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有年轻女孩在唱《小酒窝》。“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宴好被甜美的歌声吸引,在店门口停了下来。江暮行冷道:“要进去坐坐?”宴好直摇头。路边有几个穿紧身吊带背心,超短裙,细高跟鞋的女人,指间夹着香烟,偶尔聊上一句,姿态妖娆地打量着来往的男人,暗示性很强。宴好好奇地往那边看。江暮行脚步不停:“是小姐。”宴好把鞋底的塑料袋蹭掉,快步跟上:“都很年轻很漂亮,身材也很好。”江暮行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你观察的还挺仔细。”宴好撇了撇嘴,仔细吗?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很快的,宴好就察觉到奇怪的地方:“班长,你长得这么帅,怎么你从她们面前走过去,她们就跟没看见一样?”甚至还有点像是在躲避?江暮行不咸不淡地从口中吐出三个字:“瞎了吧。”宴好满脸不可思议,原以为他住在贴吧里,收集到的有关江暮行的信息已经够多了,现在看来还差得远。江暮行竟然也有幽默的时候。这谁能扛得住?宴好舔了舔下唇:“你是不是让她们吃过瘪?”江暮行没表情。宴好小心翼翼瞄了江暮行两眼,觉得他的鼻子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了,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站在这里等我。”“好。”宴好这么说,人却跟着江暮行进了一家杂货店。江暮行对宴好的不听话没做出什么反应,像是早有预料,他径自走到货架前找灯泡。宴好东张西望。店老板问他要买什么,他本来不想买东西的,眼睛瞥到柜台前的棒棒糖棍,就走过去扯了两根下来。宴好摸了个钢镚放玻璃台面上,撕开一个棒棒糖的糖衣。“雪糕要不?批发价。”店老板大概是看出宴好一身牌子货,挺热心的推荐,“有巧乐兹,还有随便,都卖得很好。”江暮行拿了两个灯泡过来,宴好含着棒棒糖凑近:“班长,这家店有0.5的笔芯,你要不要买一把?”口气里全是橘子味儿。江暮行偏开头:“家里有。”宴好哦了声,等他付完账了就和他一起出去。夜市的游戏项目有不少,抓娃娃,套圈,篮球打沙罐……宴好身边要是没江暮行,他不会感兴趣,只想赶快回家洗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吹着空调打电脑,这会儿什么都觉得有意思,什么都想玩。“班长,那边娃娃机里有个兔子很像我床上那只,我想去试着抓抓。”江暮行看手表:“抓一只的钱都够买了。”宴好眼里写满惊讶:“你也会这样?”江暮行的视线从手表移向他:“怎么?”宴好下意识说道:“我以为你能一抓一个准。”江暮行的面部表情一抽:“想太多。”宴好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他记得江暮行说过自己不是无所不能,很多事都做不到,可还是把江暮行当信仰。走了几步,江暮行若有似无地扫了眼那个娃娃机里的兔子。颜色偏深灰,一对耳朵不对称,毛色一般。哪里像了?江暮行又看了眼。----宴好紧张的情绪掉了一路,走着走着就变得放松下来。“快到了吗?”江暮行把右手的水果袋换到左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前面左转,巷子里。”巷子口有个小摊,宴好看见一个陶瓷小羊,乳白色的,造型小巧可爱,他问了价格就要掏钱。江暮行阻止他的动作,对摊贩道:“三块。”宴好目瞪口呆,人喊价六十,江暮行砍到三块,这是五十七米大刀吧。摊贩脸色不好看了:“同学,还价可以,但不能像你这么还,你一大刀砍下来,我还做不做生意了?”江暮行手里的钥匙晃了晃,擦出清脆声响。宴好其实不在乎几十块钱,江暮行帮他出头,他就在乎了。江暮行越过摊位进巷子里:“走了。”宴好亦步亦趋地跟着。摊贩在后头大声喊:“算喽算喽,拿去喽!”宴好对摊贩这么快的妥协没感到意外,江暮行说三块,说明只值那个价。江暮行只要开口,就一定能买到。宴好对他有种盲目的崇拜。买了小陶瓷,宴好的心情有些复杂,发小杨丛,朋友夏水,他们都跟他一样,是富二代。生活观念相似,出来一趟,喝点东西就是小一百,随便买个小玩意,就能花出去学校其他人半年的生活费。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而江暮行会去捡掉在地上,被人踩过的一毛钱硬币。宴好在江暮行面前不但没有半点优越感,反而不安拘谨,被他刻意逃避的那些东西像是约好了,现在突然全部跑了出来,残忍地摊在他眼前,掐着他的脖子要他面对。他才是自卑的那一个。因为他自己一点也不优秀。江暮行发觉后面的脚步没跟上来,他转过身,看站在墙边的人。宴好眼睛垂下来,指尖扣着手心:“班长,你会不会觉得我仗着家里有钱就大手大脚?”江暮行回答他:“手脚都不大。”宴好:“……”这话明明是答非所问,却莫名就让他安心很多。江暮行皱着眉头:“巷子里的蚊子很多,你想喂它们吃夜宵?”“不想,我不喂,”宴好嘀咕着小步跑向他,举着手里的陶瓷羊说,“班长,这个真挺不错的,才三块钱,我说出去都没人信。”说完他想到了什么了漏掉的环节,眼神剧变。坏了。宴好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慌得不成样子,他来江暮行家,竟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买。“班长,我那个,我……我想……”声音很抖很无措。江暮行看出了他的心思,薄唇微动:“家里只有我。”宴好怔住了。江暮行走到一个深红色大铁门前,推开门道:“里面黑,跟着我。”说着就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率先进去。没有感应灯,房子又破又老,灰尘的味道很重。这是宴好感受到的最直接的信息,他跟着江暮行拐上窄窄的水泥楼梯,掉在路上的紧张情绪在这一刻蜂拥般回到他心里,沉得他每次呼吸都很困难。家是一个暴露最多隐私的地方。而且江暮行的爸妈现在不在家,就他一个人,宴好要在充满他生活痕迹的地方,跟他单独相处。不多时,宴好站在江暮行的家门口,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上楼的时候撞到了手肘,他也不敢揉。江暮行拧着钥匙打开门。宴好听到门发出的轻微响动,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就跟着抖了一下。江暮行握着掉漆的门把手,沉默了片刻:“直接进来吧,不用脱鞋。”宴好没有动,发着愣。江暮行的拇指摩挲了几下门把手:“宴好,你还要不要进来?”宴好被叫名字,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江暮行说:“我关门了。”宴好条件反射地伸过去一只脚,挡在了门框上面。第27章进了门, 江暮行就把水果拎到厨房。宴好在他走后松一口气, 将背上的书包拿下来,轻放在小碎花布艺小沙发上,打量着这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房子。客厅面积很小, 东西哪怕收拾的很整洁,还是给人一种拥挤的感觉。家具非常旧, 像是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地面铺着劣质的地板革,拖得很干净, 有些翘皮开裂。宴好想到了江暮行脚上那双球鞋。也许是不在乎这些东西,也许是一开始顾不上,久而久之就麻木了。如果条件允许, 谁不想过得好一点, 过得轻松一点?宴好的心口被难过的情绪蒙住,每个人来世上走一遭,脚下的轨迹是不一样的, 各有各的方向。江暮行有自己的路要走, 原本跟他没有交集,是他人为制造出来的交集点。现在他就站在交集点延伸出的江暮行家里,直面江暮行艰辛的人生。这只是冰山一角。宴好的眼睛酸涩, 眼眶泛红,他仰起头看天花板。白炽灯用很久了,投下来的光不够明亮,灯底下有一些小黑虫,不停地绕着光飞舞。坑坑洼洼的墙上扒着蚊子, 懒洋洋地叮在那里,喝饱了。宴好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扭曲的怒意,冲过去对着一只麻蚊子拍下去。手上沾了一小块鲜红的血迹。宴好又去找蚊子打,力道很大,手掌疼得发麻,整条手臂都有点痉挛,心底的暴戾才渐渐被压下去,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掉头坐到沙发上,垂着眼帘发呆。江暮行切了一盘西瓜出来,放到小茶几上面。宴好发现他脖子上有个蚊子包,手指抖了抖,忍不住搓起手心里的血迹。江暮行瞥见了宴好的手心,眼角扫了扫仿佛被红色颜料点过的墙壁:“你打蚊子干嘛?”宴好闷闷道:“看着烦。”江暮行抬眼。宴好移开视线没跟他对视,坐了会起身去洗手。----快八点了。明天有英语和理综要考,晚点还要跟爸妈开视频。宴好却在江暮行家里吃西瓜。江暮行没吃,他拿着买的灯泡把外面那层纸剥掉,搬着凳子去了卫生间。宴好立即吃掉最后两口西瓜,跑去给他扶凳子。江暮行让他出去:“不用你扶。”宴好很坚持:“以防万一,还是小心点好。”江暮行没再说什么,他踩到凳子上,站稳了,伸手去够灯泡。卫生间里只有手机手电筒的光亮,朝上扩散出一圈光晕。宴好看江暮行的脚,穿的黑色棉袜子,袜筒藏在裤腿里,再往上是修长有力的腿,他直直地盯着看。几个瞬息之后,宴好眨了下眼睛,一滴汗珠颤动着从睫毛上掉下来,他伸手一抹,下一秒就像个变态一样一点点凑近,隔着校服裤,虚虚地用鼻尖蹭了蹭江暮行的腿。宴好的心脏扑通扑通疯跳,声音太响了,有些耳鸣,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点:“班长,你连这个都会啊。”江暮行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宴好没敢仰头,装作没有察觉地扶着凳子。头顶的目光很快就撤回了,宴好后心潮湿一片。江暮行把坏灯泡拧下来:“拿一下。”递下去之前,用掌心抹掉了灯泡上面的灰尘。宴好接住灯泡放水池边,把新的给他,继续扶凳子。江暮行换好了:“你把灯打开。”宴好用手臂擦掉蹭一下刘海:“开关在哪?”江暮行眼神示意他看:“门边。”宴好摸索到开关,按下去,视野里瞬间亮堂起来。卫生间完完整整暴露在他眼前。漱口杯,牙刷毛巾等生活用品都是一人份。宴好眼里露出几分古怪,说起来从进门到现在,他并没有看到江暮行父母的痕迹。江暮行跳下来:“马桶的水箱有点问题,这边有根绳子。”手指指一处:“拽一下就能放水。”宴好回过神来,捉住挂在抽水箱边的灰色尼龙绳子,试着往下一拉,哗啦水声就响了。江暮行抿直薄唇,俯视他的表情变化,听他诧异地说了句:“这个好神奇啊。”“……”----之后江暮行又把阳台的灯泡换了。宴好看角落里的芦荟跟常青藤,长得都好好,不像他,仙人球都养不活。瞧见了什么,宴好的眼睛猛地一睁:“班长,你夏天不关纱窗?”江暮行看了眼,眉头一皱:“忘了。”宴好嘟囔:“……这都能忘。”难怪家里那么多蚊子。江暮行平时很严谨一人,今晚不知道怎么了,又丢魂又疏忽大意。“班长,蚊子多了没法睡。”宴好说,“干脆去我那吧。”江暮行把纱窗关上,不在意道:“点根蚊香就行。”宴好闻言,只能作罢。江暮行回了客厅。宴好走在后面,发现客厅的墙上有钉子钉过的洞眼,曾经挂过照片,后来就拿下来了。“班长,你爸妈……”宴好捏着手指头,欲言又止。江暮行走到一扇门前,推开给他看,跟他说:“这是我妈住的房间。”宴好的头皮顿时窜出一丝麻意,瞬息间就沿着后颈下去,扩散至四肢百骸。江暮行不仅请他到家里来做客,还给他看自己妈妈的房间。梦里都没有过。宴好重重咬住舌尖,刺痛跟血腥味让他稍稍清醒,他装作轻松的样子,朝江暮行走了过去。----房间大概十五平左右,空气里有极淡的玫瑰熏香味。木床靠墙放着,上面没有被褥,只有一张凉席。旁边小桌上有几本旧书,玻璃花瓶里放着一些干花干草,修剪过。而且玻璃瓶上还有两三片花瓣,颜料画的,看似随性,实际精算过构图。宴好心想,江暮行的妈妈很有小情调,他还注意到小桌左边墙上贴着几张油画,都是暗色调,看着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