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
秦封已经连续走了十城了, 根本找不到他的夫人。
其实从踏入第一座亡灵城是,他已陷入绝望,那街道上全是鬼,挤挤攘攘, 离远了,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可走进了, 它们确实寂然无声的。
那是一种属于死亡的静, 仿佛能让血冻结的一种寂静。
秦封从斗篷中抬起头, 看着那些鬼,它们没有一个完整的, 全是残缺的,没有肉身, 没有躯干,并不像志怪话本中描绘的鬼像。
它们全是虚影, 分不清男女的虚影,飘飘忽忽,安静的像路边等待饥肠辘辘的秃鹫。
它们似感觉到颁玉身上流动的生机,跟着秦封身后, 摇摇晃晃追随。
他们虽无面, 秦封却能从他们的影子中觉出馋巴巴的意思来。
衔苍开口道:“这里的亡灵,馋的是与生机有关的一切。冥界是唯一的死地,我与颁玉有神魂压着,他们不敢前来。但你千万记得, 莫要开口。”
颁玉笑着解释:“我在你身上打了个障眼法,又有衔苍的气息迷惑,他们把你也当作仙人,自然不敢来食。可如果你说话了,语言就能暴露出你是个毫无仙气的活人。”
颁玉做了个手势。
“他们就会把你分食了。”颁玉说道,“所以,千万要记得,莫开口。”
秦封焦急。
他连连摇头。
颁玉:“盲目找,自然没用,不如这样……”
颁玉拍了拍手,声音回荡在亡灵城中,又湿又沉,发闷。
一把红伞出现在她手上,秦封一愣,这才想起,进入冥界之前,颁玉把他的伞收了。
那正是他执伞燃灯静候亡神的那把红伞。
颁玉将这把伞给了秦封,又驱桃花亮起灯火,点亮他们脚下的小道。
颁玉说道:“让她来。”
秦封差点脱口问出,如何做。
就在话要出口的刹那,那刺目的红色宛如清流入心,他了悟。
秦封坐了下来,将伞撑开,插在自己的衣领处,之后张开怀抱,低下头,心中一声声叫着阿竹的名字。
颁玉拍了拍手,说道:“谁放不下自己的夫君,就到这里来瞧一瞧吧。”
衔苍:“你这么问,可就多了。”
“天下痴情女儿多,可男儿却少。”颁玉道,“你说的有理,那我便再换一换方式。”
颁玉拍了三下手,亡灵们全都定住,呆呆听她说:“家在西庭,惦念夫君的姑娘们,来瞧瞧这痴夫君,是谁家的?”
秦封在这里等了许久,未见来人。
那些围住他虚虚实实的鬼影,一个都不是。
没有一个让他感到熟悉,感到阿竹的温暖。
他那绝望的心,更是冰冷。
忽然,激荡的水声从头顶传来,犹如大河怒吼,浩浩荡荡,又涌来许许多多的新魂。
“来的这么急。”颁玉眼睛眯起,“是魔界……不,还有人界。”
衔苍淡淡道:“要乱了。”
“我隐约有知道答案的感觉,但我想不起。”颁玉声音沉了许多。
她回过头,见秦封已被涌入的魂魄淹没。
衔苍跳到一旁的乱石冢上,静静看着街上的魂水。
离远了,无数鬼哭传入耳中。
这声音,也叫死声。
凡人大多都看不开死亡,他们流连每一世大地之上的一切虚妄,哪怕魂归冥土,却也有执念。而这些割舍不掉的执念,就会生魔,魔气流入魔界,剩下的,只有沉沉死气。
颁玉正要从洪流中捞起还张着怀抱,等待爱妻的秦封。
这时,洪流中隐约传来一丝波动。
熟悉的气息,非常微弱。
连颁玉也只是捕捉到了如蛛丝般细弱的气息,她抬头向气息传来的那个方向望去时,秦封也忽然从洪流中站起身。
他睁开眼,合上红伞,抬起手,指着前方。
颁玉:“我怎么没想到!”
衔苍问:“他找到了?”
“嗯,你也感觉到了吧,辞吾的气息。”
衔苍点头:“隐约在……月浸之门附近徘徊。”
颁玉道:“对,他夫人吞掉的仙草是那傻小子从神识中拔的,用他的龙涎喂大,呵,我喜欢这种因果。”
颁玉拉着秦封飘起。
衔苍摘掉耳饰,十指上的悠悠亮起,细密的丝线为颁玉开道。
魂魄洪流向两旁分开。
颁玉落到地面,对秦封说:“速度要快了,她在月浸之门。”
衔苍的悠悠光芒大盛,鬼影魂魄们在这光芒的照耀下,竟然显出了面目躯干,伸出手,像求救赎般,渴求着悠悠的光。
颁玉眉心的晶玉亮了起来,渐渐的,晶玉化为一点朱砂神印,嵌入她的眉心。
颁玉结阵,闭眼,声音在冥界回响:“我名颁玉,我回来了。”
众生皆会迎来安宁。
“放手吧。”颁玉说道,“世有轮回,往复循环,结束只是开始。”
所有染着光的手停止了抓动,一切鬼哭声停歇,如同风平浪静的湖面。
颁玉的身后隐隐亮起微光,如同暖阳初升。
九十九座黑压压的亡灵城慢慢亮起如火的红光,红光勾勒着它们的轮廓。
衔苍松开悠悠,悠悠化光而去,附着琼华希望之光的悠悠如同烛火,在大地的最深处点亮,九十九座亡灵之城全都有了亮光。
颁玉说道:“这才对。”
她问秦封:“把她的位置指给我看。”
秦封抬起手,指向了最边缘处的一颗金色的大树,那棵树长在悬崖边,崖地翻腾着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