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石襄忽而从原地起身，笑呵呵地端起酒杯，赵大人，睢阳君，钟离君，以及其他诸位大人、各国来使，只是喝酒吃菜，听这些沉闷的乐曲，有美景，美酒，却没有美人，未免显得无趣，有些缺憾。老臣近日得了一美人，黛眉朱唇，肌肤胜雪，盈盈纤腰不堪一握，堪称绝色，其舞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值此今日良辰，老臣不敢藏私，故而将这美人送来，请诸位品鉴品鉴。石襄的好色人尽皆知，让一个美人来跳舞，兴许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助兴之法了。便依石卿。姬孟明道。石襄说完，拍了拍手，旋即便有一美人应声而来。丰乳，纤腰，肥臀，姜羽扫了一眼，大概是那种在床上很得石襄喜欢的，竟把这样的人送到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石襄怎么想的。美人眉间一点朱砂，以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瞳般的眸子，其余五官看不见，但看身段绝对是好的。女子来到殿上，先向石襄行了礼，得到石襄首肯后，又向姬孟明下拜，念完祝词，便就地起舞。女子身段柔软，舞姿却刚柔并济，柔而不失力度，很有美感。在座的男人基本都被她俘获了。戚然明见姜羽看得津津有味，捏了一下姜羽手心，低声道：不许看。姜羽其实只是单纯地欣赏一下，闻言老实收回眼：不看。我只是在琢磨石襄这是在打什么主意。戚然明：谁知道。不过，石襄的目的很快就显露出来了。女子由于一直戴着面纱，让人看不见五官，但她跳着跳着，由于动作太大，面纱便掉了下来，接着，那张脸便露了出来。看脸型和嘴唇，竟与姬孟明有三分相似。只不过，女子脸上带着笑意，线条更显柔和，而姬孟明线条稍锋利一些，并且，脸色沉了下来。姬孟明用少年来设计刺杀他，他便用这美人来羞辱姬孟明。石襄打的是这个主意。看到姬孟明变色，石襄心情舒畅，在女子跳完之后，啪啪啪地鼓起了掌，故意问道：殿下，您看这美人的舞姿如何？姬孟明铁青着脸。石襄继续道：依老臣之见，这美人虽美，却比殿下您还差了几分。毕竟殿下您贵为诸侯，身上流着姬氏的血脉，这女子不过是个舞姬，论身份，她是远远及不上殿下您的。被石襄与一个舞姬相提并论，还像模像样地品评，于姬孟明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姬孟明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发红，尤其是石襄还老狐狸似地笑眯眯的。姬孟明本就暴戾，喜怒无常，此时哪里还忍得住，当场便掀翻了桌子，指着石襄骂道：竖子敢尔！第100章石襄并不怵他, 斜着眼睨着姬孟明，淡淡道：殿下, 动这么大气做什么？姬孟明胸膛急剧起伏, 他现在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下, 极端的愤怒和对石襄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厌恶，同时充斥着他。姬孟明几乎想立刻把石襄抽筋扒皮, 方能解他心头之恨，但他又知道没人会听他的号令。殿下这时, 姬孟明身旁的王后低低唤了声, 拉住姬孟明，柔软的掌心贴着姬孟明的手腕，殿下息怒。姬孟明却被烫到似地猛然甩开她的手, 王后被甩了一个趔趄, 跌到座椅上。她抬着眸看着姬孟明，神色悲戚，又唤了一声：殿下你闭嘴！姬孟明斥道，转头又看着殿下那女子, 大喝道，来人，把这妖女给我拖下去！拖下去！不要让寡人再看到他！姬孟明神情歇斯底里，状若癫狂，看得姜羽皱了皱眉。戚然明低声道：石襄说他疯，看来还真没说错，这位殿下是真的有点疯啊。姜羽：是不是他自己疯的还说不准呢。兴许是有人给他下过药呢？但是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傀儡诸侯, 有谁会他兴趣对他下药。戚然明道。姬孟明的癫狂吓趴了一地的人，那些个宫人全都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抖若筛糠，似乎不是第一次见自家国君这样了。那女人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只是一个恰好很美，又与姬孟明有几分相似的人。也吓得跪在地上，求助似地看向石襄。不过，赵氏和石氏、尹氏，以及各国来使，都还稳稳当当地坐着。石襄更是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看着姬孟明，他的举止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态度，因此没人敢听从姬孟明的吩咐，把那女人带下去。姬孟明见此，更加怒不可遏，从身侧的侍卫手里拔／出剑，拿着剑便朝女子走过，似乎要亲自动手砍死她。那女子花容失色，叫道：石大人，救我！慌什么，石襄说，淡淡扫了姬孟明一眼，道，来人！殿下受阴邪侵蚀，被鬼祟所害，迷了心智，致使神志不清，快把殿下按住。石襄一声令下，廊下立刻有带刀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捉住姬孟明双臂。你们干什么？姬孟明厉声喝道，快松开寡人！松开！侍卫们充耳不闻，姬孟明抬脚去踢他们，侍卫们一个个都是习武多年，长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就姬孟明那软胳膊软腿，哪能踢得动？放开寡人！否则寡人将你们通通处死，通通处死！姬孟明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却被一个侍卫劈手夺了去。这场面宛如一场闹剧，滑稽又悲凉。你竟敢！姬孟明骤然转头盯着石襄，石贼，你竟敢如此对寡人，寡人要了你的狗命！殿下，您醉了。石襄道。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赵狄忽而开了口，说道：殿下被鬼魅摄走了心神，已然不适合继续做这个晋侯。姬孟明怒目圆睁：你说什么？赵狄，你想造反么？赵狄不为所动，面无惧色，继续道：不过，天佑我晋国，殿下与王后已育有一子。据天官卿占星所测之结果，小公子福泽深厚绵长，他若继承诸侯之位，将为我晋国带来百年繁荣昌盛，有助于我晋国之国运长盛不衰。所以，还请殿下退位让贤，立下诏书，将诸侯之位传给小公子。石襄今日准备之充分，出乎赵狄意料。现在先废了不听话的姬孟明，把小公子推上来，暂且稳住石襄，以免他现在生出篡位的想法，否则对自己来说会很不利。等小公子即位，赵狄再徐徐图之，废了小公子，由他自立为王。赵狄一番话落下，殿内静极了，除了姬孟明粗重的呼吸声，别的什么都听不到。石襄瞥了赵狄一眼，心道：这老狐狸终于露出獠牙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打算动呢。不过，赵狄所言也符合石襄的意思，先废了姬孟明再说，立了小公子，之后的事情，他再和赵狄慢慢分说。因此石襄轻咳一声，揉了揉胸口阵痛的伤处附近，一想到这个伤，石襄便愈发痛恨姬孟明，神色也多了几分嘲讽，说道：难得听赵大人说了一句人话，我石襄今日也赞同赵大人，殿下，您被邪祟所害，实在不宜继续担任晋国的国君，晋国百万黎民的生计安危，均系于殿下您一人身上。所以老臣以为，还是由小公子继位，您好好保重圣体，在后宫养病为好，不宜再为国过度操劳。呵，姬孟明怒极反笑，低下头，唇间发出几声低低的嗤笑，旋即那嗤笑声越来越大，他几乎笑出了眼泪，手颤抖着指向石襄，指向赵狄，摇着头，说道，好好啊，很好，你们终于露出了野心了，想要寡人那个位置？姬孟明转头指了指王座，视线一个接一个扫过赵狄、石襄、尹氏等等文武百官，最后落到姜羽的身上。自欺欺人到现在，终于欺不下去了，姬孟明看着姜羽，微眯起眼讽笑道：睢阳君，寡人最信任你了，你来，替寡人杀了这两个乱臣贼子，寡人立刻封你为座上宾，如何？姜羽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说道：殿下，您累了，回去休息吧。哼，姬孟明冷笑一声，不再看他，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要是想要那个位置，就去争去吧，你们争啊！赵狄不急不缓道：殿下，您误解老臣了。您姓姬，是咱们晋国的王室子，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当然也只有王室子。老臣区区赵氏，不敢僭越。小公子会继承您的志向，代替您继续完成我晋国的霸业，臣等自当竭力辅佐他。姬孟明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推开左右的带刀侍卫，一步一步，向着王座走去，他像是真喝醉了酒似的，身子歪歪斜斜，走得很慢。王后站在王座附近，清丽的脸上挂着泪珠，一瞬不瞬地看着姬孟明向自己走近。姬孟明踏上台阶，慢慢地踱步到了王座上，看到王后，姬孟明一脚把她踹翻在地，冷笑一声。姬孟明转过身，向寿宴开始时那样坐下，面对着文武百官。他头上的冕冠不知何时掉了，落在带刀侍卫的脚下，头上的发髻有些凌乱。因为刚才一番争斗，他肃穆庄重的冕服也不再整洁。姬孟明目光扫过殿下众人，神情有些恍惚。姜羽心道：这下不会是真被气疯了吧？正在众人沉默地看着姬孟明时，刚才摔倒在地上的王后突然站起来，冲向抱着小公子的奶妈，一把将小公子抢过来抱在怀里，白嫩纤细的手掐住小孩儿的脖子。素来柔婉娴静的王后，头一次爆发出这样癫狂的模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奶妈也没有反应过来。小公子原本在睡觉，被自己的母亲一抢过去，惊醒后便放声大哭，还没哭两声，脖子就被掐住了，便再哭不出来。白白软软面团子似的脸涨得通红。这变故来得突然，所有人都被镇住了。拦住王后！赵狄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先喝道，快！救小公子！快，快！救小公子！王后！王后！快松手，那是您的儿子啊！王后头一次迸发出这么大力量，竟然好几个人都没能把她拉住。王后一边掐，一边眼泪流了满脸。但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很快孩子还是被抢过去了。王后便放声大哭起来，喊道：还给我你们把他还给我！我不会让他做你们的傀儡的！绝不会！你们休想让我的孩子被你们操控！她这一生作为棋子而活，从没体会过什么温情，母亲跋扈，父亲憎恶，丈夫暴戾，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她才头一次体会到生命也是有美好的东西存在的。如果有可能，便是拼上性命，她也想保护他，想给他一个温暖的家，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可惜这些她都做不到。她自知是个无能的母亲。因此便拼上最后一点力气，也想让孩子逃离她的宿命，决不能再重蹈她和她丈夫的覆辙，像提线木偶一样活着。还给我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王后仍在哭。王后是女子，又哭成这样，宫人们都有些不忍，也不好像男子一样下手。因此王后挣扎得如此厉害，几乎要从这么多宫人手里挣脱出来。按住王后！赵狄沉声道，不能让她接近小公子。赵尹氏不乐意了：你们把她给我放开！那是我的女儿！姜羽也没料到会发展成这样。王后一直都温柔恬静，谁能想到她疯起来比姬孟明还疯？戚然明看得直皱眉，几乎想要离开，姜羽拉住他的手低声说：石襄和赵狄的人都在外面，别出去，不安全。戚然明只好作罢。比起来，还是这里比较安全。姜羽说，赵狄和石襄总不可能把所有使者全部杀光，所以我们都是安全的。除了姜羽，其余各诸侯国来使更是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想走也不敢走，留在这儿也害怕。只好低着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钟离君若有所思地看着姜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王后吸引走时，姬孟明趁着大家没注意他，又动了。他从王座上跑下来，跑到把孩子抢回来的奶妈身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把剑，一剑从后面把奶妈捅了个透。大量血液喷溅出来，溅到了姬孟明华贵的冕服上，溅到了他艳丽的脸庞上。接着，他趁奶妈倒下去之前，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孩子抢了过去。第101章殿下！王后叫道。只不过刹那, 孩子被姬孟明高高抛起，而后重重摔下, 响亮的哭声在触地时戛然而止。嘭！一声闷响, 血溅了起来。殷红的血液染红了襁褓, 向着地板四周蔓延开来，开出一朵血色的花, 妖艳绮丽。尚不会说话的孩子刚才还哇哇哭的嘴巴闭上了，白嫩的脸上泪痕未干, 但他再也不会张口, 不会睁眼，再也不会哭，也永远学不会说话了。殿内外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被一剑刺透心脏的奶妈睁大了眼, 不可置信地看着地面上已经不再哭泣的小公子, 喉咙里嗬嗬有声，一张嘴便有血吐出来。她艰难地转过身，想伸手去抱抱那孩子。孩子从出生起就是她在养，就如同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却被人摔死在了眼前。手尚未触到小公子的脸时，便垂了下来。奶妈三十几岁，不算老，眼角却也有一些细纹了。她不算明亮的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水气，一眨眼，眼泪便落了下来。头一歪，没气了。便是一直对现场漠不关心的姜羽, 看到这景象，都忍不住捏断了手里的筷子。戚然明更是一下把桃核都给捏碎了，姜羽连忙握住他的手，低声劝道：不可。孩子应该已经没救了，你现在上去也没什么用。戚然明气愤得将碎掉的桃核拍在桌面上，冷冷地低声道：这姬孟明真是个疯子，连自己孩子都杀。我看他自己也活不长了！一个没有用了的傀儡皇帝是什么结局？不用想也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