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禄颔首道:陛下此刻还在睡着, 王爷怎么端着药来了,这原本该是奴才做的事。
燕王垂眸瞧着手中的药碗, 眸色阴沉, 随后才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又在本王的王府病倒的,本王这个做伯父的,如何能够不照顾他, 做一个臣子的本分呢。
常禄应声,随后便迎着燕王进了屋, 刚到病床前,燕王便眼尖的发现了枕头边上装着玺印的囊.袋,眸色一沉, 视线停留在了手中的药碗上。
装睡的宋琰感觉到了床边的阴影, 只是沉吟了一声便睁开眼,看着端着药碗的人影由模糊转为清晰时, 不由疑惑:伯父, 怎么伯父起的这样早。
燕王将手中的药搁在床边的小几上,越过常禄亲自将宋琰扶起来:陛下这一病可是吓坏臣了, 故而一早起来熬了汤药,陛下快喝些,争取龙体早日康复。
宋琰看着燕王亲昵的模样, 颔首浅笑着, 侧首看着小几上的黑药汤子, 散发出来的苦味让宋琰不免皱了眉。
这药也太苦了,隔这么远都能闻见,实在不美。
可是他又想着这药汤是燕王唯一能够动手脚的东西了,所以他必须喝,还要喝的若无其事,让燕王没有察觉,甚至还要让燕王觉得自己得逞了。
宋琰抿唇,亲自端过药碗送到嘴边,这还没喝,刚嗅着味儿宋琰就哭了:伯父,这药好苦啊。
燕王看着宋琰毫无戒心的模样,不由道:苦口良药,陛下得吃。
宋琰抿唇微思,随后才放到唇边,刚张嘴要喝就听见燕王喊了声且慢。
磨磨唧唧,还想不想害朕了。
宋琰神色佯装疑惑:伯父怎么了?
燕王愣了愣,忙道:陛下不是怕苦嘛,你且等等,臣让人拿些蜜饯来,要是药苦就吃些蜜饯。
宋琰点头,燕王这才吩咐常禄去拿蜜饯过来,见着常禄离开了,燕王这才看着宋琰道:
陛下万乘之躯,就该好生保养,若是在燕州府有个病痛,朝臣必定会认为是臣照顾不周,才让陛下生病。
宋琰:伯父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嘛。
说着话,宋琰便要端着碗继续喝药,却不想燕王再次阻止:陛下。
宋琰疑惑:伯父这是怎么了?
求你了,别耽误朕喝药退位。
燕王担忧的看着宋琰:陛下可知道高昌王与清河王还有其他几位王爷的事?
宋琰不解的看着燕王,顺势将药碗放下:伯父指的是什么事,莫不是私下联合,想要造反的事?
见着宋琰没有藏着掖着,燕王的心下倒是一惊:陛下知道,那陛下可信?
宋琰只是笑,没有说话。
燕王心里咯噔一下,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那陛下为何不处置?
宋琰道:你们都是朕父皇与祖父的兄弟,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是什么,就是现在朕生病了,伯父不辞辛苦为朕熬药,一片丹心,朕自然是不能忘的。
燕王愣着,却见着宋琰再次端起药碗,也没多想,皱着眉咕咚咕咚两口就喝了下去,丝毫没有怀疑,这让燕王的心瞬间宕到了谷底。
宋琰喝完药就哭了:好苦,这太苦了,忍不住了。
好在常禄眼来得快,抱着蜜饯就小跑了过来,刚到床边就让宋琰抓了一颗塞进了嘴里。
与此同时,燕王也一撩裳摆跪在了宋琰的床前,垂首道:
陛下恕罪。
宋琰嘴里含着蜜饯,苦与甜在口中交织,随后吞咽了甜水,不解的看着燕王道:伯父这是怎么了?
燕王侧首看了常禄一眼:常公公且先出去,我与陛下有话要说。
常禄得了宋琰的指示,将蜜饯交给了宋琰便退出了卧房。
宋琰将嘴里的蜜饯咽下后,再次塞了一颗:伯父快起来了,这是做什么。
燕王道:还请陛下恕罪,臣大逆不道。
宋琰心中窃喜,果然那药有问题,这个燕王就是有本事,没有让他失望。
吃了定心丸的宋琰这会儿十分平静,他终于可以选个适合的时机将手中的玺印交出去,准备退位了。
宋琰:伯父如何大逆不道了。
燕王:臣知道,陛下在来燕州府前,楚王肯定会跟陛下说臣的事,臣承认,他所言句句属实,猜测陛下近日来的一系列举动,臣就知道,陛下什么都清楚明了,一直试探,一直给臣坦白的机会。
宋琰心平气和的状态,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伯父此言何意?
难道那汤药没问题?
燕王从袖中掏出药包,搁在了汤碗跟前,神色凝重道:在此之前,臣还存有一丝希望,准备一了百了,可思来想去,总觉得陛下将所有的一切都了然于心,才会如此放纵臣的所作所为。
不,朕不是。
宋琰在内心回答着,他完全不知道他究竟错了哪一步,让燕王及时收手。
燕王道:就在刚才,臣原本又机会下手,可转念一想,陛下此前巡边时对臣说的那些话,又特意支开两名护卫,这不就是在给臣下手的机会么?
对啊,朕还特地给自己整病了,就是给你下手的机会啊,你怎么就突然认错了呢?
宋琰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直勾勾的看着燕王。
燕王继续道:若是陛下对臣防备,臣或许还会觉得陛下对臣不信任,那么臣倒是愿意一试,可陛下摆出了空城计,诱敌深入,若是臣真的下手,便是中了陛下的计,臣还没那么傻。
宋琰看着燕王那言辞恳切的模样,眼眶微热,热泪便涌上眼眶,心里一阵酸涩,委屈极了。
宋琰紧抿双唇,反问道:朕,朕何时给你摆了空城计了?朕明明明明
燕王抬头看着宋琰的模样,以为宋琰是感动的,使得燕王也跟着红了眼眶:
陛下,陛下仁义,即便是知道了臣又谋逆之心,却还将臣以家人相待,对臣送来的药也是毫无防备心的全部饮下,如此心胸让臣实在汗颜,臣知罪,知罪,陛下那一番话让臣幡然醒悟,臣再也不会有不臣之心了。
宋琰听着他这番肺腑之言,顺势就埋首哭了起来。
苍天啊,朕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明明有谋反之心的燕王也会幡然悔悟不再造反!
宋琰哭的悲恸,听得燕王心疼不已,连忙道:
陛下,陛下莫哭,你还在病中,应该养好龙体才是。
宋琰抬头看着燕王,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将所有的话都埋在肚子里。
见着燕王擦掉了眼泪,宋琰才轻声道:伯父,朕现在就在你府上,你真的不造反了吗?
燕王以为宋琰跟他再次确认,不由认真道:不了,臣绝对不造反了,陛下放心,安心养病。
宋琰看着枕头边上的玺印,然后又到:伯父,其实朕会同意的。
燕王愣了愣:陛下若是实在不放心,臣可以做出表示,只要陛下不迁怒于世子,臣可以当即自刎在你的跟前。
宋琰一把抓住他,望着燕王许久,随后才长叹一声,躺进了被窝里。
燕王看着床上躺着是宋琰,抬首掬了一把泪,随后嘱咐了宋琰两句,便出了宋琰的卧房,站在卧房外的台阶上,瞧着那万里无云的碧空,终究是长叹一声,负手离开了蘅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