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屏障后的繁星笑了笑：“你听说过心理史学吗？”
陈锋大惊，“当然听说过，萌芽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并被阿西莫夫在《基地》系列中发扬光大的一门学术。核心是在杜撰的科幻小说中，通过分析分布于2000万颗星球上的百亿亿居民，总结历史上大规模人群的经济政治社会和科学事件，以找寻到符合文明与宇宙的客观规律，并利用掌握的规律来预测文明的发展。对吧？我没记错吧？”
繁星：“你的总结基本准确，符合科幻小说中的杜撰。”
陈锋心跳渐渐加快，“你们掌握心理史学了吗？”
繁星摇了摇头，“算也不算。”
“哈？”
“首先，我们的人口基数没有庞大到百亿亿那样的规模。其次，银河系内的其他文明数量比当初的科幻作家们想象中的多得多。不同智慧生命组成的文明，会对仅作用于人类的心理史学判断造成干扰，让我们总结不出这规律。现在我们也发现了更多恒星量子风暴对人脑量子规律的影响，群体行为变得更不可预测，并且必然会随着人口增多，我们抵达的星系不断增多而继续复杂化。”
“真正的心理史学是否存在，与宇宙量子本质有什么关联，我们尚未可知。总之，那都不重要，在这次的行动中，我们简化了心理史学，将其变成一种仅只针对于你个人的，个人行为概率学。这大概只是心理史学里的一个分支，我们称其为先哲学。”
陈锋：“哈？针对我的？先哲学？”
“是的。只研究先哲陈锋一个人。”
“好吧。说说怎么回事。”
“我们的历史学家与心理学家先通过研究《复眼者危机》、《锋蕾》，以及你个人的人生轨迹变化，不断加深对你的了解。你从小到大的一切人生轨迹，包括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的每一个微表情，只要有记载的，都是学者们的研究对象。”
陈锋想象了一下，大体有种被人完全看穿了的感觉，略感毛骨悚然。
该不会，这些后人连自己尿床了几次，吃坏东西拉了几次肚子都知道吧？
“同时学者们也通过分析迷族、复眼者，以及我们观察到的猎户臂内、整个银河系甚至河外星系文明的迹象，来推测复眼者的行为模式。”
陈锋点头，“这是应该的。”
“再然后呢。你仔细看我们的星图。”
繁星在中控室中投影出晨风帝国原本疆域的布局，战争前的14400个殖民地，十余万个戴森膜能源基地映入陈锋的眼帘。
“这是战争开始前晨风帝国的整体布局。你会发现不同星区和不同殖民地的发展水平呈现出差异化。但其实，其中某些殖民地不该那么繁华，某些殖民地本该更强。我们调整了每个殖民地的科技进程和发展倾向，组成了一张横跨5000光年的大网。当战争开始时，复眼者的舰队的确强大，但其实进程走向，一直在按着我们规划的方向推进。中途会有一些细微差别，但误差都不会太大。”
下一刹那，星图中开始发生变化。
比邻星系先是骤然变红，代表棱舰舰队降临。
此后，红圈开始对外扩散，同时也有新的绿点与蓝点蔓延开来，然后又变红。
一圈圈代表战争的火焰以核心星区为出发点，开始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转移，并最终形成了今天的格局。
繁星：“这是在这一百年里的战争演变。你看，复眼者会吸收我们的战争艺术，从绞肉机战术变成了重点打击，进而分散兵力又或是孤军深入，这给我们创造很多次抓到落单棱舰的机会。一共一百三十万……次。”
陈锋点头，“虽然现在还没成功破解棱舰材质，但单从收集信息的角度讲，已经做到极致了。”
繁星：“是的，但这一切的落脚处，同时还是你。你再观察复眼舰队的走向……”
繁星在星图中标注出数条不同的行进路线来，其中部分与陈锋在这百年中的路线重合，部分有差异。
“除了没有推算到你的穿越锚点真是没人的太阳系之外，我们几乎全部猜对了。我们知道你会选择先潜伏观望，然后利用战区布局，创造出了这些不容易碰到复眼舰队的安全行进路线。”
“同时，学者们也知道你肯定会通过星门走访不同星区。虽然之前没人想到你竟能找到潜行手段，但你的规律却还是在计算之中。福莱德斯和你在网络中截取到的，关于特产星系的信息，其实是经过筛选了的。有一些特产星系被我屏蔽啦。”
“你以被筛选后的数据作为判断依据，那么你的行进路线最终会变成这样，最终让你有很高的可能，在现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影子星系附近。我们准备了这么多，能达到这效果也不奇怪啦。大约有33以上的成功可能吧，这是学者们计算出来的极致概率，再没办法提升了。不过，三分之一的机会，已经值得一搏了，毕竟我们必须要接应到你，才能利益最大化，对吧？”
繁星说完，星图中便出现了一条蜿蜒曲折，并通过星门跳跃了很多次的金色路线，正是陈锋这一百年间在帝国疆域内留下的全部足迹。
陈锋沉默好久，“是的，了不起的计划，成功了。”
繁星：“但我们也犯下了重大失误。居然没提前发现迷族藏在熔岩行星里的舰船，更没算到复眼文明会因为你暴露强大的战斗力而突然加强攻势，不然我们本来至少还能再拖个几年。”
陈锋笑了笑，“哪有什么万无一失。想赢，本来就需要从不可能里寻找可能的变数，也就是x因子。”
繁星：“你本人就是最大的x因子嘛。”
陈锋点头，“好了，聊差不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搞懂了，现在最重要的，我还是得尽快想办法抵达影子星系。”
繁星：“嗯。”
“在此之前，繁星你把名单都给我准备好。”
“什么名单？”
陈锋翻白眼，“别明知故问。”
从薇星变成繁星的坏处就在这里了，就很皮。
下一刹那，陈锋的眼前开始罗列出长长的一串名字。
从上到下依次分别为：
丁虎、庞德、小周、欧阳震华、唐天心、叶路明、斯科特、欧青岚、林布……
陈锋的眼睛以极快的速度从上往下扫荡而去。
不知不觉，他的心跳渐渐加快。
是的，全部都在。
等等，少了一些人。
“董山呢？伊曼努尔·柏图呢？”
繁星：“有一部分人已经因为年迈而过世了。”
陈锋浑身一震，长叹一声，“没了啊。”
繁星：“嗯，时间毕竟是宇宙里最致命的武器。”
陈锋顿觉怅然若失，脑子里不禁想起董老头那皮中带稳的老不修模样。
老头在3020年时就已经一百七十岁了，现在已是3121年。
老头的工作强度又那么大，等不到自己，其实理所当然。
“这里有一段董先生亡故前留下的视频，他说只给你一个人看，你要看看吗？”
陈锋点头，“看看吧。”
陈锋眼前投影流转，变成了个古风古韵的房间，白发苍苍满脸褶子的老头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老头的脑袋斜斜耷拉着，像是在睡觉。
画外音响起，“董先生，开始拍了呀。”
老头猛的浑身一颤，坐直了身子，前一瞬还浑浊的眼神陡然变得炯炯有神。
老头瞪眼看着前方，嘴唇渐渐弯曲，露出一丝笑容。
随后，他猛的开了口，声音洪亮，舌绽莲花，语速极快，噼里啪啦。
“这次祖爷爷你过分了啊！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啊！等不下去了啊！嗨呀，你不知道我这次有多难。从小到大就被人灌输要崇拜你，尊敬你，仰望你。我很努力的学了啊，但我做不到呀。我就念着电影里演的，我可是用针扎过祖爷爷你屁股的人，我哪能敬重得起来呀。你看我这次准备的好家伙。”
董山的手一扬，从旁边抓过根大腿粗的巨大针管，针尖上还泛着代表空间切割的黑黝黝的黑芒，仿佛网游装备加了粒子特效。
“怎么样？这次我给祖爷爷你准备的大针管够劲吧？但你不来，我没地儿扎呀！好了好了，说这么多，兄弟我就一个要求。祖爷爷你可千万要记牢我的名字，下次不能因为咱们没见面你把我给忘了，我人就没了。可千万不能呐……祖爷爷你千万要记牢我啊……”
画外音再响，“董先生注意形象！形象！您都两百五十岁了。”
董山横了一眼旁边，“形象个屁！命都没了，要个蛋的形象，怎么让他深刻怎么来。哦对了，我两百五十岁了吗？”
“还差十秒钟满两百五十一。”
“哎哟卧槽，我一定得撑住！不然以后别人看历史书一看我这年龄，董山老贼，死于二百五。这不坑我吗？有十秒没了？”
“有了，您二百五十一了。”
董老头长舒口气，“稳了。哦对了，我还准备了一首诗。祖爷爷你听着，我给你念……”
董老头最终还是没能把这首打油诗念出来，闹腾着就脑袋一斜，再无声息。
画外音里顿时响起嚎啕大哭。
视频戛然而止。
对面的陈锋脸上带着笑容，但莫名其妙的，眼眶却很润。
这老东西，为了蹭个名字也太特么拼了，毫无节操。
一把年纪了闹腾起来还像个小屁孩似的，依然是个少年。
颇有在下当年蹭钟蕾时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