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铭挥了挥手,让他去,在烟灰缸上磕了磕烟。
郑余余晃晃荡荡地站起身来,放水的时候慢慢地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其实是有些话不该说的,但是俩人都挺松弛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喝酒喝多了就会肚子撑,尿出去就能醒一半,郑余余稍微清醒了些,但那根神经却紧绷不回去了。
他们俩选了里头的隔间,郑余余回去的时候看见关铭自己坐在座位上,手边是一堆烟头,他微微皱着眉头,那氛围似乎像是沉重。
你什么时候抽烟抽这么凶?
关铭抬头看了他一眼,周围的气息活了起来,无所谓地说:找点事干,嘴闲。
这菜多了,郑余余说,堵不上你的嘴?
关铭可有可无地把烟掐灭,倒是不再抽了。
第4章 去日苦多(四)
郑余余说:郑老身体怎么样?
关铭拿起手机翻了翻,找出一张图片,递给他。
是一张体检表,郑余余点了一下,关铭是在微信对话里头找的图片,一共三张,郑余余潦草地翻了翻,没有怎么入心。
这是和郑秋的对话,郑老的孙女。
他没敢细看俩人说的话,将手机还了回去。
关铭说:上个月郑秋带着去医院体检,我太忙了,说是挺好,就是血压有点高,年纪大了,有些病没法避免。
郑余余问:郑秋最近怎么样?
挺好吧,关铭说,最近没怎么联系,好像是考博呢?
郑余余说:不好考吧。
谁知道。关铭不了解。
俩人有片刻的沉默,谁也没有说话。但郑余余想,他们俩现在在想的东西应该是一样的: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想归想,谁也没想着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明天,藕断丝连是世间痴男怨女的人生常态,都算正常。
但却不能再聊了,俩人显然谁也没能释怀,再聊下去还不一定今晚会怎么着,郑余余率先岔开话题,说道:受害者,这次的案件的受害者,有一个共同点。
嗯?关铭说,什么?
郑余余说:失踪一个月内,都没有家属报警。
关铭愣了:独居?
更确切点,郑余余说,无业游民,有两具尸体至今没找到家属。
关铭马上道:需要一个交集点。
郑余余打了个响指,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凶手一定是通过什么平台获得了受害者的信息,但是这些人社会关系太单纯了,很难收集到信息。
关铭说:医院查了吗?
关铭做这一行做久了,思路是很经济直接的,一个人的社会生活可以简化到什么程度?
满足吃、住、医疗就可以。
关铭又说:其实越关系越单纯反而越好查。
郑余余觉得有道理,但是真的要具体地行动,还是很大的工作量。
但这样的对话,却又让他想起来了之前不少一起这样讨论着寻找线索的日子。
关铭不是一个很典型的工作狂,但是他却是一个独断者,他在工作中很少听别人的意见。很多时候的所有人开会讨论案件,关铭是不常说话的,大家把情况汇报完毕,关铭觉得差不多了,把文件夹一合,于是大家闭嘴,关铭下决断。
他的决定,很多时候不会因为这场会议而产生动摇。
郑余余有时会觉得,在这场会议开始之前,关铭就已经有了想法,但是还是走了一下过场。
人很难做到所有错误都不犯,但是关铭确实很少犯错,这可能也是为什么郑老会格外喜欢他的原因。
但有一次他还是犯了错的,而这次错误带来的后果是,让以前的一切成就都成了罪过。
如关铭自己所言,他不是一个小心翼翼地活在这个世上的人,所以该有什么后果,也是活该承担的。
郑余余难以自禁地说:你其实不骄傲。
关铭笑了,说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后来想,郑余余说,是别人太依赖你了,所以你只能这样。
关铭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但也没人逼我,说这些没有意义了。
现在呢?郑余余问,还是这样吗?
关铭却说:余余,活着不都是这样吗?不会一直舒服,遗憾也无法避免,看眼下吧。
郑余余听出了他话中的含蓄的意义。
他回忆起,其实关铭这一生并不顺利,或者说,比这世上大多数人要坎坷。
关铭今年三十一岁,两年前他二十九岁,平时与同事聊天的时候,关铭对于当时流行的东西可以搭上两句,如果是童年的时候发生的大事,或者是什么小时候流行的电视剧与动画片,关铭是不知道的。
我没有童年,关铭提起时没什么情绪,没有轻松,也没有过不去,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我是小草。
他习惯性地瘫坐在办公椅上,那姿势把脖子都藏了起来,他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个长度,说道:每天我妈回家,拿这么长的铁格尺,四十厘米的那种,坐在沙发上,然后我就把作业拿出来,如果错了一个,就挨打,一道题一下。
郑余余是听过这个故事的,因为俩人都关联着郑老这个人的关系,又因为关铭因为破了一起案子,在这一行中有些名气,他爸曾不止一次提起过关铭这个人,那时候他才上高三,关铭是他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张智障真的很智障,还乐呵呵地问他:打哪儿啊?
看心情,关铭懒散地说,手、屁股之类的吧,你没挨过打?
于是众人便说挨没挨过,话家常时很难会隐藏住心里的隐性自恋,大家无论是挨没挨过打都是要发表一番的,隐隐透露出些自己家里的家教家风之类的自傲。
郑余余再等他开口,但是关铭是不会再说下去的,关于他的家里的故事,关铭没有再深说过,其他人能听说一些故事,也能猜到一些,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人生活,是真正的无牵无挂的光杆司令,只有一个对他很好的老师,现已经退休,曾任副厅级的老局长。
后来俩人在一起之后,关铭还是提起过一次,但是当时关铭估计已经猜到郑余余对这些都是知道的,但俩人需要这样形式主义一下,由关铭将这个话题提起来,然后才算是将这一篇揭过去。
当时的契机是出了一个挺轰动当地的明星吸/毒事件,大家聊得欢快,郑余余一直很克制地没有参与,下班后俩人一起回家,出租车上关铭困得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正枕在郑余余的肩膀。
堵车。郑余余轻声说。
关铭坐起来,说:吸/毒都挺傻逼的。
郑余余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给砸了一下,说:可能有点吧。
你觉得人为什么要吸毒?关铭问。
郑余余觉得关铭是真的因为疑问在问他这个问题,而不是反讽。
郑余余只好拿书里的话来对付:对毒品认识不足、虚荣心理、抑郁之类的,其实情境的影响很大吧,如果当时的情境中,其余人都吸,那么一个从未接触过毒品的人也会有可能会吸/毒,法不责众心理,你也知道的。
关铭问:如果是你你会吗?
郑余余赶紧说:不会。
关铭做了一个你看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