年被林纨瞧得十分不自在,刚要退下,却见马厩的役管也一脸谄媚的来了这处。
役管恭敬道了声翁主。
林纨颔首后,问向了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眨了几下眼,回道:“小的名唤卫谨。”
林纨“哦”了一声,又问:“姓卫…这谨,是哪个谨字?”
少年刚要答话,却被役管抢过话茬:“回翁主,这小役是卫千户的胞弟,名唤卫谨,谨是谨慎的谨。”
林纨故作疑惑,又问:“卫千户?我祖父倒是提过这个卫千户,只不过,卫千户的名讳似是卫楷,楷是木字楷。既然是胞弟,那这谨字应该从木啊。”
少年似是被识破了心事,垂下了头。
役管则解释道:“翁主见笑了,这要是从了木,就成了木槿花的槿字了。这槿字,是女孩的名字,他一个男子,叫不得。”
林纨又笑,眼神仍是不离那少年:“原来如此,这小役将奔野伺候得很好,我要赏他。”
役管见少年呆楞,忙用胳膊肘怼了怼他:“还不快谢过翁主。”
少年仍是不明所以,只得顺势回道:“多谢翁主。”
那役管好奇林纨要赏他何物,却听见林纨低声命其身后侍从,让其中二人将那小役带入了她暂歇脚的帐中。
少年双眸微瞪,他不知道这个叫翁主的人,为何要将他带到帐中?
林纨见他不解,并未解释半句,眸中的笑意却蕴得愈深。
*
大邺重马政,景帝此番来此,也想检阅一番将士们的马术。
林夙为景帝举荐了两名将领——一个是在军中任千户的卫楷,另一个则是任中将的齐均。
少年被两名侍从带到帐中后,林纨却仍没有从马厩处离开。
役管亲自动手,状似在为一匹枣红骏马检查着马镫。
林纨也亲自替奔野穿戴着鞍具,双眸却不时地看向那役管。
这时,齐均和卫楷来此,他二人见到林纨,都有些惊讶。
齐均跟随林夙的时日也有数年,也随林夙回过洛阳,他生得俊朗,又武艺高强,很得林夙的器重。
林纨的身份,齐均还是能够认出的。
他去洛阳的那几回,与林家的嫡二小姐林涵暗通款曲,林涵私下总在讲林纨的坏话。
齐均总听林涵讲这些,对林纨,也渐渐没了好感。
但今日得见,齐均却觉,林纨并不如林涵所说的,那般讨人嫌。
她一身戎装,亭亭站于此处,容貌要比林涵美上许多。
若是论身份,林纨有蔼贞翁主的爵位,也比林涵要贵重许多。
齐均噙了丝淡笑。
想必定是林涵嫉妒林纨这个堂姐,才多次与他讲林纨的坏话。
林纨觉出了齐均正在看着她,她也看着齐均,眸中故意蕴着惊羡和钦佩。
齐均自是看到了林纨这般的目光。
他的心跳快了许多。
这样的眼神,很难不会让人猜测——眼前的女子,是不是对他有所好感?
齐均有些兴奋,却还是对林纨恭敬地道了声“翁主”。
他身侧的卫楷也有些木讷地冲林纨施了一礼。
随即,那役管亲自将那枣红骏马,牵到了卫楷的身前,恭敬道:“卫千户,小的已经替您将马匹检察好了。”
卫楷道了声多谢后,那役管又牵了一匹白马,将其递与了齐均,齐均与役管对视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林纨将一切都看在眼中。
齐均当真是好手段,不仅忘恩负义,往上爬的手段也真是龌龊。
卫楷的才华,并不亚于齐均,前世,林夙除却齐均,也很看中卫楷。
前世的这个时点,卫楷和齐均便是要在景帝的面前比试马术。
结果,齐均大出风头,被景帝看中,被其提拔。一年后,他便成了大邺的郎中令。
而卫楷,竟是在比试的过程中,从马背跌落,背脊受了重伤。
虽说卫楷并没有落下残疾,但他却失去了晋升的绝佳机会,最终在军营中落得个籍籍无名的下场。
这一切,都是齐均的诡计。
林纨面色如常,跟在齐均和卫楷的身后,将奔野牵了出来。
齐均不解地问:“翁主这是要……”
林纨边理顺着奔野的毛发,边笑着对齐均道:“良将配良驹,齐将军是良将,今日若能乘此马在皇上面前展露一番,那会是番什么样的光景?”
那役管也附和林纨,跟着赞叹齐均的英武。
林纨看着齐均的面容泛红,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齐均的相貌生的是好,不怪那林涵动心,只是林纨看顾粲的时间长了,再看其他的男子,便都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