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尧今天的课也算是排对了时候。犹豫了一会儿,宋琪把摩托推进了楼道里,还是决定保险点儿打个车过去。推车的时候他对着车身上深深浅浅的道子拍了拍,这车也算他的老伙计了,他自己身上的划痕倒是养好了,回头也得给它把漆给补上。“今年这个风厉害咯。”路上,出租司机等红灯的时候拿了块抹布迅速探身出去擦了擦挡风玻璃,抹下一层薄薄的浮灰,边关车窗边嘟囔着说。宋琪还没接话,他就继续叨叨着说:“比去年的风厉害,去年我家小区门口的牌子都没掉,我今天早上出来看它就在晃晃荡荡了。”“那是有点儿危险。”宋琪看着窗外接了一句。“可不嘛。”司机响亮地咂吧一下嘴,“年年都有东西给刮掉,年年都要砸到几个人,就那么倒霉,都是命,球子办法也没有。真是说不好哪天一出门就出事了,自求多福哦,自求多福。”宋琪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被司机一路上没断过的“自求多福”晃着耳朵了,宋琪付钱下车以后,总觉得现在的风好像比他上车前又大了点儿。他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太阳都给吹得有点儿毛边儿。还是先带江尧去医院再找地方吃饭吧。宋琪在心里盘算着,看看时间距离江尧下课还有一会儿,索性也没过马路,直接抄着外套口袋在路对面的条椅上坐下来。这边是挨着步行街的商场,到了周末就算刮风也很热闹,往来人群在他跟前儿走过,有见天色不对疾步带着孩子往家赶的家长,也有不惧狂风搂抱在一起商量去哪儿吃饭的小情侣。宋琪没掏手机,很随意地看着对面机构的大门口,吹了会儿提神醒脑风,等成规模的小孩儿们笑闹着从里面出来,他站起来跺了跺脚,掏手机看一眼时间,打算现在过去。江尧跟他说这是他的旧手机,但是宋琪一眼就看出来屏幕刚换过,一点儿磨损和划痕都没有,屏幕一锁就干净得像面黑镜子,反射出商场顶上刺眼的……白光。有些时候,我们来不及分析心底骤然炸起来的紧丨窒感是因为什么,但后脑勺上凉飕飕汗毛倒竖的感觉会提示你,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宋琪飞速地扭头往商场顶上看了一眼。一块巨大的字牌正摇摇晃晃地脱离钢架的制掣,大头朝下地朝下倾斜。路上也有行人注意到了,惊呼声从第一个人口中冒出来,很快形成了一个小范围的躲避圈,人们像一摊荷包蛋一样“滋啦----”一声四散开来。宋琪往路边倒了几步,字牌坠落的过程比他想象得慢,还有一只角摇摇欲坠地挂着,他已经挪到了安全的范围,又看一眼楼上倒悬铁斧一样的字牌,他本来想转身直接过马路,身边一个还没他腿长的小孩儿却突然钻了出来,也不知道是没看见危险还是急着找家长,拖着嗓子大喊着“妈----”,不管不顾地朝字牌底下的一个门店小跑过去。“哎那小孩儿!”好几个人同时惊慌地喊起来,宋琪什么也没来及多想,猛地一个大步蹿过去,抓上小孩的肩膀往后狠狠一扯。“啊----!”身后的人们在尖叫。伴着呼啸的风声,巨大的字牌像一颗炸弹一般,从上方砸落下来。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意 4个;怕热的兔子酱 2个;meadow、鸡狗腿子、挖坑道士、为机灵烈火挠头、想看甜憨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未未未未曦 20瓶;time.y、伽蓝辰香 10瓶;焱mcck。 5瓶;随便吧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7章江尧顶着风进了机构大门, 先去一趟张哥办公室,张哥比他到的还早, 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做派, 正拿着一摞资料大跨步地往外走,跟江尧撞了个肩碰肩也没注意,忙忙地说了“不好意思”,就想越过他继续往前。“张哥。”江尧喊了他一声。“嗯?”张哥扭头看他,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还专门绕到江尧后脑勺上看了一眼, 惊讶地说:“江尧啊, 头发剪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啊, 天热,就剪了。”江尧捋了把后脑勺,笑笑。“行,挺好。”张哥也笑了, 把资料卷成筒敲敲江尧的肩,“跟我过去吧。”机构今天的学生比上次江尧来看的时候多了两番儿,很多空着的教室也已经排课开班了, 江尧跟着张哥穿过走廊进了一个又大又明亮的教室, 外面休息区坐满了家长,见了张哥纷纷打招呼;教室里面三十来个小孩儿叽叽喳喳的, 见有人进来全都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把目光怼到江尧脸上。“开学开心么?”张哥走到教室最前面,把教材往桌上一放, 叉着腰笑盈盈地巡视教室。“不开心----!”小孩儿们拖着长腔接话。江尧在先前只知道自己是做助教,肯定还有个主教,但他没想到主教就是张哥本哥。跨进教室的张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谜一样的从容,那些快节奏的毛毛躁躁全都化成了活力,说起话来都眉飞色舞,连讲带比划。江尧跟在他身后进教室,自觉地在靠近门旁讲台边的位置上等着,被六十来双直勾勾的眼睛盯着其实有点儿瘆得慌,尤其身后还有一堆家长在无声观察,他强迫自己适应,把这些小孩儿全当成会动的大土豆,开始观察教室。兴趣班的座位布置不像教室那么严谨,屋里贴得花里胡哨的,倒是各种元素都不缺,有最幼稚的动物画报,后排还有一个角专门放着各种石膏几何体,墙上钉着一些笔触稚嫩的优秀作品。教室正中是三长排连着的桌子,像幼儿园,小孩儿们面对面坐着,每个人面前都堆着画画本和各种彩笔,有的已经涂起来了。张哥在做开课前的热场和动员,简单说了几句话,用了点儿特别幼稚但是小孩儿们都特别吃的笑点,教室里的氛围就一下进入了正轨。江尧默默观察着张哥的节奏,他几天把从小到大经历过的男老师在脑海里都抡了一遍,格外喜欢的没有,格外讨厌的倒是有一把,他分析了一下那些格外讨人厌的男老师们都有什么毛病,无外乎自大、自以为是、自说自话。还行,江尧给自己喂定心丸,这些问题在他身上还没有那么突出。“这学期呢,咱们来了一位新的老师,会教你们一些很有意思的小东西。”张哥说得差不多了,把话题引到江尧身上,朝他一挥手,“来,江尧老师。”本来已经被张哥引过去的六十多道目光“唰”地又标了回来。江尧!微笑!赶紧笑你妈的!“你们好。”江尧朝讲台中间走了两步,扬起自己两块发僵的苹果肌,冲小孩儿们抬抬手,觉得自己简直是少儿频道里那种笑得最无奈看起来最傻帽儿的男主持人。“老师好----!”小孩儿们喊。紧跟着,一个小孩儿举手叫了起来:“张老师,老师叫什么名字!没有听清!”“老师!你的腿为什么瘸了!”第二个小孩儿跟着喊。“老师看着不像老师!我们喊你哥哥还是叔叔啊!”第三个。“尧尧老师你衣服上是大象么?”第四个。江尧:“……”张哥:“哈哈哈哈!”“尧尧老师也挺好的,活泼。”张哥忍着笑说,还问江尧:“是吧?”“摇什么摇!”江尧小声地怼回去。“摇摇乐。”张哥飞快地说。“摇摇乐老师!”耳朵尖的小孩儿听见了,拍着桌子大笑着喊了起来,于是一整个屋子都笑个没完。江尧实在理解不了他们的笑点,有点儿无奈地看着他们笑了一会儿,自己莫名也跟着笑起来。笑点低真是不行啊。笑完这么一通,那种初进门的紧张和拘束感倒是都笑散了,江尧重新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在张哥的示意下,把自己准备好的u盘连接到电视上,用白纸三两下折了一个会张嘴的猫头鹰,落落大方地展示着说:“今天我们都是第一次见,给你们带了一个可以用纸折出来的小礼物……”小孩子坐不住,三四十分钟休息一次,江尧在学校里一个半小时一堂的课上惯了,到了休息时间总觉得还没正式干点儿什么,抬眼看向张哥。张哥在旁边观察了他半节课,抱着胳膊过来拍拍江尧的肩,说:“不错,第一节 课混个脸熟,节奏你跟着我慢慢就有了。等会儿下半节课我带他们画画,你看着辅导就行。”江尧在心里呼出口气,冲张哥点点头:“行。”立马就有家长围过来问江尧的来头,张哥闭着眼吹,说这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专业贼强,这学期会给小孩子们加点儿设计课,小江老师来负责这一块儿,你看他特别敬业,腿摔伤了也坚持不掉课。家长们听得连声“哦哟”,江尧听得耳根儿发紧,嘴角直绷不住想抽抽。两个钟头笑下来,到了结束这次的课程,江尧觉得自己都不会笑了。“累吧。”张哥招呼阿姨来收拾教室,揽着江尧的肩哥俩儿好地往办公室走。“还行。”江尧感受了一下,“就是脸僵。”这一个月的假笑估计都贡献给今天了。张哥鼓励他几句,交代了下次上课的时间,问江尧:“一块儿吃饭么?我请你。”江尧差点儿就答应下来,一张嘴才猛地想起跟宋琪说好了中午见。这也太忘我了,工作精神很可嘉啊,江尧同学。“我约人了,不好意思张哥。”江尧掏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回吧,下回我请你。”“好说。”张哥摆摆手,挤眉弄眼的,“女朋友吧?赶紧去,别让人家等你。”江尧半天里听人管宋琪叫了两次“女朋友”,乐得不行,还是没否认,点了下头说:“那我走了。”“下次得比这次有进步啊,摇摇老师!”张哥在身后笑着喊了一声。江尧被这声巨大的“摇摇老师”吓得差点儿给自己绊个磕巴,稳稳身子,扬起胳膊冲张哥支了个大拇指。在楼梯口遇见几个还没走的小孩儿,被家长牵着,也不认生,大声地跟他打招呼,还有个皮实的小男孩儿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跑到江尧跟前跳起来喊了一声“摇摇老师”!“哎。”江尧被这突袭搞得一愣,想纠正他们是江尧不是摇摇,张张嘴又想算了。反正喊个乐呵,摇摇就摇摇吧。出了机构的大门,风比上课前刮得还带劲,直往人脸上兜巴掌。门口有个在路边拦车的家长,见江尧出来热情地要帮他也叫辆车,江尧以前在学校基本属于要被同学家长点名“不要跟他玩儿”的那一挂,从学生到小老师,身份的转变连带着地位都不一样了,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意思,连连摆手说不用,他就去对面。“啊哟,对面是出事情了吧?”身旁有人说。江尧说去对面也是随口说的,他正要掏手机联系宋琪,问他在哪儿,闻言抬眼望过去,对面商场楼下还真围着一小圈人,楼顶晃晃荡荡的字牌倒悬着,看得人齿冷。不少人围了过去,江尧皱起眉,迅速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没看见宋琪,他莫名有点儿紧张,一种“要出事”的很不好的感觉飞快地攫上他的喉咙口。他边给宋琪拨电话,边抬脚也往马路对面走过去。江尧还在斑马线上就看见了宋琪,他高,身材好,又帅,扎在包围圈里面也特别显眼。江尧松了口气,扣上手机加快了脚步过去,想把宋琪从人群里面拉出来。“宋……”张嘴想喊的同时,江尧看见宋琪的身形动了动,他心头一蹦,果然,下一秒宋琪就往前冲了冲,弯下身子。与此同时,一直在楼顶摇摇欲坠的字牌像慢动作一样,带着灰尘与生锈的钢条和水泥块,“砰”地一声砸了下来。江尧的眼珠猛地缩紧。似乎在极度紧张的时候,人会长出无数双复眼,所有的画面都像同时同刻发生,一同铺展在眼前。他不知道该不该用“视觉暂留”来解释眼前的画面----明明他的左眼看到的是宋琪还在他的视线范围里好好的站着,他只要伸伸手、喊一声、再走快几步,就能把他拉过来。而他的右眼却看见,眼前被人群包着的那一小块地方,被扑起来的飞灰给包围了。人们在后撤着惊呼。江尧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想什么“不会有事的”,拨开人群就往里挤,他想喊宋琪的名字,喉咙像被胶水粘住,胸口赘着千斤顶,勒着他的舌头,让他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宋琪。他只能在心里念了一声。“砸着人了!”有人在喊。“我妈呀!血!”“我操!”“天啊!不会死了吧!”“没死!我靠还在动!砸着腿了吧?”“打120啊!”最初的恐慌之后,人们又“嗡嗡”着迅速向某个方向聚拢,江尧只觉得心口无限地往下沉,他咬着牙又从两个人之间不管不顾地挤过去,突然看见了宋琪。他没事。第一时间,江尧只能捕捉到这个信息。宋琪手上抓着一个小孩儿的肩膀,领口都给人家抓歪了,小孩儿歪歪扭扭都贴着他的腿,两人都还维持着一种互相角力的状态,没反应过来,瞪眼看着前方不足半米处炸开的字牌。在他们呈对角线的位置,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小腿肚上哗哗地涌着血。“……操。”江尧猛地卸了力,挤出来的声音都干巴了,他站在原地有点儿发颤地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整个额头都湿得厉害。“你吓死我了!乱跑什么!让你别动别动!”一个年轻的女人拎着小包跑向宋琪和那个小孩儿,尖着嗓子一脸后怕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