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苔:“那本书是《列子·汤问》的一古残本,其中记载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懋王听此,脸色微变,毕竟乌苔所形容的,和他手下侍卫所讲,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真得八荒之水不能填平,哪丹阳的皇陵,只怕危矣,若是有人在根据此事造谣生事,只怕是动摇大靖沉氏国本。乌苔自然看到了懋王冷沉下来的脸色。她知道,本来按照事情的发展,他应该是逐步探查出这海眼所在,这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现在自己直接这么说给他,他当然有些不能接受。不过她还是继续说:“不过殿下也不必为此揪心,海眼和海眼不同,渤海之东的海眼,便是倾尽天下之水也有增无减,那才是真正无底之谷的归墟,但是丹阳远离四海,这样的海眼,按理可以填平。”懋王:“怎么填平?”乌苔:“那本书中,也只是这么提到了,并不曾细说,但是妾身觉得,若有愚公移山之志,未尝不能填平。”事实上,那小小的一口海眼,足足用了几十辆车日夜不停地运输山土砂石就那么往里面填,一直填了足足一个月,才算填平了。不过至少保住了丹阳陵寝,算是为大靖社稷立下一大功。懋王听了这话后,半响不曾言。乌苔小心地看着懋王脸色,心想你慢慢消化吧。*************用过早膳,冯大人过来了,说是要为懋王针灸,不过懋王却颇不耐烦,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把冯大人打发出去了。乌苔当时从窗子里远远看着,见那冯大人一脸无奈地摇头。按说这个时候她应该过去劝劝,但是——才不呢。她倒是巴不得他一辈子想不起来。冯大人走了后,底下传来话,府中侍卫冯涛在外面侯着,说是有事禀报,懋王也就先过去书房了,乌苔正好趁这个时候换了衣裙。因这时候是临近重阳节,这庵子里怕是来往客人多,而乌苔又惦记着自己的事,并不想太引人瞩目,外面是一件海天霞罗衫,里面是水红绫小夹袄和白丝绸小褂,下面换了一件白秋罗素裙并白洒线秋落膝裤。她这一身,浅装淡服,脸上也不过是薄薄施了粉黛。刚装扮好,便见懋王进来了,他看到她这样子,倒是意外,挑眉打量着。乌苔抿唇笑了:“怎么,我这样子很奇怪?”懋王:“看着新鲜。”乌苔:“那是你往日来往宫中,见惯了玉冠华服,自然觉得新鲜。”懋王便问起过去吉云庵一事,说是他也要陪着过去。乌苔听这个,微惊,心想他若是去了,自己哪得自由!当下忙道:“殿下,你才经了这场事,如今记忆又未曾恢复,还是在家里仔细养着吧,妾身过去,自会为殿下祈福。”懋王却道:“怎么,乌苔不想让我前往?”乌苔听得,下意识看过去,却见懋王黑眸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一时收回目光,轻笑了声:“殿下真是说笑了,妾身就是不想惊动殿下。”话说到这里,王顺过来回禀,乌苔这才知道,原来车马都已经准备好了,哪里还容得她说什么。一时真是扫兴,又觉无奈,他跟着去,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去见谈婆婆呢。第19章 吉云庵乘了软轿,过去了二门,换上了钿车,不过懋王并没有骑马的意思,也随着她一起上了钿车。乌苔也是意外,心里大不快。心想好不容易想欣赏下郊外风光呢,谁知道他又跟来,这时候谁愿意再编瞎话哄着他。亏他还是堂堂一亲王呢!懋王坐下后,懋王望着车内诸般摆设,道:“我总觉得,我是曾乘坐过马车的,想必往日,我曾和乌苔共乘?”他这一提,乌苔顿时警惕起来。他怎么会有这种印象,定是和那叶青蕊一起乘坐过马车,才记得的?一时好笑至极,但是又怕露出破绽,她只好继续编瞎话:“这倒是的,殿下说,不舍妾身一人乘坐马车,便是骑马时,也总惦记着,便干脆和妾身一起在马车里。”不过说完这个后,她突然想到,他会不会找王顺去问?如果问了,那不是所有谎言都拆穿了?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只要把他哄住,堂堂一亲王,谁会没事去问底下人这种琐碎呢。她正想着,就听懋王突然道:“那为何乌苔看上去怏怏不快?”啊?乌苔暗暗心惊。懋王握着她的手指:“乌苔在担心什么?”乌苔心跳加速,她忙道:“妾身还能有什么担心的,不过是惦记殿下罢了。”然而,她说完这个后,他并无任何反应。她偷偷看过去,却见他的黑眸隐在马车的阴翳中,眸底幽深,让人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胆战心惊,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只好多编点:“殿下,你这次回京途中遇刺,妾身自然为此忧心,那贼人一日不抓住,妾身一日不能安宁,如今妾身过去吉云庵庵祈福,还要劳烦殿下陪着妾身,万一再出什么事,妾身万死难辞其咎。”这么一番后,懋王终于道:“原来你是操心这个。”乌苔忙道:“那是自然,这璇玑教神出鬼没的,又精通巫术,怎让人不怕?”懋王越发握住了乌苔的手:“你不必担心,上次我出事后,父皇已经加派龙隐卫暗中保护。”龙隐卫?乌苔惊讶,望向窗外:“跟随我们的,有龙隐卫吗?”龙天卫为帝王御用天卫,分龙骑卫,龙隐卫以及龙锦卫,一般寻常公府侯门的子弟,会在十几岁的时候参加遴选,出类拔萃者,可进龙天卫,在龙天卫三年五载,或升迁,或外放,那都是寻常侯门子弟的升迁之途。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那龙隐卫传说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果这样,那自己身边是不是也有?那自己要私下见什么人的想法,怕是彻底没戏了。懋王握着乌苔的手,温声道:“所以乌苔不必担忧,那璇玑教便是神通广大,也休想近身我们分毫。”乌苔抿唇笑了:“有殿下的话,妾身就放心了。”心里却好苦。**************乌苔没什么心思,也不想和懋王说什么话,就懒懒地靠在窗前看着外面。此时的云安城外,秋意正浓,远处的西山犹如轻笔淡墨勾勒出来的山水,而近处,各色野花开得烂漫,红黄相间的枯叶在秋风里泼泼洒洒的。路上钿车骄马,络绎不绝,还有那骑着驴儿的农家妇人,涂脂抹粉红裙绿袄的,这都是要去西山的,路边更有那茶棚酒肆,还有那拎着竹筐趁机卖果儿的。这时候恰见一家夫妇,拉了木板车,车上却是两筐柿子,卸下来开始叫卖。乌苔便有些好奇了,自从知道自己本是农家女,她便忍不住想,自己原本应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以前一些并不在意的人,现在却是忍不住看。懋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道:“想吃柿子?”乌苔知道他误会了,不过还是点头:“嗯,这柿子红彤彤的,看着真香。”懋王:“昨日宫里头送过来的,那个不是也挺好?”乌苔别他一眼,扁嘴:“哪能一样嘛!”懋王眸中便泛起一丝笑意:“那我命人买一筐带着。”乌苔便拽住他的衣袖,低声撒娇:“殿下,不要买一筐,我就尝一个好了,恰好我坐车坐得累了,我们下车去那边茶棚,喝口茶,凑凑热闹,吃个柿子,可以吗?”懋王垂眸看她,却见她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明净的眸子里都是期盼。这一刻,任凭是谁,都是想答应她的,更何况他是她的夫君。他颔首。于是乌苔终于高兴起来,很有些迫不及待:“那我们快过去吧!”懋王温声道:“好。”下了钿车后,本以为会过去茶棚,距离那卖柿子的农妇近一些,也好让她就近看看那些人的日子,可谁知道,才下钿车,就见一众侍卫有条不紊地上前,片刻功夫,铺了蒲席,搭起了帷帐,竟然很快在那茶棚附近生生僻出一处安静所在,一切不过是转眼间罢了!别说乌苔,就是旁边茶棚酒肆诸人,也都看得吃惊,窃窃私语,说不知道只是哪家贵人,一看那气派便和众人不同。乌苔见这情景,心里泛凉,知道自己一切打算落空。但又不好说自己不想下来,只能硬着头皮过去了。这时候茶棚酒肆诸人更是偷偷看过来,暗暗打量。不说刚才底下侍卫搭建帷幕的训练有素,只说这二人,一看便不是寻常人。懋王挺拔英朗,气度自然不凡,而随在懋王身边的乌苔更是姿容罕见,便是寻常服饰也难掩其美貌。懋王注意到了,侧首看了乌苔一眼,以自己身形遮住了众人的目光。乌苔却是不以为意的,她正津津有味地打量着那一对卖柿子的夫妇,之后又远远地看那茶棚中的布置,以及茶棚中的茶博士茶女,他们所用的茶自然是粗劣的茶,和王府中不同,但看着却是热火朝天,很有烟火味。底下侍卫很快买来了柿子,并不多,买了一兜子,懋王取了一个来,亲自揭去柿子皮来,递到了乌苔手里。乌苔也是意外,她没想到懋王竟然亲自伺候他,这真是受宠若惊,便接过来,小口地啜着吃。吃着时,茶水来了,是底下侍卫从那茶棚里取来的。乌苔见那茶水颜色不同于往日自己所用的,便好奇地尝了一口,可尝了一口后,她便差点吐出来。这也能称作茶?懋王以手握住她的手腕,道:“这是茶末,也叫茶。”乌苔纳闷:“茶末,那是什么?”懋王:“茶末,便是好茶剩下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