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喜低下头,在离戚然明很近的地方停下来:你要是答应这件事完了以后跟我回秦国,我就答应跟他合作。否则我不同意,你知道我的,我才不管那些成功不成功,利益不利益的,要合作,除非你答应跟我回去。决定权交给你,嬴喜说,你答应不答应?戚然明微微停顿了一下,轻声道:好,我答应。第87章真的?得到戚然明的首肯, 嬴喜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 你不是骗我的吧?戚然明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嬴喜的头发, 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嬴喜:可你去年还说过再也不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那都是气话。戚然明哄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那你为什么要跟着姜羽?嬴喜问他,为什么去年不惜跟我动手, 也不愿意跟我回去, 要去找他?去年,秦国在与晋国交手时惨败,广陵君重伤垂死, 戚然明担心嬴喜, 所以才在燕齐的高阳之战结束后,离开姜羽,穿过晋国,到了秦国来找嬴喜。戚然明本只是想, 如果嬴喜有难,他就出手帮一帮,也算把他和嬴喜之间的恩怨做个了断,谁也不欠谁,之后就走,再不相逢。但是没想到嬴喜却死活不让他走,戚然明失手打伤了嬴喜, 便遭到了秦国侍卫的围剿,差点没跑出来。逃出后,戚然明拖着重伤之躯,赶了一个月的路,才从秦国赶到燕国蓟城,睢阳君府的门口。所以见到姜羽时,他才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倒了下去。戚然明答道:他对我有恩,曾舍命救我,你知道我的,一向是有恩必报,所以在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之前,我是不能跟你回去的。嬴喜似乎被说服了,再一次确认道:完成这件事,你真的愿意跟我回去?戚然明浅笑着点点头:我会的,公子。嬴喜一高兴,就想抱戚然明,戚然明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公子,您不是小孩子了。嬴喜:我只是抱一抱你,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强迫你了。见戚然明沉了脸,嬴喜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捂着嘴,低下头:哥哥,以前是我错,但是我以后真的不会了。戚然明道:公子身份尊贵,是诸侯王的公子,下一任诸侯王的亲弟弟,我只是您的仆人。况且,我们都是男子,公子必然是要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夫人,才能配得上您的。嬴喜和戚然明在包间里说了很久,久到姜羽在外面等得不耐烦,干脆让小二再给他们开了个包间,在里面坐下喝点茶。喝完了一盏茶后,戚然明才找过来。看到门口在店小二带领下走过来的戚然明,姜羽看着他,视线停顿了半晌,才垂下眼,那颗悬了许久的心落了一半下去。谈完了?姜羽问。嗯,戚然明点点头,他答应了。姜羽没问他们具体谈了什么,起身拉着戚然明的手便要走。你不和他再谈谈合作的细节吗?我现在不想看到他。姜羽说。你不想看到我,我还不想看到你呢。嬴喜不知道何时从包间出来了,摇着扇子站在走廊里,看着姜羽。只不过,他看起来不再像刚才那么浑身带刺了,虽然表情臭臭的。姜羽回头瞥了他一眼:给个见面的时间地点。嬴喜朝身后的双胞胎使了个眼色,双胞胎其中一个抬起手,唰!地扔了一个东西过来。姜羽抬手接住,低头一看,是一枚青铜做成的圆环形牌子。有事时,拿着这个,到城南的薛宅去找我。合作愉快。姜羽朝嬴喜扬了扬手里的圆环。嬴喜不屑地冷哼一声,看到姜羽拉着戚然明的手,目光简直要吃人。从酒楼出去,回到驿馆后,姜羽先去钟离君所在的院子里慰问了一下他的情况。抢钱袋的是曲沃的一个混混,惯犯,被抓住许多次了。钟离君的钱袋顺利要了回来,官府本想严惩,但钟离君没太为难那人。从钟离君那儿回来后,姜羽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掩上门,转身就看到戚然明站在里面。姜羽动作一顿,收回手拍了拍,若无其事地问:饿了么?戚然明答非所问:你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姜羽反问:我问你就会说吗?戚然明动了动唇,你问吧。那好,姜羽走进去,坐在桌前,给自己和戚然明各斟了一杯茶,坐下说。戚然明迟疑了一下,在姜羽的身旁坐下。第一个问题,姜羽说,你和嬴喜是什么关系?戚然明回答得没有犹豫:主仆。主仆?姜羽说,还有呢?戚然明:他姜羽:他喜欢你?戚然明没料到姜羽会问得这么直接,原本正在喝茶,听到这话,不小心呛了一下,眼睛飞快地看了姜羽一下,却没有否认。这就相当于默认了。但随即戚然明又解释道:公子他只是因为接触的人太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比他年长,照顾他比较多,所以他才会误解,把别的感情误以为是喜欢。他只是年纪小,不懂事而已。这么说,你不喜欢他?姜羽问。戚然明唇角弯了弯,看着姜羽的眼里带上几分笑意,摇了摇头,说:我喜欢谁,你不知道么?我不知道。姜羽说。戚然明微微有些错愕,握紧了手指,不由有些难堪地垂下了眼。姜羽却突然倾身靠近他,手撑在戚然明身侧的椅子扶手上,他的气息笼罩着戚然明。姜羽轻声问:你想要我知道什么?你来,你走,从不告诉我原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对于你姜羽手指挽住戚然明的一缕头发,细细把玩,我越接触,就越摸不着头脑,越觉得你神秘莫测你好像是一阵风,说不定眨眼就会消失。我不会的。戚然明一眨不眨地看着姜羽,我说过,这一次去蓟城找到你,我就没打算再走。姜羽低下头,手抚上戚然明的侧脸,盯着戚然明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眸黑如深潭,像藏了许许多多的过往,那么深,一下子就能把人吸进去。而他纤长浓密的睫毛,略显苍白的脸色,浅色柔软的唇,都柔化了这个人身上锋利的棱角。戚然明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让嬴喜,让姬重,乃至姜羽,都为他着迷。你叫我如何信你?姜羽低声问,呼吸声轻轻响在戚然明耳畔。我戚然明一时失语,你要我做什么,你才能信?诺言吗?别开玩笑了,诺言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看着戚然明脸上罕见的无措,姜羽眸色微暗,低声问:你今天答应了他什么?戚然明眼睛微微睁圆。姜羽道:如果不是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他怎么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你答应了他什么?戚然明:他说让我这件事结束以后,跟他回秦国去。我答应了,但那只是权宜之计,我如果愿意回去,早就回去了,不会等到现在。姜羽一瞬不瞬地看着戚然明,判断他的每一句话,是否有隐瞒,有撒谎:那等这件事结束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大不了跟那对双胞胎打一架戚然明道,我打不过他们,但他们也抓不到我,跑了就是姜羽眼里终于闪过几分笑意,抚着戚然明侧脸的手滑到戚然明下巴上,微微抬起。若是以往,戚然明这时候肯定要反抗拒绝了,但他兴许是心里有愧,竟然没有动。姜羽的拇指指腹擦过戚然明的唇边,问道:他亲过你吗?没有。戚然明微微启唇,莫名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那别的呢?姜羽问道,他既然以前是你主子,喜欢你,以他的性格,想来不会什么都不做。戚然明没有回答。姜羽:那看来是有什么了?我很吃醋啊不是,戚然明垂下眼睑,红了耳尖,小声解释道,公子是有过那种想法,但我又不是个死人他没成功。姜羽继续追问:他都做过什么?说这种事,简直太让人羞耻了,何况戚然明本就脸皮薄,换作平时,他是万万不肯说的。有趁我睡觉,也有下过药。但是我不肯王后知道后,也很生气,不许他做这种事。下药?姜羽眼神冷了冷,他还敢给你下药?戚然明抬手抓住姜羽的手臂:也没怎么样,他没得逞,就被王后抓去关起来了。那你呢?我忍忍就过去了。还好戚然明常年忍过各种痛苦,意志力强,加上习武,心智坚定,所以即使中了那种药,也没太失控。王后没把你怎么样?姜羽问,自己的儿子跟一个下人搞在一起,这王后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反而傲慢得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戚然明。戚然明视线闪躲了一下:王后当然不喜欢我。只是不喜欢?戚然明被姜羽逼问得没法,只好说了实话:王后知道后,就想杀了我,以绝后患。但是公子一直求她,一直护着我,所以王后始终没能杀了我。你还替他说话。姜羽说,本就是他给你招来的祸患,他替你挡着,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姜羽戚然明低声说,你不知道,在我小的时候,除了母亲,公子是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两个生活在黑暗中,不被他人所喜爱的孩子,拥抱着彼此舔舐伤口,相互慰藉,一丁点温暖都能当命一样宝贝着。于戚然明而言是这样,于嬴喜而言也是这样。第88章从我有记忆起, 我就跟公子生活在一起,我年纪比他大, 他身体不好, 所以我照顾他比较多。他那时候很小, 白白软软的一团,跟在我后面叫哥哥, 受欺负了也谁都不说,自己躲起来偷偷地哭。戚然明说到这里, 唇角微微弯起, 眼里露出几分柔和的笑意。每次我犯了错,王后要责罚我,都是公子帮我挡。王后很疼爱这个小儿子, 对他百依百顺, 所以公子一求情,王后就会放过我。我被宫里其他孩子欺负了,公子就会帮我欺负回去。为了避免我总被欺负,公子去请求王后, 给我找师父,让我练武。我很有天赋,是所有孩子里面学得最快最好的。戚然明说着说着,好似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的秦国王宫。那时候他才几岁,还没有因为喝药身体垮掉,那段短短的时光,应该算是他二十余年的生命里, 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吧。有甜甜的松子糖,母亲柔软的抚摸,会撒娇会保护他的小公子王后知道公子心疼我,所以喝药的事情一直瞒着他。但这种事怎么可能一直瞒着,后来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他还是知道了。戚然明低下头。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明明知道给他喝的是毒,他却不能不喝,还不能告诉嬴喜,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每一次苦药入口,都会很痛苦,那苦从嘴里流到喉管,流进肚子里,然后化作泪从眼里流出来。喝着喝着,他开始咳血,原本健康红润的肤色变得病态,经常头昏昏沉沉的,身上各处都痛。痛得厉害时,他趴在母亲怀里哭,想让母亲求求王后,他不想喝了。母亲便抱着他,拍着他的背,柔声告诉他说没事的,以后会好的。以后会好的,什么时候会好呢?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太深奥太复杂。为此,公子和王后大吵一架,还拿剑对着脖子,用自己的性命威胁王后收手,否则就自刎。王后不得已暂时停止了之后公子对我就看得更严了,不敢让王后的人单独接触我。他摇了摇头,叹道:但公子毕竟太小了,就算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早熟,对上王后,还是太稚嫩。他改变不了王后的想法。天色渐暗了,微凉的晚风从半开的窗口吹进来,檐下风铃微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叮铃铃,叮铃铃好像十几年前嬴喜寝殿门口那个风铃,白色的贝壳随风摇动,轻轻撞击,发出脆响,一下一下,响在他的心里。而他还坐在阶前,抬头望着那风铃。在王后要我代替公子去晋国做人质时,公子是唯一一个不同意的人,他求了王后半个月,说他要自己去。可是无论是为了公子,还是为了我母亲,我都不能不去。戚然明语气淡淡的,仿佛他说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事。人在面对极端的痛苦时,会在大脑里竖起一个屏障,隔绝掉那些痛苦的情绪。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贱民。倘若我连自己唯一的价值都不能发挥出来,那王后留着我,也没什么用处了。姜羽动了动唇,嗓音似从喉咙里挤出来,有些艰难地问:难道你就不恨吗?怎么不恨?戚然明抬眸看着姜羽,轻声道,我恨王后其实有时候也恨公子,恨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