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森然剑光的长剑亦被鲜血浸透，随着姜羽前行的脚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星星点点的血迹。在蓟城人眼里，姜羽一直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公子。他待人温和有礼，不倨傲不残暴，便似乎让人忘了，他也是个享有赫赫威名的将军，经历过战场狼烟，尸山血海。他提着剑一步步向前，修罗一般，竟没有人再敢拦，只得看着他走进了王宫。五百亲卫一直紧跟着姜羽，另外两千五便去对付那些宫廷宿卫们。姜羽的目标很明确，直奔燕侯寝宫。五百个披甲执锐的精锐将士，在持剑的姜羽的带领下逼近寝宫，吓得一路上遇到的宫人们都面无人色，跪了一地，头也不敢抬。稍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包天，意图去给王后报信的，都被亲卫们直接射杀了，没跑出几丈远，便倒在原地，再也爬不起来了。自古王权都是染血的，这或许是最好的印证。此刻，燕侯寝宫里。燕侯半睁着眼躺在床上，他半边身子动不得，这些日子几乎一直躺着，没下去过。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他都不太了解。但他知道，外面想必早已乱了套了。他本意是想将姬瑕扶植起来，让更多人支持他，然后寻个姬春申和王后的错处，名正言顺地把这对mǔ_zǐ 废掉，而后以立贤为名，立三公子姬瑕为太子。他原是这样想的。但可惜命不由人，他的瑕儿还没能成长到独当一面的地步，他就因为突发意外，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力气。他中风了。燕侯有预感，自己或许爬不起来了。燕侯动了动手，张嘴喊了一声。王后应声而来，红着眼在他旁边蹲下，轻声问道：殿下，您有何吩咐？燕侯看着她这副模样便觉得恶心！他重重喘了口气，问道：瑕儿呢，他怎么没来看我，今日不是重阳吗？他怎么没来？王后低头拭了试泪，低声道：兴许是在自己府里，网络日子吧？燕侯瞪大眼，胸膛起伏：是你！你是不是害了他！你害了他！是不是？王后委屈道：殿下，臣妾怎么会呢？瑕儿虽不是我所出，我也是将他看做我的亲生孩子一般养大的啊！燕侯冷笑一声，半边脸做不出表情，因此这个冷笑便变得有些可怖。睢阳君呢？姜羽呢？他在哪儿？燕侯又问。王后道：殿下您现在病重，不宜操劳，国事有春申在就够了。姬瑕才进寝殿就死了。他才走进寝殿，就被人抓进了暗室里，灌了鸩酒，毒死了。燕侯在床上甚至一点声音都没听到。王后细细看了燕侯一会儿，手抚了抚燕侯的脸，轻声说：殿下，您累了吧？燕侯斜睨着她。王后继续说道：若是累了，便立下诏书，传位于春申，由他来替您管理这江山罢。您春秋已高，如今又染上恶疾，是该好好歇息了。燕侯抬起眼皮，发现董熊和姬春申不知何时过来了，站在一旁看着他。董熊神情平静，仿佛不觉得自己在做的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只要燕侯立了诏书，任姜羽再如何蹦哒也没用了。而姬春申还是那副缩着肩膀脖子的怂样，燕侯一眼看过去，他就吓得低下头，根本不敢和燕侯对视，手紧张地攥在一起，眼里还有愧疚。燕侯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若他现在还有半分魄力，他还能欣赏他几分。却永远是这副不成器的样子，与他的母亲完全是两个样子。燕侯不禁想，自己是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儿子的。殿下。见燕侯不说话，王后低声催促，时候不早了，请您立诏书吧。燕侯冷冷扫了她一眼，看向董熊，说道：寡人是不会将江山交到你们董氏手里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董熊不紧不慢道：什么叫交到董氏手里？殿下，春申可是您亲生的儿子，他身上流的是姬氏的血，王族的血，他继承诸侯之位，名正言顺。王后接话讽道：不交给春申，难道殿下还想把燕国偌大的江山交给那贱婢的儿子？亦或者，交给你最信赖的睢阳君姜羽？燕侯怒目圆睁：贱婢？你这dàng fù ，你有脸说别人是贱婢？燕侯之所以中风，正是因为前阵子骤然发现王后竟在宫中豢养男宠，把男子伪装成内侍，留在身边，夜夜宠幸。他给气的。王后脸不青也不红，泰然自若道：殿下您许久不去一趟我宫里，还不许我自己找些乐子么？您和那些个贱婢们寻欢作乐时，我可是没说什么呢。燕侯都气笑了，正欲再骂他几句，董熊拦住了王后，对燕侯道：殿下，多说无益，立诏吧。臣这里准备了一份诏书，殿下您取出玉玺，盖章便是。董熊说着，竟真的取出了一份圣旨，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太子姬春申品性敦厚云云，将诸侯之位传于他。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别痴心妄想。燕侯道，都给寡人滚出去！只要寡人在一日，就不可能让你董氏篡夺我燕国的江山！殿下，您身子不好，不要这么急躁，董熊道，他对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数十名宿卫从暗处走出来，虎视眈眈地看着燕侯。燕侯竟被气得吐了口血，鲜血染红了被褥，他颤抖着手指，指着董熊和王后：你们、你们这是要篡位么？这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寝宫的大门突然被人强行破开看了。姬春申吓得一哆嗦，董熊脸色一沉，王后一惊，三人都向大门外看去。只见姜羽提着剑，衣摆被血液浸透，在往下一滴一滴地滴着血，正一步步走进来。王后反应很快，沉声喝道：姜羽，你这是做什么？竟敢带人强闯国君寝宫，你是要造反么？姜羽轻嗤一声，一挥手，他身后的亲卫鱼贯而入。姜羽笑着摇摇头：王后，您这可吓不住我姜羽。董熊见势不对，心里有了退意。姜羽身为执政，掌握着燕国的军政大权，董熊他们知道自己没什么军权，只能凭借王后调动宫廷宿卫，所以才想着除了姬瑕，逼迫燕侯立诏，一切便大局已定。没想到姜羽的动作会这么快，就带着人闯进了宫禁，冲到了寝殿来。董熊知道此刻不可与姜羽硬碰硬，转头便要跑。抓住他。姜羽一挥手。是！几名亲卫立刻上前，将董熊包抄起来。董熊逃无可逃，年纪又大了，根本不是对手，被亲卫押解着回身面对着姜羽。姜羽，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董熊铁青着脸说，你这是造反！你要谋逆么？扣帽子比谁都扣得欢。姜羽并不搭理他，扫了眼神慌乱却强作镇定的王后一眼，又看了惊慌失措的姬春申一眼，最后走到燕侯床边单膝跪下，拱手道：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第142章燕侯目睹了这一切, 见到在自己卧病在床时, 竟只有姜羽依旧对自己忠诚不渝, 心中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就错人。姜氏一门, 满门忠烈啊。起来吧。方才说了那么多话，情绪又大起大落, 燕侯现在已经有些疲惫了，声音虚浮无力, 低而沉闷，闭上了眼睛。姜羽知道他不想让人打扰，便道：殿下乏了，便在此歇息，待臣处理完叛党，再来向您回禀。燕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也好，去罢。话到最后, 声音越来越低，已然是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得到首肯, 姜羽站起身, 转头看向被押着的董熊, 以及站在一起的王后和姬春申。当着燕侯的面, 姜羽没有太为难他们, 只道：来人, 将王后和太子送回他们自己的宫中，没有殿下旨意，不得擅自外出, 亦不许人探望。将逆贼董熊打入天牢候审。这里毕竟是燕侯的寝宫，不宜见血，姜羽便干脆利落地命戍卫军将他们都送走，关起来，等候处置。从寝宫出去，外面已是一片狼藉，宫廷宿卫被戍卫军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眼看连他们的头领都被俘，也没有再反抗的斗志，全都束手就擒，让姜羽派人给绑了。携同逆贼谋反，论罪，这些人都是要杀掉的。王后和太子那儿不用太担心，姜羽比较在意董熊的事，因此将人送到了天牢里。董熊的眼睛一直牢牢地盯着他，那目光像是要吃了姜羽。姜羽哪会怕他，反而淡淡一笑，说道：董大人安心在牢里待着，享受享受最后的时光吧。你的家人，我都会送来这里陪你的。提到家人，董熊红了眼：姜羽，你敢伤他们！姜羽唇角一掀，轻轻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连逼宫篡位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还有什么做不得？自古成王败寇，睢阳君号称雅量君子，到现在来落井下石，嘲讽我，不觉得太丢份儿了么？雅量君子，姜羽笑了一声，抱歉，我是个小人。说完他便转身走了。才出天牢门口，就看到珊珊来迟的诸位大人正在天牢门口候着他。一见到姜羽出来，众位大人先是被姜羽一身的血吓了一跳，旋即便迎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人多嘴杂，姜羽也没听清楚，手掌向下压，说道：诸位大人，一个一个问，我一个一个回答。这时，那之前在卓义一案中被关到天牢，后来又被姜羽捞出去的贾大人说：国君如何？姜羽答道：国君受到惊吓，已经歇息了，我派了太医去，现在应该正在检查。乱党现在何处？另一人问道。太子与王后都已送回自己的宫里看管了起来。董熊则已被关入了天牢。姜羽看了看说话之人，见此人竟是许久没怎么接触过的夏宰夫。有劳睢阳君。夏宰夫道。姜羽微微一笑，这时又有一个问：睢阳君受伤了么？这个问题问得姜羽有些意外，不由得向说话之人看去。说话之人身材稍显矮胖，一脸沉闷，没想法竟是小王爷，他竟也来得这么快。其实这些人一开始是结伴进宫，到了宫殿门口，发现宫门被戍卫军封锁了进不去，听说姜羽来了天牢，就跟到了天牢。姜羽微微笑了笑，答道：多谢小王爷挂怀，姜某没事，这血都是叛军的。适才叛军在逆贼董熊的指使下，封锁了王宫，我为了闯进宫去，没办法只能交了手。在场的可不都是像小王爷、姜羽一样上过战场的，听到这话，都能想像当时那惊险的情况，不由得暗暗心惊。我到时，王后、董熊以及太子都在国君寝殿之中，正在逼迫殿下立下传位诏书。幸好我赶去得及时，才没让董氏这个逆贼得逞。多谢睢阳君，听到这里，小王爷竟向姜羽深深施了个礼，沉声道，若非今日有睢阳君，我姬氏的江山，便要被董氏给篡夺了！小王对睢阳君感激不尽！这是姜某为人臣子的本分，姜羽没空与他客套，便道，小王爷若是急着想去宫里见殿下，便直接去，我与底下人吩咐一声。当然，诸位大人也一样。交待完这些，姜羽便回到王宫，命人寻找三公子姬瑕。虽然希望很渺茫，但不管是死是活，总要找到人才行。最后这些京城戍卫在燕侯寝宫附近一个宫殿的暗室撸，找到了已经断了气的三公子姬瑕。大人，三公子就在里面。王后等给姬瑕准备的鸩酒的毒性当然毋庸置疑，姬瑕喝下去不多时，便已是七窍流血而死。此时姜羽看到姬瑕，只见他歪着身子躺在暗室里一张小床上，身体已经僵硬了。原本华美的袍子因为挣扎和拖动，变得褶皱不堪，发髻凌乱。堂堂一个诸侯王的公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的母后手里。姬瑕虽然心思单纯直接一些，但自姜羽和他接触以来，他知道这孩子虽然出身不如姬春申，但确实是个可造之材。通透，好学，不耻下问。倘若有时间给他继续成长，倘若有机会给他好好成长，他未来定然会是一个好君主。姜羽在姬瑕的身侧单膝跪下来，伸手阖上姬瑕死不瞑目的眼睛。而后低下头，轻轻道：公子，臣会为您报仇的。姜羽命人不是姬瑕的尸体抬了出来，也送回他府中。姬瑕已然成亲，妻子温柔贤淑，孩子才一岁，却已然没了父亲，她也没了丈夫。自姬瑕清晨出去，便没有再回来。然后夫人便听闻了董氏要逼宫篡位的消息，接着整个蓟城都紧张起来，数千戍卫军整齐列队，井然有序地向王宫走去。夫人只不过是个年轻女子，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在家里坐立不安，却还记得稳定府里的局势，不许下人们慌乱。可以说得上是镇定了。然而，当姬瑕的尸首被送回去时，这位故作坚强的夫人立刻便再也强忍不住，看着姬瑕的尸体便簌簌地落下泪来。一府的人跪了一地，隐隐能听到不少哭声。看起来，姬瑕平素应当也很受府里下人的爱戴。夫人，请节哀。姜羽微微颔首，朝夫人拱了拱手，毕竟还有孩子，即便是为了孩子，您也必须要好好坚持下去，不能一蹶不振，更不能轻生。孩子似乎戳中了夫人的软肋，她怔了怔，便将孩子递给奶娘，微微屈膝向姜羽行礼，低声道：谢睢阳君将夫君送回来。微臣的职责，夫人无需感谢。姜羽回了一礼，微蹙着眉，看了奶妈怀里睡得正香的孩子，心里有些许叹息。若是他能早一些意识到，王后与董熊的目标是三公子，而不是他，能早一些意识到，他们早已布好了局等自己钻，姬瑕便不会死。这孤儿寡母便不会失去一家之主。为什么他总是犯这样的错误？离开三公子府上之后，姜羽又去了董府。董氏府中还有不少董熊的儿子和夫人、小妾等等，再加上下人，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犯了逼宫篡位这样的大罪，不连坐是不可能的。整个董氏兴许都再难留下一个人。董熊为了自己的野心，将整个家族都置身险境，也不知他现在是否后悔。将董氏上下老小该抓的都已经抓了，将董熊最亲近的几个送进天牢，关在董熊的附近，也好让他们一家人做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