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很快过来了,恭敬地拜见了,乌苔便把那封信给王管事看,王管事一看之下,也是面现忧色:“殿下给属下的信中,并不曾提及此事啊!”乌苔:“那就不知了,要不然再等几日看看?”王管事忧心忡忡,重新将那信函看过了,道:“看来这是急病,殿下身在丹阳,身边也无人服侍,如今是不是要禀报了皇上,请了太医过去?”乌苔略沉吟了下,道:“殿下既不曾和王管事提起,想必只是寻常伤风之症,若是大动干戈,倒是引人猜疑。”王管事想想,也有道理,叹道:“既如此,那属下亲自走一趟,好歹身边有个人服侍啊!”乌苔看着那信,蹙眉,面现忧色:“罢了,也不敢劳烦王管事了,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王管事一听,忙道:“哪好轻易劳动娘娘前去,此去丹阳,路途遥远,娘娘千金之躯,哪受得住这般苦楚?”乌苔却笑叹一声:“王管事,殿下和我情深意笃,如今他病了,我一个人在云安城,寝食难安,若是能亲自过去看看,哪怕遭受路途跋涉之苦,好歹心安啊。”王管事还要再劝的,乌苔却已经道:“我意已定,王管事尽快准备车马,我不日即将启程。”王管事见此,再说不得什么。他早看出来了,殿下对王妃宠爱有加,而这位王妃,看着软绵绵的,其实关键时候是个倔性子,根本招惹不得。乌苔说定了王管事,当即便进宫去,面见了皇太后和皇后,也不敢说重了,只说是风寒而已,可身边终究需要人伺候着。皇后自然是没什么说的,脸上淡淡的,不提也罢,皇太后却是叹息连连:“我只听闻,这次丹阳一事,朝臣们奏折如纸片,说是澜儿执意要以土法添补海眼,白白耽误了时间,这不,今日个,皇上还在御书房和几个朝臣商议着。”乌苔听着,只是低头,却不怎么言语。这是国家大事,远不是自己应该插嘴的,不过她相信,懋王最后是一定能填平那海眼,力挽狂澜。皇太后:“他这次,只怕不是病了,是生生愁的啊!”乌苔:“妾身恨不能为殿下分忧解愁,如今只盼着,过去殿下身边,服侍殿下,好歹照顾殿下衣食。”皇太后听了,自然欣慰:“你过去,自是辛苦,不过这样也好,澜儿实在是太忙了,你们夫妻聚少离多,终究不成这样,你去了丹阳,照料着澜儿,等这件事过去了,你们在那里可以游玩一番,心里放松了,也该给我抱一个大胖重孙子了。”她叹道:“澜儿的长子,自是应该嫡出,还要血脉尊贵,这才是皇家的传承。”乌苔听这话,看向皇太后,皇太后已经有些干瘪的唇角带着笑,布满皱纹的褶子里都是慈祥的期望。她便是曾经呼风唤雨,如今也是一个盼着抱重孙子的老人家,还想要一个出身贵重的血脉。乌苔抿唇,低头笑了下,也没说什么。*************从宫中回来后,乌苔也算是得了谕旨了,王管事之流自然再不敢说什么,她便开始准备着前往丹阳的行囊。诸般行囊,自然都听她吩咐,她说要带一些寻常衣物,到时候去了丹阳,不好太过奢华,底下丫鬟全都照办。而私底下,她将自己从范氏那里讹来的三千两银票缝在贴身小衣里,又取了一些金头面暗暗收起来。她现在也明白,那些太过贵重的头面,其实很招惹是非,她是万万不能拿的,只能挑拣那寻常一些的,到时候把上面的金子掰下来使用,外人也看不出来。再做一些别的准备,如果底下人有疑惑,她就淡淡地说一句,过去丹阳要用的。她这样的行事,哪个敢轻易问什么,自然都是遵听着了。如此一来,她浑水摸鱼,自然是为自己做了许多安排。而这个时候,皇上皇太后和皇后赏赐了各样财帛,其它云安城诸人,凡是往日要好的,都陆续过来送行,说了一些体己话。这其间,乌苔也自然听说了一些消息,知道如今丹阳的情势确实并不好。那璇玑教越发猖狂,四处散步消息,只说丹阳陵寝乃不祥之地,又说懋王明是为了修丹阳陵寝,实则屯兵于丹阳,有谋权之心,当然更有人觉得,懋王掌管丹阳,是为了排除异己。这其中,屡次前来询问的,竟然是洛国公府。他们是生怕懋王出了事,倒是连累了他们,言语间很有撇清的意思,甚至范氏亲自过来,更是颇多试探。乌苔见了,也只是笑笑。她是看出来了,洛国公府如今怕是另有盘算,他们就等着懋王失势,到时候直接把自己的身世一说,不认这门亲,撇清了关系。甚至当初真假千金,说不得还要赖上懋王,只说是他刻意互换的呢。她那养母范氏也就罢了,只是寻常后宅妇人,并没什么见识,不过她那养父并族中之人,每个可都是精于计算的政客,心里的算盘一直拨弄着,是务必要把叶氏家族的好处捞干净算清楚。而她,也只是他家算盘上小小的一颗珠子罢了。她这一走,那洛国公府,还不知道是什么盘算呢。这其中,自然也有好心的,叶青卉含蓄地提到了,若是这次懋王陵寝一事出了差池,只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毕竟是皇族子嗣,从此后把命搭进去,就守在那里也是有的。乌苔心里感激,不过也没说什么。于懋王,她有怨言,但也有愧疚,毕竟把他骗得有些过了,她告诉他海眼一事,免得他去承了那叶青蕊的人情,也算是自己的报答了。至于以后,他想起来谁,他高居帝位去疼宠谁,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了。乌苔就这么小心筹备着,终于那一日,前往丹阳的车马启程了。王妃的车驾浩浩荡荡,前后都是王府亲卫,她就这么一路前往丹阳,安静地等着机会。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她是靠着之前临摹了懋王的笔迹,这才模仿了他的书信,王管事早晚会发现的。终于那一日,途径一处小镇,却是突然听到远处轰隆声,身边人自然大惊,连忙守住乌苔的钿车,不过因在闹市,街道上百姓逃窜,自然有些狼狈。乌苔见此,便命题红拾翠扶着自己下了钿车,带了侍卫,先躲在一旁茶楼。之后,又见那边仿佛有伤亡,便命侍卫过去:“去看看吧,好歹帮衬一把。”说着,还命题红给了银子。其实乌苔身边只有那么几个近卫,那侍卫自然犹豫,但是乌苔命道:“还不快去?”那侍卫只好过去了。这样乌苔身边也就三四个侍卫了,她又借故要如厕,请他们远了去,让题红拾翠在外面等着。题红本要侯在近前,乌苔却又嫌弃这木策难用,要她去拿些上等软纱来。题红不敢离开,被乌苔训斥了几句,只好走了。乌苔从那土坯缝隙里看着题红走远了,忙从一侧偷偷跑出,之后从旁边一处狗洞钻过去,钻过去后,又用木柴塞住了那狗洞。钻出去狗洞后,她赶紧揪下头面,又褪去外面那华丽衣裙,露出里面的寻常布衣。穿着这么一身,她混入人群中,一路跑向车马店,想着雇一辆车马奔出这小镇。好在小镇本就是四通八达之处,车马行生意兴隆,她不多时便雇到一辆,塞给那人碎银子,钻上去,要那人火速往南赶去。这就是丹阳的方向。要知道,自己不见了,那些侍卫自然寻找,寻找不得,会离开小镇寻找别处,他们最想不到的是,自己会南走,这是反其道而行之了。这马车虽然是拉客的,不过显然是许多人用过的,上面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马粪的奇怪味道,这于乌苔来说,自然有些不适,不过只好拼命忍住。在那王府里,她是王妃,可以恣意骄纵,但是离开后,她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怀揣着金银,又有惊人容貌,这一旦逃出来,只怕是路途艰难,生死难料。后悔吗,害怕吗,并不。她实在是骗了懋王太多,他如今诸般浓情蜜意,将来只怕是会化作穿肠毒-药。她又想起来皇太后说的话,她想,她们默认的懋王妃,就是应该出身高贵,公府世家,千金小姐,而不是像她这样,出身农户。她几乎不敢想象,若是懋王知道了这一切,会是如何暴怒,比起来,那一杯鸩酒反倒是好的了。乌苔从那粗劣的马车缝隙里,看向外面,马车飞快地前行,北方田地的苍茫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其实是茫然的,不知道前路如何,没有任何人可以倚靠。她想起来之前和懋王提起的云州,她当然不会去的,那都是骗他的,她必须反其道而行之,她要去和云州反方向的潭州,听说那里还在为民造册,她也许可以寻到机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民册,再把自己的容貌掩饰一番,那她就真得改头换面了。当然这也是搏一搏罢了,也许她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宵小,一命呜呼,那她就认命好了。左右总比留在云安城等着懋王恢复记忆强。她坐在马车里,就那么抱着胳膊,在那熏人的马粪味中看着前方车夫,车夫穿着露了棉花的棉袄,头上随便扎了一个看不出颜色的葛巾,正在迈力地赶车。她甚至想着,也许这是一个什么江洋大盗,并不是什么好人,马上就会要了自己的性命。谁知道呢,运气不好就是这样。她的手便摸了摸藏在腰际的刀,那是一把没什么装饰的刀,以前也就是随意放在房中的,但乌苔发现,还算尖利,她想着,万一有人对她起了歹心,她大不了拼命,拼不了命,也可以自裁。反正她在云安城是没什么活路了,豁出去,总能拼一把。她就这么惴惴不安地盯着前方那陌生的车夫,那是她以前的身份永远不会触及的,现在,那个人却距离她如此之近。乌苔恍恍惚惚的,就这么颠簸着,不知不觉中,她好像沉入了梦中。但真得是那么一瞬,蜻蜓点水一般,她的意识便从梦中醒来了。天竟已经黑了下来,很冷,阴冷阴冷的,刺骨的风从那漏风的马车缝隙里钻进来,直钻进她的骨头里。她咬着唇,看向马车外,就见外面果然是下雪了。没有月亮的夜晚,晶亮的雪花飘着,有那么几片飘入马车中,落在她的外袍上。她悲从中来,有一瞬间是想哭的,甚至想着,还不如直接被懋王赐死呢!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筹备了那么久,终于逃出来了,既然逃出来了,就应该拼命挣扎着活下去。她能享受得了王府富贵,凭什么吃不了颠沛流离的苦。她吸了吸鼻子,吸进去的却都是冷气,激得她鼻子发酸,只想流泪。这时候,那马夫却突然问:“歇脚住店吗?”乌苔怔了下:“啊,什么?”马夫粗声粗气地重复了一遍,乌苔赶紧便刻意哑着嗓子说:“继续赶路吧,往前几十里便是丰城吧,我家里几个哥哥说是在那里接我。”她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让这马夫知道,她虽然是个弱女子,但也是有家里人的,几十里外,自己如果失踪了,家里人肯定来找,可别欺负她无人护着。不过那马夫也没多说什么,便继续扬起鞭子赶路了。乌苔略松了口气,她又去和那马夫说话,问他家里情况,马夫并不善谈,说话还是粗声粗气的,不过乌苔感觉到,这人倒是个本分的,他家里有个妻子,还有三个孩子,看上去也是正经卖苦力的,应该不至于起什么歹心。乌苔暗暗庆幸自己命好,倒是遇到一个憨厚的。那马夫又说,若是冷,车上有旧毡布,可以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