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扬走在前,狄然小碎步跟在后面。
李东扬步子飞快,她也走得飞快,李东扬步子一滞,她跟着停下。
月色如水如薄纱,沥青路上晃着两个人的影子,长长细细的,狄然低着头脚尖点上去在地上搓了搓。
李东扬停了一会平复情绪,垂在身侧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回身走向狄然,狄然复杂地看着他。
李东扬伸手去摸她的脸,她以为他又要打她,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
他手僵在半空,狄然看着他,觉得他像一个苦恼的小孩。
“不疼。”刚才陈医生的话在心头萦绕,狄然不敢刺激他,连忙说道,“你和我道歉,我不怪你。”
“对不起。”李东扬轻声道,说完眉头深深蹙着,反手甩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他还要甩第三个,狄然拉住了他:“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一个人出去了。”
她凝视着李东扬的眼:“也不让你担心了。”
李东扬情绪原本像是肉眼可见的波涛汹涌,在这一瞬间悄然平息,他缓过劲来,眼神有些不知所措。
他努力寻找措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狄然也不要他说,握住他的手腕,轻轻道:“陈医生明天给我做检查,你陪我一起。”
☆☆☆
李东扬是个聪明人,那晚反常的暴怒动手后他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狄然不说,陈医生不提,他就当不知道。当狄然拧巴着小脸,演技拙劣地骗他也顺便检查一下时,他没表现出激烈的抵抗情绪。
狄然没提过恢复治疗的事情,她突然变得乖了,不再蔫蔫地躺在床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每天围在李东扬身边转,陪他说话。
“吃草莓吗?”狄然问,“只剩一个了。”
狄然很喜欢吃草莓,每天能吃两大盒,李东扬看她盘里的草莓吃干净了,起身拿起外套:“我去买。”
狄然将仅剩的那个塞进他嘴里:“不用,我吃饱了。”
她明明无精打采却装出很精神的模样,套上花格子小外套,在头上戴了顶贝雷帽,轻快地说:“你陪我出去散步吧。”
陈医生敲门进来,看了看狄然又转头看了看李东扬:“前天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李东扬摘下狄然的帽子,把她按回沙发:“她的情况怎么样?”
陈医生思索:“然然的问题先放一边,有件事关于你……”
李东扬眉峰拧着,想也不想:“我没病。”
“酒鬼都说自己没喝醉。”陈医生问道,“你要讳疾忌医?”
李东扬面无表情,眼神凶狠地盯着地毯,狄然几天没见他这样的表情,心里一怵刚要说话,李东扬起身出去了。
她犹豫着追不追,陈医生示意别过去:“他现在心里状态很脆弱,让他自己想想。”
狄然像是不愿意接受事实,小声说:“他前些天还没事。”
“病情发作有一个反应过程,这个时间每个人不一样,他只是晚到一点。”陈医生解释道,“但他症状还轻,你不用担心。”
狄然抠着指甲,不安地问:“他这样是因为我吗?”
陈医生安慰她:“你别多想。”
狄然急急地说:“他伤过人,这是他生病的原因吗?”
陈医生见她情绪不稳了,连忙说:“然然,你别激动,你冷静我们才能好好谈下去,他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狄然做了两个深呼吸,勉强冷静下来:“他做梦的时候很慌张,我靠近他就会吓醒,他在害怕,我不知道他怕什么。”
“是因为我。”狄然脸上浓浓的自责,“因为我他才……”
“伤人后反复做噩梦,这是正常人都会产生的反应。”
陈医生声音柔和,醇厚温暖,狄然也是病人,也不能被刺激,他是医生,懂得该怎么说话。
“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把错误归到自己身上,这不是你的错。”
“心理疾病不同于身体上的病症,坐在这里猜测是没用的,他的情况必须要自己亲口说出来我们才知道。”
陈医生温柔地笑了笑:“他最听你的话。你不需要自责,相反,现在只有你能帮他。”
☆☆☆
李东扬手插在裤兜站在走廊的窗口,狄然抱着肥皂在他后面站了一会,而后上前将猫放在他肩膀上。
李东扬吓了一跳猛地一抖,肥皂小爪子在他衣服上勾了两下还是失败了,应声掉到地上。
他看清摔在地上“喵呜”惨叫的猫,蹲下把它抱起来,狄然怕他又生气,连忙说:“对不起。”
李东扬揉着肥皂的毛,问她:“你道什么歉?”
狄然也不知道,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李东扬现在病了,需要对他温柔温柔再温柔。
她想了想,声音柔柔地问:“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敬……”
李东扬听到这个字下意识打断她,不耐烦地说:“我说了我没病,那个庸医说什么你都信?如果他是想骗我钱呢?”
狄然:“那就让他骗,反正你有钱。”
李东扬真的如陈医生所说的那样讳疾忌医,一脸无处发泄的烦躁,狄然明白再说下去他一定又要生气,干脆提前一步捏住他的两片薄薄的嘴唇,一个劲叨叨:“这是正规医院,陈医生是非常有名的医生,他月薪几十万为什么要骗你的钱?”
李东扬把她手打掉,她又锲而不舍地捏上去:“我已经病了,如果你……”
李东扬再次把她手打掉,嘴唇被她手下没分寸捏得通红:“你已经病了,我不能再病。”
“病不病是你能控制的?”
“是。”
他说完转身走了,不让狄然再缠着他。
狄然牛皮糖一样跟在他身后:“试试嘛,就试……”
李东扬转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闭嘴不敢说话了。
☆☆☆
是夜。
狄然裹着被子又失眠了,侧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
李东扬像往常一样翻来覆去,她悄悄听着他的动静,怕他又做噩梦。
因为他,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是病人。
李东扬坐起来了。
他没睡着,狄然听见他细微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又听见他起来去饮水机前接了一杯热水。
湖边《绿袖子》的音乐声舒缓入耳,听得人心情平静。
李东扬在屋里走了几圈,忽然穿上鞋子离开。
狄然跟在他身后爬起来,她正要出去,肥皂忽然跳出来横在路中间蹭她的腿,她只好弯腰把它抱起来。
陈医生就住在医院内,每晚他都会来湖边坐上一会,李东扬顶着天上明亮的月光,走到他的身后。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站着。
陈医生笑了笑,下巴冲着干净的草地扬了扬:“坐。”
李东扬目光落在远处的湖光。
“这么晚了还不睡?”陈医生打趣,“不敢睡?”
李东扬拔了一棵草,连带根茎粘着的新鲜春泥一起放进嘴里嚼:“给我开点药吧,我不想让狄然知道。”
陈医生看着他:“药不能乱吃。”
李东扬将嘴里的草叶嚼烂,吐在地上:“她知道会乱想,况且我没那么严重。”
“是因为她?”陈医生虽然是疑问,心里却有答案。
李东扬沉默。
“你梦里有什么?”陈医生问,“然然说你伤过人。”
李东扬眉尖瞬间拧起,脸上难以自抑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是医生,你可以对我说。”陈医生声音和缓,“我知道那个人罪大恶极……”
李东扬打断他,纠正道:“我不是伤人,我是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