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起卢茸,放在方桌旁,问他:“要爷爷喂吗?”
卢茸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最上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咽了下口水摇摇头。
财爷将筷子递到他手上,说:“那吃吧,趁热。”
长凳很高,卢茸坐在上面,两条腿悬空。可那方桌比长凳还要高很多,他要探着头才能看到碗里的面。
他举起手,很不熟练地用筷子去夹面条,夹了几下没夹起来,有些忐忑地看了财爷一眼。
他筷子使得不是很好,平常在家里吃面,都是用叉子卷起来往嘴里喂。
财爷没说什么,接过碗筷给他喂,卢茸也不再坚持自己来,开始大口吃面。
“乖娃,你叫啥名?记得自己家不?家里的爸妈叫啥名晓得不?”财爷用方言问,见卢茸没回答,又用荒腔走板的普通话问了遍。
卢茸顿时不吃面了,侧过头看着长凳不说话。
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睛下沿落上一排阴影。
“爷爷不问了,先吃饭,先吃饭。”财爷连声道,又夹起块荷包蛋喂到卢茸嘴边。
卢茸将口里的蛋咽下去,才小声说:“我叫卢茸,毛茸茸的茸,今年四岁了,在幼儿园念中班,已经得了五次乖宝宝,三次爱干净宝宝。”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看见嘴在蠕动,财爷听清了前半段,知道他叫卢茸,今年四岁。
等到吃过饭,财爷将卢茸又抱到火塘边,揭开长条茶几上搭着的枕巾,露出下面一台电视机。
“……沈书记表示,开发龙潭山旅游资源,是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电视是黑白画面,很小,卢茸的视线被那声音吸引过去,看财爷在拧动旁边旋钮,咔嚓咔嚓地换台。
“……龙潭山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交相辉映……”
财爷换出三个有画面的台,都是同一个新闻,他自言自语道:“又全部是本地台了,平时那么多动画片去哪儿了。”
他继续换台,剩下的全是雪花,转头时看到卢茸揉着眼睛在打呵欠,便关掉电视去抱他:“茸茸,睡觉吧。”
卢茸已经很累了,财爷将他放上床脱衣服时,习惯性地就要靠到财爷肩头闭上眼睛睡,刚靠上去就想起这不是王图,又赶紧抬起头,努力睁着眼睛。
财爷把他剥得只剩秋衣秋裤,将那软软的小身子塞到暖好的被子里,再掖好被角。
卢茸几乎是挨枕就睡着了,朦胧中听到财爷在说:“好好睡,爷爷明天带你下山去派出所,找你爸妈。”
他又讲完一小段,在停顿时猛地发现,周围的景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远处那些坟堆土包消失不见,化作一片青草地,有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在上面飞舞。身旁枝蔓虬结的阴森树林,也成了一条流水淙淙的小溪。
月光不再阴寒,只剩柔美宁和,开始无处不在的萧瑟恐怖感瞬间消失。
卢茸见沈季泽停下不讲了,便收起笑声四处看,也觉察到了这里的变化。
他闻到空气中无时不在的腥臭气已经消失,白叔叔温和的气息又覆盖了这一片。
“看,那里,看见没有,是光团,可以出去的光团。”沈季泽指着不远处大叫。
银白色的光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就悬挂在不远处的草坪上,那些汇聚而成的光点,就像是温柔的星星在流动。
“快走快走,咱们快出去。”沈季泽牵着卢茸向光团奔去。
沈季泽睁开眼时,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身上安安稳稳地搭着毛巾被。
窗外有蟋蟀的叫声,床尾的电风扇嗡嗡摇着头。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刚才那些经历恍若是场梦。
他慢慢转过头,正对上身旁卢茸的视线。
卢茸侧躺着,清醒地睁着大眼睛,并朝他这边挪了挪,双手搂上他的脖子。
“茸茸。”沈季泽摸着他的背,低声唤道。
“嗯。”
“你……是刚醒,还是?”他试探地问。
卢茸将头靠在他肩窝,看他挂在脖子上的玉坠。
那玉坠很薄,雕刻的是一片绿叶,看着脆嫩嫩绿汪汪,卢茸忍不住就一口叼在嘴里,抿了抿才瓮声瓮气地回道:“鹿战士,纸人。”
原来真的不是自己的梦,沈季泽舒了口气,却又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别含着,有细菌。”他往下瞥了眼怀里的卢茸,伸手捏住他下巴,将玉坠从他嘴里取了出来:“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
“我就尝尝,不会吃的。”卢茸说。
“尝尝也不行,这个就不能尝。”
“哦。”
沈季泽将玉坠塞进衣服,问道:“你说,咱们要把这事告诉给大人吗?”
他的语气很迟疑,因为觉得大人们不会相信。
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任何诡谲的事情,他们都能从科学角度去做出完美的解释。
沈季泽清楚若是父母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认为那不是编造的就是在做梦,或者脑子出了问题。就算有卢茸的证言,那也是合起伙来编谎言。
不过也能理解,这事要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任谁讲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卢茸听到这话,倏地从他怀里抬起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紧张地问:“你要告诉其他人吗?”
沈季泽并没有察觉到他语气的异常,回道:“我不是太清楚,可是不告诉大人的话,又被拖进去了怎么办?”
卢茸松开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从床上坐起来,拧过身背朝他,明显是个拒绝的姿势。
“你不想告诉大人吗?”他戳了戳卢茸的腰。
那里肉肉的,一戳还会回弹,手感很好,他忍不住又戳了戳。卢茸扭动身体也没有避开,干脆噘着嘴回头,把他手指拨掉。
沈季泽支起手肘撑住头:“可不告诉大人的话,万一又遇上今晚那种事呢?”
他真的不想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又被纸人给抓住了,这种恐怖的经历一次就够了,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卢茸一脸不高兴地说:“不用告诉大人,我会保护你的,你别怕啊。”
“我哪儿就怕了?我一点都不怕。”沈季泽很敏感地直起上半身:“谁说我怕了?我这是谨慎。”
卢茸看了他一眼,目光幽幽,大眼睛里像是有着很多话要说。
沈季泽突然就有点心虚,迂回道:“要不,要不我们就透露一点给爷爷,不明说,就说做了个梦,看爷爷怎么说。”
卢茸纠结了一会儿,不情不愿道:“……那,行吧,只能说是梦。”
两人叽叽咕咕地商量了会儿,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到底没有睡够,不知不觉竟然都睡着了。
一觉睡醒已经大天亮,沈季泽拉着卢茸去找财爷,遮遮掩掩地说了昨晚的事。
“你俩做了同一个梦?”财爷正在洗菌子,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
“是的,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醒来后给茸茸讲,结果他也做了和我一样的梦。”沈季泽说。
卢茸看着自己的脚,胡乱点了下头。
“那是个啥梦?”财爷茫然地问。
沈季泽:“反正里面有妖怪,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梦,但是还碰到茸茸了。”
财爷定定看了会儿两人的神情,又低下头沉默片刻,说:“吃完饭我带你俩去趟寺里,让大师给你们驱驱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