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林麟。林麟是林晓的弟弟,林晓在十年前就去世了,而他的弟弟林麟在美国定居,算算时间,是有三十岁了。“我是方怀,你好。”方怀有点拘谨,礼貌地点点头。“是《无名之曲》的男主演。”徐团圆解释道,“之前公开试镜的新闻,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哦……”林麟随意地点点头,夹着烟,神色显得心不在焉,提不起兴趣,“坐吧,徐导和……小方,喝什么茶?方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里的环境,最后收回视线。林麟像个随处可见、中年发福的普通男人,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组成部分,和资料乃至电影剧本里,那个意气风发又不懂事的男孩子有很大差别。他们坐下,随意聊了几句,中间徐团圆接电话出去了。方怀和林麟仍然坐在旧沙发上,女主人在房间里和朋友打电话。林麟手指上夹着烟,忽然说:“你要演我哥?”他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烟灰,一笑,“你演不来的。”方怀没说话。“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抬起眼睛看着林麟。林麟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点嘲讽,就这一点神色流露,忽然让人看见了他普通皮囊下面一点点灵魂真实的样子。他看着眼前的大男孩,皮肤很白,相貌英俊,浅色的眸子干净,不知是真天真还是假善良。“娇生惯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小少爷啊。”他笑了笑说,“你知道我哥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他是被烫着打着骂着长大的,他经历的东西,你想都不敢想。”“他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水杯都不能跟别人的放在一起,一个朋友也没有----别人嫌他恶心,怕他传染艾滋。”林麟用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不知道吧。”方怀看着外表就像那种被很多人喜欢、保护着长大的小孩。徐团圆这时回来,林麟又不说话了,刚刚的神色从脸上消失,又变回了平凡的模样。他们又随便说了一阵,便告别了。而回去的路上,方怀明显比来时要沉默了不少。他在沉思。徐团圆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表情,片刻后才慢悠悠地移开视线。方怀一个晚上没睡,第二天依然按时去片场。他问了徐团圆一个问题:“我们的电影,是要把黑暗揭露给别人看吗?”徐团圆看着他,顿了顿,说:“一部分。”方怀沉思了片刻,点点头。他去化妆和换衣服,很快又回来开拍了。这一整天的效率都很低,拍摄进度很慢,徐团圆的脾气很好,但到最后也有点吃不消----可能是还没有真的熟悉,方怀、还有一些别的配角,今天的状态都不算好。而只有方怀知道自己状态不好的原因,跟别人想的不一样,并不是水土不服。他不知道为什么。《无名之曲》的主角林晓,从一开始就在接受来自世界的所有恶意,歧视、霸凌、偏见。他对着世界敞开怀抱,最后还是被各种冷枪暗箭捅到遍体鳞伤,在人生好不容易有转机的时候,却又因为一个很小、很荒诞的理由死去了。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跟他开一个巨大的玩笑。他不懂,这样的电影有什么意义,所以他也演不好。他以前很少去想这个问题,现在它却盘桓在心中挥之不去。.“我有点不知道为什么,”方怀一个人在异乡的街道上慢慢往前走,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我觉得这太……”夕阳洒满了整个广场,有白鸽一步步往前迈着,小孩子蹲在广场中央喂鸽子。“嗯?”叶于渊低沉的声音从耳机里流泻而出。方怀又不说话了。已经过去好久了,他以为自己快要习惯了不和叶于渊在一起的日子。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很想他。当他吃到很好吃的食物会想起叶于渊,遇见困难和疑惑的时候也会想,叶于渊不在他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觉得遗憾与缺失,好像生命里少了点什么。“我----”方怀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说。叶于渊也很忙,他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即使是世界上感情最好的恋人,也没有理由天天呆在一起的,更何况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没什么,我爱你。”他最后对着话筒笑了笑,说,“先挂了。”叶于渊沉默片刻,说:“怀怀,今天是几号?”“三月初……怎么了?”方怀有点摸不着头脑,“过节吗?世界植树日?”叶于渊:“……”“真的不记得了?”电话那边人似乎低叹了一声,尾音微哑,仿佛带着点热气喷洒在耳廓间。方怀碰了碰耳朵,又有点想查回国的机票了。想见他。落日的余晖一点点收敛,一只白鸽忽然扑扇着翅膀飞到方怀掌心里。方怀托着它,它的嘴里衔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一个日期。十二月三日。是他们在一起的那天。方怀忽然一怔,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许多白鸽扇着翅膀飞向天空的声音,带着风声和一些周围人的欢呼和尖叫,还有人吹了吹口哨。夜幕彻底降临,天边骤然升起烟花,广场的灯火绕着方怀四周,一簇接着一簇的燃起。方怀忽然意识到什么,想要转身,眼睛被人轻轻遮住。“九十九天快乐。”那人低声说,“怀怀,我有礼物送给你。”“等一下。”方怀忽然说。那人垂下眼睑,黑曜石似的眸子里盛着柔软的夜色:“嗯?”“叶老师,你能不能先亲我一下,”方怀小声说,“我想你想得受不了了。”第88章 喵喵喵喵方怀的眼睛被遮挡着, 看不见东西, 只能听见叶于渊的呼吸骤然急促。大片的白鸽从时代广场中央飞起,夜色一点点深了,车水川流不息。他们在晚高峰的城市中心接吻。夜风带着尘埃飘落,漂亮的灯火一点点裹住了整个城市,在过快的节奏中显出几分温柔的色泽。九十九天了。方怀想着这个数字,心里只觉得像梦一样。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昨天才和叶于渊在一起, 从那列火车上走下来,试探着牵起他的手时,指尖相触的地方都有微弱的电流窜过。现在也是这样。三个月了, 没有一分一秒觉得厌倦,甚至越来越喜欢他。周围的欢呼声和口哨声更响了,还有的老外以为是要求婚, 起哄着喊:“marry him!(和他结婚!)”“say yes!(答应他!)”“……”“我们有半个月没见了。”方怀闭着眼睛,在叶于渊耳边说,“叶老师,我总觉得你一点也不想我。”他们每天都会打电话,方怀有空的时候,还会视频。但叶于渊在电话里总是温和地提醒他要早睡、下雨出门要带伞、不要累着自己, 就像个成熟可靠的长辈,他的感情都是收敛克制着的,平时连短信也发的很少。“十七天, ”叶于渊纠正道, “十七天又八个小时没见面。”方怀:“……?”叶于渊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 与他十指相扣,又低头吻了吻他,哑声道:“每一秒钟。”周围忽然有倒抽气的声音,围观的人似乎在激烈地议论起什么。方怀依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周围的光线似乎暗了。方怀怔了怔:“什么?”“每一秒钟,”叶于渊耳根微热,低声道,“都在想你。”与此同时,他放开了遮住方怀双眼的手。异乡初春的风温柔地自耳畔掠过,方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星空。国际大都市,光污染严重。每晚的霓虹灯能把天空照的亮如白昼,再加上工业污染,已经好久没见过星星了。而今天,大半个城市的霓虹灯都熄灭了,只留下路灯和基础照明设施的光,而漆黑的天幕上,铺开了一大片星子,在夜色里像是一个浪漫到不可思议的梦境,裹挟着火光骤临人世。这是叶于渊送给他的,一整片星空。“我没看错吗?星星??”“好像是无人机人工投影技术……我的天,这就像真的一样。”“太美了。”就连路人都忍不住驻足抬头观看,大家匆忙赶路了许久,几乎忘记了有多久没见过星星。方怀的心脏像是落进了很软的云朵里,一时间满足酸胀到不可思议。半个小时后。方怀的血液里还残留着刚刚的感觉,两个人沿着安静的街道一路走,方怀看着路灯,甚至有点不敢看叶于渊。他以前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好像自己忽然变得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叶于渊似乎对他的所有生活琐事都很感兴趣,问了方怀许多小问题,比如“和别人相处的怎么样”或者“饭菜吃的习惯吗”。很多问题其实之前打电话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但方怀还是又说了一遍。“我也有东西送给你。”回到酒店的时候,方怀说。他不知道别人有过九十九天纪念日的习惯,但来到这边,看见什么没见过的东西都很想给叶于渊看一看,不知不觉就攒了一大堆礼物。领带夹,一对袖扣,还有一些小玩意。叶于渊当时就把自己原本那对袖扣换下来了,似乎非常喜欢。他们回到了酒店,落地窗外是夜晚城市繁华的景象。方怀想了想,把手机交给叶于渊。叶于渊垂下眸子看他:“嗯?”“这半个月很听话,没有和别人……嗯,聊天,”方怀心里想着自己在微博上看到的,“叶老师,给你检查。”方怀觉得自己是恋爱初学者,动不动就想上网查一查知识,各种各样公众号的营销鸡汤看了一大堆。什么‘合格的男朋友就要把自己的手机定期给另一半检查’‘不能和别人在微信、qq上聊’‘手机要录对方的指纹、密码要全部告诉对方’。叶于渊沉默片刻,眸子里浮现些笑意。他接过手机,随意翻了翻,刚要把它还给方怀,忽然看见了录音文件里有两个十几分钟的音频。方怀看一眼那两个文件,忽然想起了什么,有点心虚地坐起来。“这两个文件,”叶于渊意识到什么,顿了顿,淡声问,“可以听吗?”“是通话记录自动录音的,没什么意思,别听了,”方怀看着地板,小声说,“你想不想洗澡?我们早点睡吧,买的什么时候的机票?”叶于渊:“……”像是从一杯温咖啡里忽然喝到冰块,清醒了不少。也许是最近方怀对他展现的喜爱太多,让他有些得寸进尺了,这样不好。叶于渊放下手机,沉默片刻,道:“嗯,我去洗澡。”方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躺进沙发里,打开电视。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他的叶于渊似乎并不开心。像是在隐忍克制着什么。一个小时后,方怀熄了床头灯,慢吞吞地挪上床睡觉。他心里装着事情,躺下没一会儿,刚想去亲一亲叶于渊,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叶于渊抱的并不紧,也是克制着的,呼吸带着微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叶于渊,如果我有事情瞒着你,或者骗你,”方怀这一句话不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你会生气吗?”叶于渊抱着他的手紧了紧,片刻后亲了亲大男孩的蝴蝶骨,低声道:“不会。”“……为什么?”叶于渊垂着眸子,过了许久,才说:“舍不得。”他舍不得生他的气,也舍不得让他难过。叶于渊严肃刻板了一辈子,唯独在方怀的事情上,没有任何原则可言。方怀不说话了。“睡吧。”叶于渊也沉默了片刻,亲了亲方怀的额头,说,“明天要拍戏?我去探班。”方怀没回答,从床头柜上拿过自己的手机,按亮了屏幕,好不容易找到那两个录音文件,按下播放。录音文件的音质不太好,还有些沙沙声,一开始是一段杂音,然后才有人声传来。“叶老师,我半夜做梦了,梦到你来看我,拍完戏之后我们去那家旧书店看书,隔壁的冰淇淋很好吃。”少年的声音带着点鼻音,迷迷糊糊的,的确是刚睡醒的样子。方怀听着自己的声音,简直不好意思极了,耳廓都红了。那是他半夜起来,想给叶于渊打电话,一看时间是半夜三点,最后只随便按开了录音。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说了十几分钟,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在重复“我想你”和“我喜欢你”。第二个录音文件也差不多,不过这次不是刚睡醒。“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想我,叶老师,工作这么忙吗?”方怀的声音闷闷的,来自不久前一个失眠的夜晚,“一天才打一次电话,我要去找国内的报纸才能看见你。”方怀听着自己说的话,非常尴尬。叶于渊:“……”方怀快窘迫得不行了,有点后悔,伸手去床头柜上拿手机,却忽然被叶于渊握住了手。再然后,不由分说地吻下来。“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叶于渊吻着他的眼角,辗转到唇边,嗓音微哑,“……冰淇淋店在哪里?明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