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三十岁出头的班主任，最是注重学生成绩和自己工作的效益，看着她和班级里倒数第二名断层的成绩单，又想说重话，又不好说。因为她家长今天早上就打电话到过学校，说她暑假期间出了车祸，大脑可能还有点问题，话里话外都是要她多照顾的意思。看着人走到自己工位前，她语重心长地说：“这成绩你自己应该也看不过去吧？”成绩的确不好看，程从衍“嗯”了一声。“你妈妈已经跟我说过你的情况了。”朱尹不冷不热，绷着脸道，“这第一次月考，几乎都是摸查大家初中的情况，考的很多都是初中的知识，就跟中考差不多，你这成绩，说是自己考上来的，几乎是没人会信。”“不过你情况特殊。”她说着说着，自己又峰回路转，“身体出了问题要及时去医院治疗，尽早恢复，现在只是开学第一个月，一切都还有的救，回去好好复习，好好学习，下回争取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来。”“是，学生知道了。”古怪又别扭的回答叫办公室角落里坐着的贺舒怀耳朵动了动。他抬头，往这边瞟了一眼。程从衍正好背着书包出去，给他留下一个扎着马尾，亭亭玉立的背影。从英语组办公室出来，外头晚霞已经铺满天际，走廊一侧是办公室，另一侧是栏杆和美景。程从衍没空驻足，背着书包径自下楼，只是刚走到一楼，便被一群人给拦住。何清依带着好几个不是他们班的同学朝她走来，面上洋溢着兴奋：“程渺渺！快把你语文卷子拿出来给他们看看，我说你数学只考了三十分，但是语文有一百三十二，他们偏不信，你赶紧给他们看看，叫他们长长见识！”第4章 门卫室“程渺渺，你愣着干什么呀，快把你卷子拿出来给他们看看嘛。”何清依跑到她身后，显然是要拿她书包的意思。程从衍向右迈了一步，刚好避开她没什么规矩的手。“你做什么？”她警惕地问。“哎呀，你别那么小气，把语文卷子拿出来给他们看看嘛。”何清依见直接拿不成，就上手挽住她胳膊，“他们几个都是实验班的同学，跟我初中关系可好了，你给他们看看你语文卷子，我叫他们帮你补习数学和物理化学呀。”程从衍直接皱起了眉头，掰开她的手：“不必了 ，我不用别人帮我补习。”“我这是为了你好，程渺渺，你就把卷子给他们看一下嘛。”何清依将她拉到一旁，悄悄说，“他们实验班这回语文都没几个能上一百三的，作文五十五分以上的也是一个没有，你五十八分诶，给他们看看，叫他们涨涨见识，以后说不定你在实验班还能出名呢。”程从衍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何要在实验班出名？”“你……”何清依被她问的一下不知该怎么答，委屈着脸道，“你不想出名，那你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好行不行？他们听我说了你的事，都央着我想看看你的卷子，我这牛皮都吹出去了，你也不好叫我难堪是不是？”程从衍没有乐为人师的癖好，但是她的这个同桌，她是真的觉得该好好教育教育了。“你在答应别人的要求前，是不是该先好好考量考量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完成这件事呢？”她平静地看着她，多余的表情一个没有，就跟机器人一般冷漠。何清依被她看得莫名抖了一下，深深蹙眉：“程渺渺，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想把卷子给他们看？我都说过了，他们看几眼就会还给你的……”“卷子不在我这里。”程从衍无情打断她的话，“卷子被王老师收走了，他说今晚会把作文复印下来，明天发给全年级的同学看，你可以去跟你的同学解释了。”“我……”何清依还待再说，但程从衍已经没功夫与她掰扯。“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天色晚的很快，刚刚还明艳绚烂的晚霞，这会儿的功夫已经黯淡下去，程从衍背着书包站在公交站台，因为天色的缘故，也没有再看书，就这样站着，默默回忆今天背过的英语单词。只是今天的公交车怎么等都不来，她背完一轮单词，再看看手表，打算回对面学校门卫室借个电话。“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吧，叫你跑，今天被逮到了吧？蔡轻轻和刘官保轮流找你训话，感觉怎么样？”刚走回到学校门口，嚣张刺耳的笑声就自己钻进程从衍的耳朵。贺舒怀拎着书包往贸之云身上来了两下，“就你话多，闭嘴行不行？”贸之云不痛不痒，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我就要笑，我笑不死你！”震天响的笑声连门卫室的玻璃都挡不住，程渺渺透过门卫室的玻璃，和外面路过的贸之云四目相对。抽搐的笑声戛然而止，贸之云停住脚步，贺舒怀也跟着停住脚步。好奇的目光顺着门卫室的光亮落在里头笔直站着的女孩儿身上，女孩儿目光澄澈，与他对视。只一眼，就低下头，井然有序地做自己的事情。“哎，三十分！”贸之云压低声音，撞了撞他胳膊。“什么三十分？”贺舒怀一下没反应过来，眼睛还专注在门卫室里。“就里面那个，里面打电话的那个。”贸之云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程从衍就下意识放低音量，搞得自己很心虚似的。贺舒怀奇奇怪怪看他一眼，又继续盯着门卫室瞧。“贺舒怀！”还没等他再多瞧两秒，后头就有女孩子追上来。“你就是贺舒怀同学吧？”女孩子落落大方地站在他面前，伸手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高二八班的秦梨，社团马上要招新，我想代表话剧社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招新活动，可以吗？”“话剧社？”贺舒怀没开口，贸之云先替他握了握学姐的手，“学姐好，学姐你看我有机会吗？”贸之云成绩不怎么样，长的却是人模狗样，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怎么看都不差。秦梨只消看他一眼，便高兴地点了点头：“可以啊，我们欢迎任何高一新生来参加我们的招新，学弟长得这么好看，到时候现场好好表现，一定能进的。”“那还得麻烦学姐多照顾了。”贸之云熟练地应付着，跟秦梨相视好几笑。笑完了，见人还不打算走，他便帮她拽了拽贺舒怀。“学姐跟你说话呢。”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话。贺舒怀终于回神，将目光从门卫室的玻璃上移开。“哦，话剧社，没兴趣。”他拽了拽书包，转身就走，颇有一种目中无人的气势。“哎！贺舒怀同学！”秦梨不泄气，紧跟在他身后出了校门，“我们话剧社真的是很有诚心地邀请你来加入，真的，我们新剧本正缺一个男主角，你这张脸，刚好就是主角的样子，真的很适合我们的剧本，拜托你一定好好考虑考虑……”“我说了没兴趣就是没兴趣。”贺舒怀不耐烦地停在路边，明亮的路灯给他凌厉的侧脸打上一层光晕，夸大他的棱角，“我才高一，有的是事情要做，没功夫参加你们的话剧。”秦梨愣了几秒，不大理解：“高一才是最可以放松的时候呀，贺舒怀同学，你这个时候不参加，以后高二高三了，想参加都会没有机会的，我真的觉得你可以先来体验一下……”“不去。”贺舒怀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我说了有事要做就是有事要做，你不用再说了。”“那……”秦梨被噎了一瞬，有些不死心，仰头看着他，“那我可以问问，你具体是有什么事要做吗？”——我有什么事要做，关你什么事？贺舒怀差一点脱口而出。可是当他回头，看到打完电话，乖巧坐在门卫室角落，借着亮光读书的程从衍的时候，他下意识换了句话。“我要读书啊。”“哈哈哈哈哈！”学姐还在怔愣，贸之云就先很不给面子地狂笑起来。贺舒怀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他，“笑什么？”“没什么。”贸之云给他在学姐面前留下了最后的脸面，在学姐灰溜溜地离开后，才笑到差点趴在地上起不来。“够了啊。”贺舒怀很不爽，给他来了一脚。“哈哈哈哈哈。”贸之云笑到肚子疼，“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就是你要读书哈哈哈哈哈哈！”贺舒怀烦躁地又往回看了一眼，幸好里面的程从衍还在埋头看自己的书，没有注意到他们。他拉了贸之云起来，“要笑滚回家去笑，学校门口嘻嘻哈哈像什么样子。”贸之云笑到连打了两个嗝，“你这还不好意思了啊！”“别咋咋唬唬的！”贺舒怀拉着他往离学校门口更远的地方走了两步，直至门卫室里的光景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紧绷的神情才终于放松下来。“你今天怎么回事？”贸之云察觉到他的异样，往回看却是什么都没有。“什么怎么回事？”他双手插兜，欲盖弥彰，显得依旧很放荡不羁。“老是回头看什么呢？后头是有天仙啊还是有妖怪啊？”“你有病啊，我回头看什么？”贺舒怀强行将头摆正，在贸之云的再三追问下，抵死不认。本来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孩子，普通的校服，普通的马尾，普通的书包，普通的样子，走在大街上，他都不会回头多看一眼，实在没什么特别的。“渺渺！”黑色的车子停在学校门口的马路上，有个中年大叔从驾驶车窗探出头来，冲亮灯的门卫室喊了一声。贺舒怀回头。程从衍背着粉色的书包从门卫室台阶上下来，一步一步，款款向那辆黑色的车子走去。夏季的校服熨贴地穿在身上，笔直的脖颈宛如优越的白天鹅，贺舒怀就这么怔怔看着，看她从容不迫地打开车门，钻上了后座。车子扬长而去。留下贸之云和贺舒怀在风中凌乱。“我有病还是你有病？”“你回头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