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燕侯绝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做,这背后必然有深意,但深意是什么,却没人能看得出来。临行前,姜羽去拜别太子和荀书,姬春申不解的同时,倒是挺舍不得姜羽的,因为姜羽在,能帮他减轻很多压力。姜羽一走,这些压力就要重新压到他头上了。荀书则比较好奇姜羽去晋国做什么,给晋侯贺寿?今年的晋侯已经不是去年的晋侯了。对此,姜羽也没有瞒着荀书,他们舅甥目的一致,都是改革,壮大燕国。听了姜羽的话,荀书只说了一句话:曲沃不比蓟城,你所图又危险重重,一切当以性命为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姜羽收拾一番后,便带着人,再次踏上了去曲沃的旅途。姜羽原想把戚然明留在蓟城养病,去曲沃太危险,但戚然明不愿,姜羽只好把他也带了去。因为赶时间,这一次车队行进速度较快,只用看去年一半时间,便到了曲沃。今年的曲沃没有去年热闹。因为去岁冬秦晋的战争,秦国没有再派人来。齐国当然也没有来。晋国没搭理楚国宛城会盟的邀请,楚国自然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巴巴儿地跑来给晋侯贺寿。姬重今年有的忙,才从曲沃回去,没有来,不过周天子派了一名使者前来。四大诸侯国只来了燕国一个,其他都是些小国。今年曲沃也比去年热闹,因为暗地里藏着的人,比去年多得多了。姜羽抵达当日,便去朝见了晋侯。十八岁的晋侯与去年相比,没有太大变化,要说变化,那大概就是瘦了点。看来年节时候的那件事,把这个年轻的诸侯吓得够呛。当时那情形,一不注意,赵石两家就要召集jūn_duì 打起来了,那他这个诸侯还怎么做下去?不过,看到姜羽,姬孟明似乎挺高兴的。眼睛神采奕奕地看着他,仿佛连眉心的那点朱砂痣,颜色都比往日鲜活了。姬孟明似乎有话想对姜羽说,但碍于殿上的其他人,他把话憋了回去,依依不舍地看着姜羽退出了大殿。姜羽知道他是想问他答应的事,心里琢磨着还得给姬孟明一套说辞,把这个小诸侯给稳住。朝见完姬孟明后,姜羽便带着自己的人入住了驿馆。驿馆里,姜羽遇到了宋国的来使,是去年见过的钟离君,宋国公子子惠,去年在晋侯寿宴上,钟离君君还为姜羽说过话。今日故人相见,钟离君君见到姜羽,倒很是意外,想来他也不明白姜羽堂堂燕国亚卿,要跑来给晋侯贺寿。两人客气地见了礼,便各自回房休息。驿馆内,姜羽正在听公孙克回禀近日曲沃所发生的事。自从太子重为赵狄、石襄二人居中裁判以后,赵狄两家就再没有发生过大的争执。而属下也失去了公子喜的行踪。因此属下猜测,应当是太子重发现了公子喜的存在,对他出手了。戚然明道:姬重现在恐怕为楚国宛城会盟的事,头疼得要命,所以更可能是姬重把嬴喜的事告诉了赵狄与石襄,让他们俩自己去找人,同时内耗。毕竟不管是折了嬴喜,还是折了赵狄或石襄,姬重都是乐见其成的。姬重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让诸侯之间相互消耗制衡,以保证他王室的无上地位。公孙克看了戚然明一眼,戚然明目不斜视。姜羽笑了笑,对公孙克道:听到没,学着点儿。公孙克吃瘪:哦,属下知道了。不过,据属下的消息,公子喜应当还在曲沃,没有离开。但他隐藏得很好,大人您想见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见到。姜羽摸了摸下巴:既然我找他找不到,那不如引他出来,与我相见。戚然明皱起眉:你找他做什么?他的目的是分裂晋国,我也是,目的一致就是朋友,找他合作。姜羽说,看到戚然明紧蹙的眉,姜羽第二次发现戚然明对一个人露出这么强烈的排斥,上一个是姬重,你不喜欢他?等等,大人,公孙克突然说,可您对国君说的,不是帮助晋侯除掉赵狄么?怎么又成分裂晋国了?这里,姜羽指指地下,是哪里?公孙克:曲沃?姜羽:曲沃现在谁做主?公孙克:赵狄和石襄。姜羽:我跑到别人的地盘来杀他,是不是太自负了一点?公孙克:所以您是在欺君?姜羽扫了公孙克一眼:只要能除掉晋国这个强敌,用什么样的手段,重要么?打发了公孙克,姜羽继续刚才的话题,对戚然明道:最了解嬴喜的人是你,你觉得,怎么样能把他引出来?戚然明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再次确认道,你确定要与他合作?姜羽微顿,手掌覆上戚然明的手,说道: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但是给我一个理由,我想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一幕,公孙克明智地转过脸,假装看看天:曲沃的春天景色真好,鸟语花香,碧空万顷戚然明蹙着眉,垂眸看着姜羽握着他的手,似乎在犹豫。但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选择了同意。算了,没什么大事,戚然明说,你想与他合作,必须很小心,这个人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与虎谋皮,一旦大意,就会赔了夫人又折兵。我明白。姜羽笑道。想引他出来,其实很简单。戚然明说,这件事交给我便好。姜羽有些好奇:我能问问,你打算做什么吗?戚然明的眼神微微躲闪了一下,飞快地看了姜羽一眼,又垂下眸,说道:曲沃春景怡人,遍地垂杨,明日想必是个好天气,我们出驿馆去逛逛便可。看到我,嬴喜自然会出来。戚然明顿了顿,这是最快捷,最便宜的方法。第85章戚然明这话落下, 顿时公孙克和姜羽的神情都有些微妙。戚然明跟嬴喜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戚然明能笃定, 嬴喜看到他就会出来?这可不像一般主子和下属的关系。但戚然明也没有解释。他不解释, 姜羽便没有追问。反正等见到嬴喜后, 就能知道答案,不必急在这一时。既然如此, 那便听你的。姜羽笑了笑,摸了摸戚然明垂落肩头的长发, 倾身抱了一下他, 我们一路舟车劳顿,你想必累了,明日咱们在驿馆休息, 后天再出门。翌日, 戚然明是在驿馆休息了,但姜羽却被姬孟明召进了宫。这是姜羽第二次近距离接触姬孟明,他远远地站着,看见少年斜倚在一张软榻上, 肌肤如玉,下巴尖尖,未施粉黛的脸艳丽俊美,竟比一般女子还要美。只是他眉尾高挑,唇斜斜地勾着一个笑,手里拿一个球逗着一条纯白没有杂色的狗,漫不经心、透着嘲讽的眼神, 让人觉得他逗的似乎不是狗,是赵狄和石襄。国君,睢阳君来了。不知道换了多少任的贴身内侍小心翼翼地贴在他耳边说。姬孟明手上动作微顿,停下来,转头抬眸朝姜羽看过来,脸上的表情比变脸还快,立刻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随手把球丢到一边,那狗便摇着尾巴欢快地去捡了。睢阳君。姬孟明从软榻上直起腰。姜羽走上前去,向他行礼:外臣姜羽,见过晋侯殿下。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给给睢阳君赐座?姬孟明瞥了一眼旁边的内侍。是,奴才这就去。姜羽笑了笑:谢殿下。待椅子上来,姜羽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下来,问道:不知殿下近来可好?好,怎么不好,姬孟明翻了个白眼,叹气道,睢阳君难道没有听说年节的事么?寡人这个诸侯当到这种窝囊地步,不当也罢!还不如让位给那两个老匹夫,让他们当罢!殿下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姜羽道,殿下是天子亲封的诸侯,身份尊贵,岂能说不当就不当?姬孟明道:睢阳君把我当诸侯王,可那两个老匹夫,心里可不这么想哩!姜羽:殿下稍安勿躁,羽此次前来,正是受国君所托,前来为殿下铲除奸佞,助殿下重掌大权的。当真?姬孟明面上一喜。姜羽道:自然是真的,难道我还能假传国君旨意不成?不是寡人不信任睢阳君,姬孟明道,睢阳君是一诺千金的君子,寡人当然知道,只是去年睢阳君来时,寡人便说到这个,姜羽还要向殿下请罪。姜羽道。姬孟明抬眸看着他。姜羽解释:想必殿下虽远在晋国,但也听闻了我燕国这一年来的动向。去岁春,姜羽自曲沃回蓟以后不久,便同国君传递了殿下的信和话,但尚未来得及商议,羽就率领三军,奉君命去讨伐齐国了。那一丈打了数月,再回到蓟城时,已是冬天。偏偏这时,由于燕齐一战军费耗资过大,致使国库亏空,我燕国的执政便着手准备改革。殿下知道,改革并非易事,执政大人遭到了极大的阻力,直到今年春,改革才开始施行。原本羽也应当留在蓟城,与执政一起筹谋。但羽记着和殿下您的约定,所以特意进宫面见国君,恳请国君派我来燕国相助于殿下。羽这才有机会过来。没有破绽。确实,这一年来姜羽大都很忙,不是忙着打仗,就是忙着勾心斗角,明明现在燕国正在改革,他还跑来晋国。算起来,是该感谢感谢姜羽。姬孟明面色稍霁,道:是寡人误会睢阳君了。这一年燕国的情形,寡人确有听闻,睢阳君,实属不易啊。姜羽道:乱世里,能活下来的人都不易。殿下身处漩涡中心,恐怕更不易。姬孟明神色黯然。姜羽见稳住了姬孟明,便再接再厉,继续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帮殿下。赵狄和石襄在曲沃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绝不是轻轻松松、简简单单能拿下的,殿下需得与我好好谋划商议,制定出一个万全之策。睢阳君说得是,姬孟明道,此事是得好好筹谋,一旦被那两个老匹夫发现,就前功尽弃了。不知道睢阳君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说来与寡人听听?姜羽沉吟了一下,说道:殿下,恕我直言,我初来贵地,对于曲沃的许多事情都不了解,包括赵狄与石襄的势力如何,手里都握有哪些权力。殿下与他们周旋多年,想必最为清楚。是是,寡人糊涂了,姬孟明道,寡人是该与你说说,两个老东西的势力。姜羽和姬孟明在宫里谈了许久,用过午饭后,未时才从王宫出来。姬孟明这些年也算没白混,手里头有比较详细的赵狄与石襄的资料,这都是他拿心腹的命,换出来的宝贵信息。为了对付这两人,如今全拿出来与姜羽共享。有了这些东西,姜羽在与赵狄、石襄接触时,便更有底气了。才回驿馆,便听说赵狄派了人来请他,只不过他不在,赵狄的人便回去了。姜羽只好亲自登门造访赵狄。赵狄依旧像去年姜羽来时一样,对姜羽表示了极大的善意。晚上,与姬孟明、赵狄周旋了一整天的姜羽,酒足饭饱,拖着昏昏沉沉的大脑回驿馆去,早早便歇息了。毕竟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昨日在赵家时,姜羽便询问了这曲沃城中有什么好去处,赵狄一一指给姜羽听。因此清晨起来后,姜羽便带着公孙克和戚然明,又邀请了钟离君,一起出门赏春去了。曲沃东南有山,山名紫金,山势巍峨,怪石嶙峋。山上有泉,名沃泉,又名绛水、白水。泉水经年不断,清澈可饮,入口甘甜。紫金山是曲沃人四季都爱去的一个好地方。如今春日雪消水涨,泉水清冽,水畔有桃花、有垂柳,微风拂面,送来花香阵阵,莺啼燕啭。姜羽到时,方至辰时,没有清晨的寒冷,也没有晌午的燥热。一行人行至山间,除了大好的景色,也看到了许多同样来此游玩的曲沃人。还看到了一个卖松子糖的小贩。姜羽便给戚然明买了一袋。在蓟城时,姜羽也曾给戚然明买过,但蓟城的松子糖不知道为什么味道与这边不一样。一行人在紫金山游玩了大半天,待到快要日落之时,才往回走。走到半路,路边突然蹿出一个人来,光天化日之下抢走了钟离君的钱袋,钟离君立刻就去追。当街竟有人敢抢钟离君的钱袋,姜羽看了看戚然明,只见戚然明一手按着剑柄,神色警惕,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扫视。一定是他。戚然明说。姜羽搞不明白嬴喜和戚然明的关系,也不知道嬴喜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太神秘了,便低声问道:他会做什么?戚然明:不知。但凭公孙克的功夫,你不用担心什么。姜羽:那你呢?无妨,戚然明说,我不会有事的。戚然明四下都没看到人,正觉得奇怪,直到他抬起头,在路边一个酒楼的二楼窗口,看到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姜羽顺着戚然明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男子骨架虽大,但面容消瘦,脸色和他初见戚然明时一样的苍白。衣着精致华丽,一看便价值不菲,头戴玉冠,手持折扇,一副病弱公子样。一双乌黑深邃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戚然明。几乎是本能的,姜羽感觉自己自己讨厌这个人。他的讨厌来得不奇怪,因为男子看姜羽的眼神,亦满是敌意。两人的视线对上时,嬴喜的唇慢慢地弯起来,露出一个略显挑衅的笑。姜羽心想:呵,等会儿就让你笑不出来。嬴喜手里的折扇合拢,向戚然明勾了勾,显然是在叫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