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三分像没好气儿地应了一声。“你昨天打电话了?找我带你去医院看肩膀?”宋琪接着问。“看你大爷!”三分像骂,“我打电话问狗的事儿,你厂里人接了。现在没事儿了。”肯定是小梁接完忘了说。宋琪把烟头丢进喝空的啤酒罐里,想起昨天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又问了一遍:“真没事儿?”“……你没完了是吧!”三分像恼了。宋琪笑笑,语气正经起来:“昨天确实不好意思,改天我请你吃饭。”“用不着。”三分像吸了吸鼻子,估计嗓子哑是因为感冒,不客气地说:“没事儿挂了。你也真闲啊,看见个陌生号还得专门拨回来。”“嗯。”宋琪没解释,那边已经“嘟”一声把电话挂了。宋琪没管手机,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才把手机拿来滑两下,手指在三分像的号码上犹豫几秒,还是存进了通讯录里。存不存的其实没什么意义,顶天了也只有三分像而已。重新把手机扔一边儿,宋琪捞起遥控器继续摁台,在一个播相声的频道停下。相声叽叽喳喳地在说什么宋琪不知道,他脑子里又出现了纵康的脸,温和、慈眉善目,跟三分像一脸随时在踩屎的表情差出个天上地下。以前有一阵儿宋琪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纵康那样的人,生活都把他掰开了捏碎了再揉成一团死疙瘩扔粪坑里了,他还能活得津津有味,善良得乐乐呵呵的。三分像骂人当口头禅,纵康却是个连句重话也不会讲的人,哪怕死之前气儿都倒不上来了,也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连骂都没骂他一句。也可能骂了。毕竟最后纵康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把耳朵使劲凑到纵康嘴边,也乱哄哄的什么都没听清。“……我听不见!”“我听不见!纵康,纵康!你再大点儿声!”“……什么?你说什……操丨你们妈的!都闭嘴安静行不行!我他妈听不见!”宋琪回想着当时在医院走廊里的画面,又抽出根烟叼在嘴上,仰着脖子枕在沙发靠背上长长地呼了口烟气。倒腾这些回忆其实挺受罪的,尽管已经八年了,每当他想起当年那个傻逼的自己,都还是想冲进回忆里一脚把人踹墙上去。但每次他都逼着自己不中断回忆。有些记忆能抹,有些不能;有些过去能逃,有些不能。谁的日子谁过,谁犯的错谁扛,人活着可以什么都没有,好歹得有一点儿良心。八年前的他就是缺了那么一点儿良心,害死了一个好人。这八年他走在纵康的旧路上,起初是为了赎罪,后来是为了捡起自己的良心。捡啊,捡啊。一星一点的,不知道要捡多久才够,好像怎么捡都不够。上次跟陈猎雪见面,他皱着眉毛问,那你要捡到什么时候才觉得够?陈猎雪是纵康的半个亲弟弟,是宋琪唯一从小处到大的朋友,也是他混账时代仅剩的见证人,更是他对纵康全部愧疚的投射体。听陈猎雪那样问,他笑了笑,说:好歹得让我几十年以后,有脸去地下找纵康赔罪不是?陈猎雪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垂下眼皮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把自己活得好点儿,别忘了他,就比什么都强。活得好点儿。好说。宋琪拍拍肚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抻了个懒腰。今儿晚上出去吃。拿着钥匙出门前他还抽空瞄了眼电视,相声播完开始播小品了,是这两年的新小品,难看得让人想吐。他叹了口气,“砰”地把门扣上。宋琪的房子租在一片旧小区里,距离修车厂有点儿距离,但是便宜,附近街道上各类商铺应有尽有,不多高级,也算热闹。小区后门对面就是一条夜市街,夜市街隔着一个t字路口对面是所学校,什么学校宋琪没研究过,他平时不往那边去,偶尔经过的时候看着只觉得那学校挺破,连个牌子都找不着。进出的学生也是各种风格都有,有些土得像刚从地里撅出来的兵马俑,有些穿着说不上美还是丑的衣服,去小超市拎袋卫生纸都能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宋琪默认它应该是个技校。夜市到了晚上就如同技校的第二食堂,烧烤煎饼麻辣烫,哪家店门口都能看见学生。宋琪没在入口流连,进了夜市就直奔街尾的老三烧烤。老三烧烤是老店,临街的一个小铺面,烤串的味道比较正,学生一般不到这边来。不过今天人倒是多,宋琪到了店门口都不用进去,桌都摆到门口了,屋里叽叽喳喳好几桌学生。老板认识宋琪,见他来了站在炭架后头冲他吼:“今天人多!得等桌!还是老几样带卷饼?”“生意火爆啊。老板娘呢?”宋琪看他忙得跟八爪鱼似的,笑了笑,找了个背风的位置站着,“我带走,不着急。”“坐!”老板用脚勾了个凳子给他。屁股刚挨上凳面,有个大男生从屋里蹿出来,在他身边喊了一声:“我们桌二十串鸡翅好了没老板!”“等着!”老板已经够能吼了,这男生冷不丁一嗓门出来,宋琪差点贴着凳子滑下去。他侧头看了一眼,正好那男生也扭头看他,刚觉得眼熟,那男生已经“哎!”了一声,指着他说:“昨天的酷哥儿!”宋琪也认出他了,昨天的树杈子。这倒挺巧的,估计树杈子跟三分像就是前面技校的学生。他冲树杈子点了下头,看了眼屋里,满屋子人头也没瞅见那半个小揪儿,随口寒暄一句:“出来烧烤?”“班里聚会,改善伙食!”树杈子眉飞色舞,跟昨天一脸不忿拎着树杈子狂奔的不是他一样。“你住这片儿?还是……”他上下打量着宋琪,不太确定地问:“学生?”宋琪笑了,看着他:“你看我像么?”“那不好说!”树杈子跟着乐,“我们学校复读几年考进来的也不少!”技校还得复读几年?宋琪没说什么,他高中没上完就退学了,不了解现在考学的形式,跟学生也没什么聊头。树杈子却相当自来熟,没管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哎”了一声接着说:“瞧我这脑子!什么学生,江尧说他车在你那儿修啊?”江尧?“啊。”宋琪点点头,就着“上饶”拆了拆字,有点儿替小梁无语。想了想,他又问:“三……江尧在里面?”“没呢!他等会儿就来!”树杈子边扭头张望边热情地说,“你一个人?那一块儿吃呗!”话音没落,他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目标,冲不远处扬起胳膊吼:“尧儿!”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宋琪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个正横跨绿化带的身影脚底一崴,脸朝下直直趴进了土里。树杈子:“……”宋琪:“……”这小孩每次出场,都很有想法啊。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送你的菊花你喜欢吗 2枚、一只古月 1枚、不会游泳的鸭子 1枚、三妹小机智 1枚、夜色 1枚、哦 1枚、绿乔椰木 1枚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没药医 1枚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耳东57 1枚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耳东57 20瓶、小土豆 10瓶、云在 10瓶、moyu 6瓶、球球 5瓶、不想修仙的小道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第9章“赵走光我日你爸爸……”江尧分不太清是赵耀那一声吼在前,还是自己一脚绊上草根子面朝土地春暖花开在后,按照这两年他屡屡被赵耀一嗓子吓醒的经验来说,这两件事之间必然存在因果关系。总之整个人砸在绿化带上的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到底应该原地掉头滚马路上等个车来把自己轧死,还是就这么把脸埋泥里活活闷死。第二个念头是幸好老子戴了个口罩。在目中无人的人的世界里,戴了口罩就没有人能看得见我。这一跤把他摔得七荤八素,江尧捂着脑袋在马路牙子上坐起来,没什么力气地骂了一句。“怎么还能给你吓摔了我的亲爹哎!”与此同时,赵走光同志惊呼着冲他跑过来。“……”江尧懒得骂了,现在赵耀在他心里就是个五毒俱全的魔教中人。他本想坐地不起,直接把这个毒物拽绿化带里也吃一嘴土,反正他人已经丢出街尾了,患难兄弟一起在灌木丛里打个滚被城管一波带走拉鸡巴倒。结果还没等赵耀嚷着“我的亲爹”来到眼前,江尧先抬头看见了宋琪那张不该出现却出现在不远处的脸,差点儿“噔”一声原地弹起。他心里闪过咆哮三连----宋琪为什么在这?刚才他光荣趴倒的英姿是不是都被看见了?……操他妈的!肯定看见了!个狗玩意儿还在那儿笑呢!宋琪本来是想给江尧留点儿面子,扭个头假装看不见之类的。但是这画面实在有点儿过于好笑,尤其是江尧一骨碌坐起来想假装无事发生,结果抬头看见他时瞬间定格的眼睛,他垂下眼皮点烟嘴角也控制不住地往上扬。江尧远远看着他笑,人还在路牙子上盘着,灵魂已经冲到对面把宋琪的脸往炭架里按了。他指着宋琪问赵耀:“他怎么在那儿?”“人就住这儿!”赵耀吼,闪过一辆飞驰的小电瓶扑到跟前儿,“你赶紧起来啊!坐这儿装神呢?”“装你老祖。”江尧蹬开他要伸过来的手,皱着眉活动两下脚腕,起身把手揣外套兜里往对面走。宋琪看着他过来,今天江尧把头发全绑了起来,是个完整的小揪儿,后脖子上没搭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头发丝儿,看着还挺长。就是表情十分之臭,隔着挡了半张脸的黑口罩都能看出来的臭,臭得还挺有架势,手里要是再拎个棍,就跟要干仗似的。俩人眼神都标着对方,标着标着,宋琪嘴角一抽,没忍住又笑了。“……”江尧脚步一停,在烧烤店门前的水泥台阶上猛蹬了一脚。“摔了?”宋琪勾着嘴角看他。“哪只眼看见我摔了,”江尧也看着他,隔着口罩说,鼻音比电话里听起来严重得多,“原地俯卧撑,我们年轻人都这么锻炼身体。”宋琪“哦”了一声,冲他竖了竖拇指:“时髦。”“你也可以试试。”江尧说。“不了。我们中老年都趴树上锻炼。”宋琪说。“……”赵耀自告奋勇地拿了二十根鸡翅要帮老板烤串,闻言在旁边干巴巴地一咧嘴:“你俩可真有意思。”“别惹我。头疼,今天不想干仗。”江尧拧着眉头往店里走,在门口站了两秒又折回来,捞个凳子也坐下了。“干嘛?”赵耀问他。“吵。”江尧捏捏鼻根儿,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身上还有喉糖没?”“不都给你了么昨天?就吃没了?”赵耀皱着眉大声说,“不是我说你,头疼嗓子疼你就去医院,磕喉糖你有毛病啊?你就等小尿儿晚上叨叨你吧!”江尧不堪其扰地往旁边拧了拧头:“闭上你的嘴。”一板抠得只剩两颗的喉糖从旁边扔了过来,落在他外套拱起的褶儿里。江尧看一眼宋琪,不太情愿地从口袋里抽出手拿起来,闷声说:“谢了。”“买三九回去冲着喝,拖成发烧更麻烦。”宋琪没看他,救助站有小孩给他发消息,他正低头抠手机。江尧用一只手慢吞吞地扣着锡纸板,把两颗糖都抠出来,拉下口罩丢嘴里,然后又从兜里摸出烟盒叼了一根,不紧不慢地点上火。宋琪扭头看着他。江尧下意识想说看你爷爷,捏了捏手里的锡纸板,他反应过来,用两根手指尖夹起来冲宋琪晃了一下,说:“没了,我一次吃俩,你早说我给你留一颗。”“你吃喉糖是为了抽烟?”宋琪没想要糖,问他。没有头发和口罩的遮挡,江尧的脸看着比前两次见又窄了一圈,还有点儿虚白,估计是生病生的,眉眼间的戾气都淡下去不少,乌溜溜的,三分像有点儿向四分发展的意思。“啊。”江尧脸瘦,嘴里兜着两颗糖,说话的时候总要把脸颊顶起来一块,他把糖从左颊卷到右颊,一本正经说:“护嗓子。”宋琪点点头,配合着他一本正经:“有用么?”江尧:“有。我们年轻人都这么干。”俩人对视一会儿,宋琪又忍不住笑了,江尧也没憋住,低头拉上口罩闷着声音笑。赵耀笑得跟头驴似的,回头骂:“有病!”老板把宋琪的烤串和卷饼打包好了递过来,赵耀又说了一遍一起吃呗,江尧看他一眼没说话。宋琪不可能跟这群只见过半面的半大小子一起吃什么饭,还是个班级聚餐。不过他去付钱的时候想了想,把这群人的账也给结了。一来刚在电话里跟江尧说过请他吃个饭,二来救助站那边对这群学生印象很好,管事阿姨那天拉着他夸了好几遍,既然都碰到一块儿了,顺手结上也就结了。宋琪是洗完澡出来的,在烧烤摊绕一圈回来,身上被熏得都快入味儿了,回到家就扒了衣服又去浴室冲了一遍。冲完出来把饭吃了,又找了个没脑子的电影看完,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手机来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