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的声音清冷淡漠。
莲回脸色苍白,踉跄转身,耳朵嗡嗡作响,
韶光在说些什么,半个字便也听不见了。
原来,原来,韶光口口声声救她,没有所求,
只是因为她所求的,并非仙果灵草,
而是,神族的帮助。
原本以为终是遇到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
结果,都是为了接近纤阿,利用神山的帮助。
“可笑啊,你”,莲回不顾身后弟子的呼喊,低着头,
泪水倔强的在眼眶滚落着,仓皇而狼狈的逃离了玉清府。
出玉清峰,莲回默然站在喧嚣的闹市里,黯然神伤。
她该何去何从?
不想回神山,也不想留在玉清地界,莲回漫无目的走着,只要离开玉清就好。
没有目的地,莲回也懒得用灵符,靠着两条腿走着。
没有喝下易水的毒药后,她体内的灵力在慢慢复苏着。
“九舜,再坚持一下”,
等我没那么难过和伤心,就回神山,饮下那一碗毒药。
其实现在想起来,纤阿根本不会对九舜痛下杀手。
因为九舜死了,纤阿就再也不能拿捏和威胁莲回了。
毕竟,在这世上,莲回还会在乎的人,
除了九舜,似乎也没有旁人了。
莲回坐在潭边的石头上,鱼儿吐着泡泡,让水面倒影漾出一层层的波纹,
不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白云舒卷,有牧牛的男子放声高歌着。
莲回从包袱里抓了几颗灵渺果,索然无味的嚼着,
她不怪韶光,只是心里有点失望罢了。
原本以为韶光跟旁人都不同,结果,都是一样。
无求如韶光,也是一样。
虚空微震,莲回蓦地扭头,就见树旁走出三个身着道袍的仙者。
火热的目光落到她手里,莲回手掌握住果子,背到身后。
没想到又被盯上了。
莲回冷静的起身,暗暗在包袱里摸索着灵符,问道,
“不知三位有何贵干?”,
“小姑娘,我们看你这一路失魂落魄的,怕你想不开,故跟来看看”,
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开口说道。
“对,对”,其他两个男子连忙附和道,
“我想不想得开,跟诸位又有何干呢?”,莲回轻声说道,
那三人走近,并未感受到她身上的灵力波动,按捺不住的团团围住她,狞笑道,
“若是小姑娘不想活了,身上的宝贝就别便宜别人了,留给哥哥们好了”。
“妄为仙者,卑鄙、贪婪、险恶”,莲回冷声说道,
“想要从我这里拿走东西,可不容易的”。
“那哥哥便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一人两指竖起,腰间射出一枚铜铃,滴溜溜转着,散发着黄芒,朝着莲回直接打去。
莲回避无可避,硬生生吃了一记,身形往后掠去十余尺,重重跌倒在地。
“虚张声势,我看她是真的没有灵力”,那男子眉头一松,哼道,
就见莲回站了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笑道,“就这么点本事吗?”。
“这都没死?小姑娘命可真大!”,
四十岁出头的马脸男子眼神闪过一丝阴狠,两指微挑,御起一柄仙剑。
青芒流转,径直朝着莲回而去。
仙剑流光溢彩,一看就非凡品,来如骤雨,气势惊人,直直劈向莲回右臂。
莲回往左侧身,一张灵符拍在身上,就见黄芒骤起,
她的身上覆住层层璀璨如金的铠甲。
那劈空的仙剑掉头劈来时,被挡在铠甲外。
“大哥,这丫头身上的宝贝可真多啊”,
干瘦男子眼底露出火热目光,
“三弟,她这枚金刚符很是厉害,小心”,马脸男子脸色凝重。
“瞧我的”,干瘦男子露出一抹狡诈的笑意,从腰后解下一个破旧的麻袋,扔到半空,
掌心虚握,鼓鼓仙力注入到麻袋里,有灰色光芒自麻袋身上慢慢绽放出来,
麻袋愈发鼓胀,越撑越大,仿佛是快要撑破的羊皮筏子。
“解!”,干瘦男子手掌一握,系着布袋口的绳索松开,
顿时从布袋吹出妖异而古怪的狂风,铺天盖地的朝着莲回吹去。
莲回一把摁住身上的黄符,手里拎的包袱被吹的脱了手,里面的灵符胡乱在风中翻卷着,
“我们上!”,三人同时出手,
马脸男子双手持剑,强大的灵力灌注到剑身,青芒骤亮,
化形成一只双眸凌厉的青鸟,发出清啸,一头撞向莲回。
巨大的撞击砸中莲回的身体,她眼前一黑,就见覆住的金色铠甲,裂出几道缝,
随即身形不受控制的往后掠去,直到撞在树上,颓然掉下来。
灵符失去光芒,飘落在地,金色铠甲化作点点金光散去,
莲回低头,摸到了一手的血,就见腹部现出一个焦黑的大洞,鲜血缓缓渗出。
那三人已经顾不上莲回,争抢着包袱里的东西,
“灵渺果、雪猴果...”,压抑不住的狂喜叫喊着。
莲回静静捂着伤口,躺在树上,伤口在缓缓痊愈着。
不知何时,林中起了大雾,不是纯白的雾气,混杂着晦暗颜色,
就像是一阵风吹来的雾气,突然就弥漫在四周。
莲回想趁机会逃跑,刚起身,就疼的跌坐下去,
伤口重新裂开,鲜血汩汩流淌着。
那三人正在分赃,就突然听到几声女人清脆如铃的笑声,媚意入骨,似远似近的飘过。
马脸男子顿住,疑惑的竖耳听着,“你们有没有听到女人的笑声?”。
“没有啊,大哥,你是不是听错了?”,
干瘦男子哪有功夫管女人的笑声,直把灵符往怀里塞。
马脸男子脸色微凛,起身张望着,头顶烈日当空,
“有点不对劲,怎的中午烈日,会起这么大的雾”。
“大哥,别管雾了,赶紧的,咱们拿了东西就走,顺手把那丫头给宰了”,
干瘦男子摸出匕首握在手里,“我过去宰了她”。
又是一阵女人妩媚的笑声飘过,仿佛就在四周。
这回,三人都听得清晰,
“是谁在装神弄鬼?!滚出来!”,马脸男子怒喝道,
“小娘们儿恐怕是那丫头的帮手”,干瘦男子冷笑道,
“小娘们儿快快出来,老子就不杀那丫头”。
“可笑,临死之人,废话可真多”,
雾气散去,现出一袭红袍覆身的人,微垂着头,身形纤瘦颀长,半敞的红袍,露出雪白肌肤。
修长而白皙的双腿,袒露的腹部绘着赤红的火焰花纹,妖娆、妩媚。
“好个风流的小娘子”,马脸男子起了色心,眼神不断打量着对方的身体,
“大哥,这小娘们儿看起来可真可口,吃下去定然销魂”,干瘦男子邪气的笑道。
“我瞧着你们,也是很可口的”,媚意入骨的声音响起,
藏在罩袍下的脸缓缓抬起,露出一双赤红如琉璃的眸子,
散发着妖异而诡谲的光芒。
三人望着那双赤红眼睛,顿时无法动弹,神情木讷、呆滞,僵硬的朝着她走去。
“仙者的精气终究是比普通人精纯”,女子媚笑道,
抬手捏住马脸男子的脖颈,红唇微启,就见一道光芒从马脸男子嘴里被引出,
倒映出马脸男子惊慌失措的小人影,无声的呼喊着,被拉扯着,拖拽着,进入嘴里。
女子意犹未尽地抿着红唇,露出满意的神情,双手同时抓住剩下两人,
就听得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垂眼看去,就见干瘦男子的裤子湿了,浊黄的尿液沿着裤腿流下。
“恶心!”,女子的手指伸出长长的指甲,
仿佛如刺穿豆腐般扎进他的脖颈里,鲜血四溅,
她虚空握住那道精气,塞进嘴里,顺手便把那具软绵绵的尸首扔在地上。
接连吸了三人的精气,那女子突然打了个嗝,抬手掩唇,媚笑道,
“真是许久不曾补过了”,
她刚抬步要走,鼻尖突然轻嗅了两下,秀眉微微蹙起,转身朝着莲回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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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回方才被她接连吸食三人精气的行为吓到了。
就算她是神族, 若是精魂被汲取, 也活不了。
是以, 莲回咬着牙,勉强撑起身子, 跌撞着往外跑。
“走得了么?”, 红袍女子施施然落在莲回身前, 媚笑道。
话音刚落,她脸上就露出情不自禁的笑意,痴迷的深吸了一口气,
“你,好香啊”。
那双长长指甲, 涂着红蔻丹的手, 轻轻落在莲回肩上。
顿时莲回只觉肩部一紧,仿佛被牢牢箍住,丝毫挣脱不得。
“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 为何, 会有如此精纯的气味?”, 红袍女子着迷的绕着莲回,
难以抑制的激动说道,
“你比刚才那三个吃起来, 味道肯定更好”。
莲回挣脱不得,趁她不意,抬腿朝着她膝盖踢去,却仿佛踢到铁板, 疼的眼泪直飙。
“受伤了?真可惜”,女子垂眼看到她小腹的伤口,手指戳在伤口上,指腹抚过鲜血,送到嘴里细细品尝着,笑道,
“好鲜甜的血,美味”。
莲回起先只注意到她身上浓厚的血腥味,此刻才留意到隐藏的很深,
但依旧能察觉到的精纯魔气,不由脸色一变,质问道,“你是魔族!!”。
女子讶异挑眉,“有掩魔珠在,没想到你还能识破我的魔身”,
她的神情陷入思索,渐渐的,又变成抑制不住的狂喜,竟有点不敢置信的结巴道,
“难,难道,你是,来自万...”。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黑芒闪现在林中,几个闪回,就已出现在女子身前,
仙气大盛,一手捉过莲回的手,凌厉的一掌朝着红袍女子拍去。
“魔族四圣君,荧惑”,黑气翻涌着,层层裹着,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唯有声音带点微哑,听上去似是年纪不小的妇人声音。
“咦?”,荧惑发出讶异的声音,刚要开口,
对方就骤风疾雨的动手,招式变幻,凌厉如风,打的荧惑措手不及,
硬生生接了她一掌,往后退了一步,恼怒道,“你!”,
话未出口,荧惑就吐出一口血来,惊讶道,“好强的仙气”,
对方的凌厉仙气又扑面而至。
荧惑作为魔族四圣君,因降魔铡断裂而刚刚复活,眼下魔气未完全恢复,
她不想呆在血月魔界,便想偷偷潜入玉清福地,汲取仙族精气,
以助她尽快恢复魔气,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个硬茬,接连吃了好几次暗亏。
“何人竟...!”,荧惑的话,又被打断了,
媚意的脸恼怒不已,魔气大盛。
她五指成爪,朝着对方抓去,就听得咯咯两声响,
现出黑衣人的身影,往后退了一步。
红袍翻涌,荧惑转身往回遁去,遥遥的传来她解恨的声音,
“我记得你的气味了,你给我记住!下回我定要生吞活剥了你!”。
眼看着荧惑离去,莲回心一松,顿时觉得浑身虚弱乏力,双腿一软,颓然倒下去。
莲回没有砸在地上,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
在双眼朦胧里,她隐隐看到一个年约四十,保养姣好的妇人。
等到莲回醒来时,夜幕降临,繁星闪烁着。
皎洁月色洒落在湖泊水面,倒映出莹莹光辉。
火堆噼里啪啦的烧着,她的腹部敷着草药,被干净的布条包扎着,
其实以神躯自愈的能力,不出三日便会好了。
不过莲回并没有觉得对方多此一举,反而很是感激,轻声说道,
“谢谢你,不知前辈贵姓?”。
“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出门,难免遇到危险”,
那妇人顿了顿才说道,“称呼我琴夫人罢”。
“琴夫人”,莲回问道,
“适才你说那魔族乃是复活的四圣君,想来琴夫人能打败她,一身修为不凡”。
琴夫人有较深的法令纹,显然是不苟言笑,摇头道,
“荧惑刚复活,眼下实力不及十之二三,我也是侥幸罢了”,
她轻轻咳了声,脸色发白。
“琴夫人,你受伤了?!”,莲回关切问道,
“没事,休养几日便可大好”,琴夫人看着莲回身上的装扮,问道,
“你是玉清府的弟子?可要我送你回玉清府去?”。
“不,不用了”,莲回神色黯然,低着头,火光倒映在她的脸上,一片落寞之色,
“我不是玉清府的弟子,也跟玉清府没关系了”。
琴夫人折断树枝,往火堆里扔去,“怎地?被逐出师门了?”,
莲回没开口,兀自难过,她仰望着天际闪烁寒星,突然开口道,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是不是纵是仙界,修的是戒贪嗔痴妄,依旧逃不过利字”。
“凡人,皆可用”,莲回轻嗤,凝视着跳跃的火焰,许久没作声。
“小家伙,你才多大,遇到几个贪婪、自私的人就失望了?
你要相信,这世上总有不计回报待你好的人”,
琴夫人垂着头,双眼在罩帽的阴影里,看的不真切。
莲回从衣襟摸出泛旧的草蚂蚱,在手里摩挲着,眼神缓和,
“我总是怀念从前,怀念曾经的美好,我发现长大是一件残酷的事,
它意味着,身边的人渐渐离你远去,会消失、会远去,会成为不再熟悉的陌生人,
甚至敌人”。
琴夫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草蚂蚱上,手指缩回长袍,轻声道,
“编的精致,只是太过破旧,都快散架了”,
她自顾自说道,“该换一只了”。
莲回摇头,笑道,“这只草蚂蚱是不能被替代的。
等它散架了,或许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笑意在她脸上凝结,化作眉间的幽思。
草蚂蚱意味着年少时的珍贵回忆,都随着纤阿的所作所为,分崩离析,化为乌有。
“孩子,天色不早了,赶紧歇着罢”,
琴夫人不苟言笑,但话语关切,“有我守着,你且宽心”。
莲回刚才说了太多的话,体力有些不济,靠着树干,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有微风拂过她的发丝,耳畔是虫鸣低语,这一觉睡得安稳。
天色微光洒在莲回的脸上,她睁开眼,身上披着琴夫人的黑袍,有股清冽的气味。
莲回刚想起身,结果腹部剧痛难忍,她两脚都麻了,跌回在地上。
“我去采了些草药,先外敷,等会我熬点内服汤药,你便能很快的好起来”,
琴夫人挎着小篮子,里面装着不少的草药,穿着天蓝裳裙,发髻随意挽起,
眼角细小皱纹,嘴角法令纹,但眸光清澈,贝齿雪白,身形纤细。
只看背影,像是少女。
“有劳夫人挂心”,就算不用药,莲回三日也会痊愈,
只是她不忍拒绝琴夫人的一片好心,也不想暴露自愈的能力,只好应道,
“昨夜你啊,迷迷糊糊的,在说梦话呢?”,
琴夫人弯腰,拾起柴火准备生火,突然开口说道,
莲回面色微赧,紧张道,“我,我说什么?”。
琴夫人的动作顿了顿,说道,“叽里咕噜的,倒是听不大清楚,倒是一直在喊韶光,韶光的,似是一个人的名字罢”,
琴夫人抬眼,探究的望着莲回。
“啊”,莲回有点惊讶,又有点沮丧,低着头,捏着手里的草蚂蚱,没有作声,
“韶光,是你的朋友”,琴夫人坐在她身侧,柔声问道。
莲回点头,又摇了摇头,见琴夫人偏头看着自己,不由鼻子发酸,忍不住想要对她倾述道,“韶光她救了我的命,我也为她不惜..性命”,
莲回狼狈的低着头,说道,“我本以为我们是朋友,可以生死相交的朋友”,
她的语气黯然、沮丧、无奈,
“原来她接近我,对我好,是另有所图的..”。
莲回抿了抿唇,轻讪道,“她想要借着我拉拢旁人罢了,可是她不知道,我跟她想拉拢的地方,早就没有瓜葛了”,
她苦笑了声,“若是韶光知道,必然觉得我是个无用之人,也必然不会待我好了”。
“对吧?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无用之人,谁会待她好呢?根本就没用啊”,
莲回突然抬头笑道,
她的眼底倒映出琴夫人微愣而专注凝视着她的眼神。
莲回有一丝尴尬和难堪,刚想要低头,就被琴夫人抱在怀里,安慰道,
“世间并非一切都是以利来衡量。
骨肉亲情、手足兄弟,都是源自血脉的羁绊,
就如你娘亲待你,便定是抛却所有,甚至性命的疼爱”。
闻及娘亲两字,仿佛触到莲回软肋,她下巴抵着琴夫人的肩,默默点头,眼眶泛红,
“是的,娘亲对我的疼爱是不计回报的,不掺杂利益的。
我糊涂了,我怎可因旁人一时的趋炎附势,便忘了,世间最真挚的情意,从来都是不求回报,舍命相护的”。
琴夫人没有多语,只是她温暖而柔软的怀抱,就如蚕丝一层层的包裹住莲回破碎的心,
让她感到安稳和平和,也对琴夫人感受到几分亲近。
莲回哭过后,心情舒缓许多,她不好意思的偷偷抹掉脸上的泪水,赧然的低着头。
“哭便哭了”,琴夫人把药草掰碎放在石臼里,仔细捣烂后,轻声说道,
“把衣衫解开,我给你换药”。
章节目录 家人
莲回有点不自在, 自娘亲后, 便少与人这般不避嫌,
可是琴夫人在她眼里就如长辈,况且人家一片好心, 也不好拒绝。
莲回解开腰带, 衣襟微敞, 扯下裹住伤口的布条,伤口止血,生出了粉色息肉,
琴夫人愣了愣,小心的拨开敷在伤口上已变色的草药, 缓缓说道,
“伤口愈合的很快”。
莲回以为琴夫人会讶异,没想到她却只是仔细把草药敷在伤口上。
素手搭在莲回的手腕,把了会脉后说道,
“我晚些时候给你煎两幅药, 会好的更快”。
“多谢”, 莲回望着琴夫人垂着脸, 睫毛长长的,像是羽毛翘着, 映着底下的眸子澄澈,
唯有眼角的细纹出卖了她的年纪,脖颈颀长,如美人臻首, 温柔而多情,
倒让莲回仿佛间,好似看到了娘亲、看到了花姨。
小时候莲回受伤时,娘亲嘴里责怪着她,明知她会痊愈,仍是心疼的给她上药,柔声哄着她,
“莲儿乖,娘亲吹吹,就不疼了”。
“莲回与琴夫人萍水相逢,却对莲回照顾有加”,莲回感激道,
“若是他日琴夫人有所求,莲回必定回报”。
“拿你的性命来报么?”,琴夫人突然说道,
莲回愣了瞬,就见琴夫人双唇微抿,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你总觉得旁人救你是为了回报,可你凡受人恩惠,心中想着的却只有回报”。
“为什么?”,琴夫人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你怕旁人失望,觉得你无用,你想要尽量用你的能力去报答,
证明,你并非无用之人”。
莲回轻嗤了声,“世人皆知我无用,我何必证明?”,
“不”,琴夫人的手指落在莲回的心口,轻声说道,
“你比谁都更想证明自己,你疯狂的想要拥有灵力,想要变得强大,
想要成为让旁人仰视、不敢小瞧的人”。
“你认为我可以么?”,莲回有点紧张的蜷握着手,她懊恼道,
“我只是不想成为废物,我只是不想被旁人看轻”。
琴夫人收回手指,转过身把草药收拾着,缓声说道,
“来日方长,莫要急”。
莲回感激的望着她的背影,
“夫人从没看轻我,莲回很高兴,也很庆幸遇到夫人”。
琴夫人背着她没有作声,两手忙碌着打理草药,
莲回随口问道,“夫人家在何处?为何独自出门”。
琴夫人的手微顿,声音发沉,说道,“我的家人跟我走散了,我出来寻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来琴夫人家中出了事,这才只身在外,
莲回也不愿去探究旁人的家事,琴夫人不说,她也没问。
“对了,你这身衣裳脱下来,我给你洗洗”,琴夫人从包袱里取了身干净衣裳,
“我带的干净衣裳,你莫要嫌弃”,
莲回身上全是浓郁的血腥味,凝结成的紫红血块,穿着不舒服,
她解开外裳,扯着伤口,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琴夫人上前,站在她身后,喊道,“抬手”,
琴夫人比莲回高大半个头,气息吹拂头顶,发丝扬起。
莲回老实的抬手,琴夫人小心翼翼的给她脱掉外裳,又解开她的腰带,长裙便挂在腰间垮着。
莲回有点别扭的侧过头,耳根泛红,又觉得琴夫人是长辈。
同是女子,也没啥好避讳的。
只是当琴夫人冰冷的手指挑起她的裹胸儿时,
莲回还是羞涩了,“我自己来罢”。
莲回躲在树后,窸窸窣窣的换好衣裳,尺寸刚好,只是下摆稍微长了点,
天青色裳裙佩浅白流波纹腰带,系出纤腰若素。
琴夫人解开莲回的发髻,扶她躺坐在湖泊旁的石头上,仔细替她梳洗着乌黑长发,
“都沾上血了,想来也不好受”,
琴夫人面色淡漠,但手指轻柔,舀着水当头浇下去,冲洗过垂落的青丝。
莲回仰头望着浩瀚星空,鼻尖是琴夫人清冽的冷香。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气味,清咧微冷,如冬日冰雪的气息,
随着琴夫人伏身舀水,气息便吹拂在莲回的脸上,那是一种亲近的感觉。
就像是儿时娘亲哄她,为她梳发的感觉。
不知为何,在琴夫人身上,莲回感受到一种熟悉而亲近的感觉,似是相处时,极为舒服。
纵是琴夫人不苟言笑,可言语行为都待她极好。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晒在身上,莲回坐在石头上,琴夫人给她擦干长发,握着梳子仔细梳着,
发间是淡淡的皂角香,莲回眯着眼,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莹白的光芒。
“夫人是个好人”,莲回轻声说道,“能成为夫人的家人,必然是庆幸的”,
琴夫人的手顿了顿,继续把梳子从头梳到尾,没有应话。
莲回以为琴夫人不愿提及家人,又听她说家人走散,
恐怕是有心结,只是暗自感叹,世间多磨难。
长发垂落,发梢滴着水,阳光正好,莲回索性躺在大石上,手脚舒展,发丝悬空,
被微风吹着拂动,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在湖边潮湿的土里。
秋日午后,懒懒阳光,莲回只觉惬意极了,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琴夫人也睡着了,稍微有点别扭的姿势,
离莲回有点近,却又没有挨着。
她枕着手臂,身子蜷缩着,侧身躺在莲回身旁,脸颊离莲回的肩不远。
沉睡后的琴夫人,眉头舒展,神情不似平日里,总是紧绷着,
而是呈现出放松的模样,睫毛微颤着。
想来,应该在外奔波的琴夫人,
也许久不曾睡过如此踏实而安稳的一觉了罢。
莲回侧过身,撑着头打量着琴夫人。
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跟年纪不相符的气息。
有时冷冽如冰,有时澄澈如水,有时不善言辞,有时做事笨拙,
就比如方才给她梳头时,就扯过两回她的长发,
相比九舜来,她看上去确是不像常常这样做的人。
可以琴夫人的年纪,想必早就有了儿子或者女儿,可照顾起人来,却也不是擅长的事。
或是,曾经,琴夫人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气妇人,
只是家散了,便也只得露宿在荒野间,亲自做着杂事。
如此想着,莲回便觉得有点愧疚。
这两日都是琴夫人在生火、洗衣、打扫,她什么都没做。
琴夫人突然睁开眼睛,澄澈眸子倒映出莲回的脸,
她的双眸缩了下,眼皮跳了跳,随即便平静的看着莲回,抿着唇。
估计是被吓到了,却还要故作冷静,莲回勾了勾唇,朝着琴夫人笑了笑,眸子如寒星璀璨。
琴夫人坐起身来,下意识的绷着脸,似是有点懊恼,急匆匆的往前走去,
“我去生火,天色也不早了,怎就睡着了”,
莲回从石头走下去,沿路捡了些柴火。
就见琴夫人正坐在火堆旁,撺着一堆枯草准备生火,
莲回便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忙碌着。
火石打了两下,溅出的火星子很快就熄灭了。
琴夫人抬眼扫了眼莲回,又低下头,认真的生着火,
可今日,好似跟她偏偏作对,就是点不燃枯草。
莲回好奇的抱着手,蹲在琴夫人一旁,指指点点,
“草要蓬松点,火石靠近些”,
琴夫人又试了两回还是不行,把火石一扔,懊恼的转过脸斥道,
“过去歇着,别在这儿凑热闹!”。
“喔”,莲回应了声,转身往树下走去。
就听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扭头望去,就见枯草燃了起来。
琴夫人把柴火架好,脸上终是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莲回望着还在草丛里的火石,皱了皱眉,嘀咕道,
“自己有仙力都忘了,还费劲生火”,
琴夫人闻言手一顿,被火光映照的脸,不着痕迹的红了,顺手便捏碎了手里的火石。
莲回缩了缩脖子,靠在树前,便想起方才琴夫人慌乱而笨拙的生火,
不由窃笑起来,双唇抑制不住的往上翘。
琴夫人冷冷瞪她一眼,起身朝湖边而去,不多时,提着一条鱼回来,
那鱼儿刚从湖里捞出来,拼命挣扎着,拍打着尾巴,溅了琴夫人一脸的水。
莲回又忍不住想笑,就见琴夫人抬眼看了眼她,手起刀落。
就把鱼剖腹,挖去里面腥物,去腮刮鳞,利落干脆的洗净后扔在罐子里,盛上水,放到火上煮着。
莲回抿了抿唇,不敢笑了,老实乖巧的坐在树下,
琴夫人低头,嘴角微勾,扔了些调味的草药进去,不多时,便弥漫着浓郁的鱼香味了。
莲回被馋的直咽口水,她可不比仙者辟谷。
虽是神躯,但毫无灵力的她,也会饿啊,
尤其是包袱丢了后,灵丹仙果都没了,
算起来,已经两日两夜没有吃东西了。
香味越浓,莲回肚子的鼓声就愈发响亮,
“塘里的蛙,叫的可真响亮”,琴夫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把莲回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抱着肚子,可怜巴巴的望着。
琴夫人取了碗,盛上汤,夹了一大块鱼肉递给莲回,
“吃罢,本就是炖给你养伤的,吃了再盛”,
“谢谢夫人”,莲回笑嘻嘻说道,
她想自己脸上一定是小狗般讨好而乖巧的表情,
不然琴夫人不会望着自己,神情古怪极了。
莲回咕噜噜喝完半锅汤,那条鱼也被她吃的只剩下鱼骨头,抱着圆嘟嘟的小肚子,躺在树下,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打嗝声。
琴夫人看她吃的这么香,望了望锅里剩下的鱼汤,拿过莲回喝过的碗,盛了一点点,抿了口,莲回一拍肚子,羞赧道,“忘了夫人还没吃”。
“我不饿”,琴夫人放下碗,嘀咕道,“也不是什么山珍美味,竟吃成这般模样”。
莲回涨红着脸,如琉璃般的眸子,无措的张望着,眸光流转时,便如夜幕里的星子划过,绚烂残影闪动。
琴夫人直直望着她,许久后,方移开视线,拨着火堆,状似随口的问道,“你接下来想去何处呢?你家人不会担心你么?”,
莲回茫然的摇头,“我不知该去何处?”,
“不知去何处?不如回家”,琴夫人背着莲回,轻声说道,
“家里虽不如外面有趣,可毕竟能保你平安”。
章节目录 人心
想起万神山, 莲回拧着手, 眸光透出一股决裂,
“我不想回去,我想在家里做个废物, 连想要保护的人都无法保护”。
“当真想好了”, 琴夫人的声音低低的, 轻的仿佛尘埃落下,
“走散了,可就回不了家了”。
莲回黯然的垂着头, 低声道,
“人心善变, 看不穿、猜不透, 说变就变了”,
如易水,如纤阿。
没有娘亲在的万神山, 早就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不回去了”, 莲回眸光坚毅, 沉声道,
“除非我变得强大,否则, 便不会万神山踏入一步”,
莲回受够了纤阿的摆布,此时,她再想起韶光的话语, 虽是自私,却有道理。
想要救回九舜,想要改变现状,不是一味的妥协,
唯有抗争,唯有强大,才能彻底改变命运。
莲回要孤注一掷。
她要赌,赌纤阿不敢杀九舜,
否则,纤阿就失去了能够控制她的最后一件武器。
夜风骤起,刮起琴夫人的长发,胡乱飞舞着。
她慢条斯理的抬手,随意挽起长发,许久后,方说道,
“我给你熬副药汤喝罢”。
皎洁的银月高挂在天际,琴夫人不知从哪儿取出的药罐子,架在火上咕噜噜的炖着药汤,
里面有几味川乌、防风,气味辛辣,呛的莲回直咳嗽。
“川乌、防风气味虽辛,却是活血化瘀、温通经络的良药,对你的伤势有益”,
琴夫人搅着罐子里的药汤说道。
“自幼我就不爱喝药”,莲回皱着眉,
“有时任性耍赖,宁肯多疼上几日,也绝不多喝一口药的”,
“我身上常备着蜜饯,等会你喝完药,便含一块,就不觉得苦了”,
琴夫人抬头说道,嘴角僵硬的抿了抿,现出淡淡的笑意。
莲回愣了瞬,从前在万神山时,娘亲逼着她喝药时,纤阿便会偷偷往她嘴里塞一块蜜饯。
小时的莲回老是受伤,纤阿身上便随时都带着蜜饯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