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怀闭上了眼睛。.徐团圆处理完所有事情,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摄像机。他和叶于渊交涉了很久,叶于渊的态度很坚决。他不想方怀继续演了,多少违约金都愿意出----方怀过于入戏之后的状态太危险,他不可能同意的。徐团圆当这么久的导演,这种事情其实是遇见过的,而且并非没有解决的方法,只是方怀事先没有和他沟通,又自己钻了牛角尖,才让事态变成了这样。而且这场之后也没有任何需要方怀亲自上阵、危险的戏份了,后期剪辑可以达到效果。他们对峙了近四个小时,最后是方怀醒过来做了决定,他想要继续演。方怀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和叶于渊再三保证和道歉,但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叶于渊并不想让步,一直没有松口。“我承担不了任何风险。”徐团圆记得叶于渊低着眼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声音很哑。他同方怀十指相扣,脊背挺得笔直,却让人感觉到他并不如外表看来那么无坚不摧。因为他也在害怕失去,很害怕。当时徐团圆和方怀都沉默了。最后徐团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自己。能听到房间里的争执和交谈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最后叶于渊走出来的时候,沉默地看了徐团圆一眼。徐团圆知道他又妥协了,但方怀其实也只是险胜。人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筹码总是很少。“我每星期都会过来一次,”叶于渊和徐团圆说,“我的私人医生将会跟组,我需要随时确认他的精神心理状态正常,否则立刻停止。”“……”徐团圆疲惫地推开房门,长出了口气。副导演在整理今天留下了的素材,看见他进来,说了一声:“徐导,你过来一下。你看这一段。”徐团圆低着头一看,是今天下午事故的那一段。镜头里方怀在水中一无所觉地下沉,再下沉,然后----五分钟后。“这一段过了。”徐团圆又回放了一遍,眉头一点点展开,宣布道。.三个月后。《无名之曲》正式杀青的时候已经是初夏了,方怀没有让叶于渊来接,自己悄悄乘飞机回国。乔安恰好要去华国旅游,跟方怀乘了同一趟飞机。方怀原本在看手机,看着看着睡着了,乔安刚要空姐帮忙拿毯子来,忽然看见方怀手机上最后打开的界面。‘求婚攻略’‘如何浪漫地求婚’‘百试百灵的求婚法则’。乔安:“……”下飞机的时候,方怀打着哈欠,乔安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他:“那个……你要求婚吗?”方怀有点讶异,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才小声说:“有这个打算,还没开始准备。”乔安又很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用更小的声音反问:“你们那个过吗?要是不合适,以后后悔也来不及了。”方怀茫然:“哪个?”乔安是个直男,不是很懂gay这些,挠了挠头:“就是那个啊,”他做了个握着方向盘和踩油门的动作,“你不懂吗?”方怀:“……”什么东西??第91章 喵喵喵“驾驶吗?”方怀曲着食指摸了摸鼻尖, 茫然, “还没有考……驾照。”他心里想,难道法律规定要考了驾照才能够结婚吗?这未免有点不合逻辑。他以前搬砖的时候学过粗浅的挖掘机和拖拉机,不知道这样考驾照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点帮助。乔安没想到方怀是真的一无所知。“你当我没说。”乔安最后很无语地说道,“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好吧。”方怀也不刨根问底,只是默默地把学车和考驾照也提上了日程。“你家叶总不来接你吗?”乔安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那要不要我送你----”两人刚走出通道, 乔安立刻收声了。“崽崽看我!!!”“怀怀我爱你呜呜呜呜看妈妈一眼!!”“方先生,请您回答一下----”闪光灯一下又一下此起彼伏,好多支话筒怼到方怀嘴边。方怀:“……”乔安:“……”举着灯牌穿着应援体恤的粉丝围满了整个机场, 工作人员拦也拦不住汹涌的人潮。跟在一边的助理当机立断撑开伞挡住镜头,而石斐然好不容易追上两人的脚步,在后面喊方怀回去。方怀和乔安又退回了通道里。方怀万万没想到, 自己出去了三个月回来,会受到这么热情的迎接。他的思想还停留在自己之前十八线小明星的阶段,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么多人,简直没反应过来。他是不是要红了?方怀有点怀疑地想。“《无名之曲》杀青了,”方怀跟石斐然讨论道,“我可以放假吗?”“稍等一下。”石斐然做了个手势打断, 接起电话,“喂?是我。”他说到这里,忽然有点奇怪地看了方怀一眼。方怀和乔安正在聊天, 乔安问方怀为什么不让叶于渊来接他, 方怀认真地回答:“我故意不告诉他的, 我想……”乔安忽然看向方怀的身后,呆了呆。“想什么呢?”有人在方怀身后低声问。那人沉默片刻,一手搭在方怀肩上,另一手从他的发梢滑到颈侧,再往下握起方怀空落的左手。方怀心里的句子一下子就不翼而飞了。他在机场通道的光线里看着叶于渊,距离上次见面又有两个星期了,隔着一整个太平洋的距离,他才发现自己这么想念他。别人的喜欢是从炽烈逐渐走向平淡,但方怀总觉得自己似乎不是的。他对叶于渊的喜欢像是从很小的火星一点点燃烧开,最后把整个世界都点着了。一直到了上车,两人的手才松开了,叶于渊今天没带司机,必须自己开车。“叶老师,我太想你了。”方怀看着他说,特别想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能困惑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方怀并不具备含蓄这种传统美德,自从谈恋爱以来,他的话总是又直白又热烈,跟醇酒一样哄得人昏沉。这么久过去了,叶于渊依然会为此呼吸停滞。他食指蜷了蜷,过了许久,才低声说:“也不那么想吧。”方怀:“?”“昨天上飞机,现在告诉我。”叶于渊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仍是淡淡的,但方怀莫名觉得他有点不满,似乎还很在意。方怀其实是想先偷偷回国挑戒指、准备别的事情,没想到被叶于渊提前发现了。但这件事他当然不能说,只能在红灯的侧头亲了亲叶于渊,企图含糊过去。但他最后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过了没有,因为叶于渊似乎还是有点不高兴。.回到家,方怀看见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今天刚去取的,”叶于渊解释道,“上周修复完成,被林家的后辈带走了。”那是林殊恒的笔记本。之前刮台风时差点被泡在水里没救出来,后来是叶于渊找到的,字迹都被水模糊了,第一时间送到相关机构去抢救性修复。修复完成是在上周,而林家的人讨论之后决定,这个东西放在方怀这里比较稳妥。方怀拿着林殊恒的笔记本,心情难以言喻----他的确很想要,但是于情于理,他都没有任何理由向林家的人索要它。对于林殊恒来说,方怀似乎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当天晚上,方怀就拿着笔记开始看。他没有避着叶于渊,但是叶于渊也没有来看 ,只是安静地在一边陪着他。毕竟是林殊恒的隐私,方怀原本觉得自己似乎并不适合看----但是往后面翻了两页,他忽然又明白了。明白了林家小孩要把这个笔记本交给方怀的原因。林殊恒的字体和他的人一样,很庄重挺拔,单看字迹仿佛就能看见一身军服的青年长身玉立,握着笔一笔一划写下字迹,繁体和简体掺杂着,但方怀看的并不吃力。第三页写着很简单的几个字。“写给方怀。”方怀看到此处心跳一停,总有种自己似乎马上要窥探到了什么的感觉。这似乎太不可思议了,方怀今年才十八岁,而林殊恒是在几十年前去世的,连方建国都才二三十岁,那时候方怀根本不应该出生。不知道别人看到这一行字是什么想的,这简直有点……不合常理。方怀忽然有点不敢看。他的记忆里的确有林殊恒的出现,真实极了。但如果那全部都是真的,那么他自己,又是什么东西呢?活了几十年还是十八岁的样子?方怀对自己的年龄认知一直都很清晰,他记得自己就是按部就班地长大的,除了四五岁之前记忆模糊,后面也都是一年一年地长大成年。六岁搬到乡下山里住,七岁养了几只小动物,十一岁和方建国出国,去了国外的郊外隐居。十六岁方建国确认肺癌,十八岁方建国在诊所去世。方怀合上了笔记本。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准备一下,他还没有准备好。他从小到大似乎没有遇见过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是林殊恒早就猜测到许多年后有个叫‘方怀’的小孩出生呢,还是……他其实真的已经活了许多年,只是自己没有发现。他已经走完了别人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但外表和心理都还是个十八岁的大男孩,时间抛弃了他。方怀不想要这样。他得是个正常人,他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他还要跟叶于渊求婚,还要和他一起过一辈子。不然这对他们太残忍了。.方怀赶着一杀青就回国,其实是为了参加银桦奖。银桦奖的颁奖是在四月下旬,恰好就是这两天的事情。而方怀提名了六项,不出席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而且这一届的银桦奖比较特殊----最有望角逐最有分量的奖项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方怀,另一个是个外国的新生代歌手。这是第一次有外国人参加银桦奖,而那位名叫杰森的歌手,是在送选专辑参赛前就扬言‘华国除了段炀,别的音乐人都是废物’。这一句话立刻得罪了大半个华语音乐圈,但尴尬的是……仔细想想,他说的也没错。华国唱片业式微许久,当然艺术这个东西是没有硬性标准的,但近两年在海外销量和演唱会各种情况都一直并不理想,上一辈的歌神们已经老了,而新的血液又还没注入进来,形成了一种尴尬的断层。也只有段炀一个人撑着,在海外,‘段炀’这个名字似乎都成了‘华语音乐圈’的代称。颁奖典礼就在方怀回国的第二天。他其实挺紧张,除了他,很多国人也紧张。这届银桦奖的金树杯,可以想见,要么是杰森要么是方怀。虽然很多人并不喜欢方怀这种冒头太快的新生代,但是比起一个鼻孔朝天的外国佬,还是国人拿奖面子上比较过得去。【悬,这次是真的悬。评委组那边没有很明显的倾向,单从销量和质量《深渊月光》和《sin》是一个水准的,《sin》好像还更合这几年听众的胃口。】【毕竟杰森那边是拿过格莱美的……】【虽然我个人不喜欢方怀,但这次是真的希望他能拿奖,唉。国内音乐圈真的式微太久了,心里苦。】【别的不说,我觉得从艺术角度《深渊月光》是完爆《sin》好几条街的。】【大家来品品这位的原话,‘说实话,我六岁时候写出来的歌都比华语圈里的这些人好’。】杰森的态度,其实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海外对国内唱片业的看法。觉得他们无趣、落后、守旧,完全靠着一些泡沫一样的偶像撑着,写的东西甚至谈不上‘歌曲’,只配在各大奖项上像落水狗一样被灰溜溜的痛打。杰森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如果真让他把金树奖拿走,简直就是把国人的脸面按在地板上摩擦。不能让他赢,但是又要他输的心服口服,否则肯定出去到处说评奖制度有黑幕。颁奖这天,方怀依然是一个人走红毯。石斐然劝他带上一位女伴,但方怀拒绝了。迈巴赫在距离会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紧张吗?”叶于渊问。“有点,”方怀想了想,很假公济私地补充道,“你亲我一下,就不紧张了。”叶于渊没说话,低着眼帮方怀整理衣领。窗外灯火明灭,夜色一点点透进来,大半个城市都浸在初夏的风里,不知不觉已经又是夏天了。方怀以为他还在为昨天瞒着他回国的事情生气,心里有点惴惴不安。而叶于渊整理好方怀的衣领、妥帖地扣上扣子后,在方怀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忽然低下头深吻他。方怀后背抵上车窗,呼吸急促的不可思议,兵荒马乱间忽然碰到了叶于渊的左手。他闭着眼睛,顺着记忆摸到叶于渊的中指指根,把玉戒缓缓褪下来。叶于渊收拢掌心不想让他拿走,像是有些难过,唇角都抿紧了。“不合适。”方怀轻声说,“太小了。”他之前给叶于渊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他会一直戴着。他想让叶于渊找东西挂起来当项链,又或者随便放着,只要留好他就很开心了。没想到叶于渊珍惜到这个地步。戒围明明就不合适,嵌进肉里,勒出红痕来,一看就很疼。叶于渊沉默了很久,有些固执地说:“不适合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