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伏又如何,难道因为惧怕,咱们就固守城内,不出城作战了么?一味防守,还有何胜机可言?韦伯勇瞪着他说。宁坚道:只是固守,总有一天会弹尽粮绝的。三人说完自己的意见,就齐刷刷地看向姜羽,等姜羽的决定。姜羽略有些拿不定主意,在他看来,齐军在外设伏的可能有八成,就这么出去,岂不是中了齐军的圈套?可韦伯勇说得也对,他毕竟不能一直防守。犹豫之下,姜羽看了戚然明一眼。戚然明沉吟了一下,道:现在或许就是你说的反击的时机了,况且,三军将士想来也希望能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迎着四人的目光,姜羽迅速做出了决定,犹豫可不是他的风格。宁坚,以你为首,带领六千先锋军,以战车二百为主力,左右两翼为轻骑进行掩护,分别由韦右军和戚车右率领,即刻出城追击齐军!姜羽说完顿了顿,看向戚然明。戚然明垂眸道:我没问题。姜羽微微笑了笑,转眼又敛去笑容,严肃地嘱咐道:此行很可能有埋伏,你三人分为三队,尽快追上齐军。若是在郭公山前仍没追到,就立刻撤退,不许再追!听明白没?郭公山看名字是座山,但其实只是个小山坡,却是这方圆百里为数不多的山坡。齐军很容易在那儿设伏。而将先锋军分为三队,亦是为了防范齐军可能有的埋伏,免得被齐军一举歼灭。末将领命!韦伯勇和宁坚齐声喝道。戚然明摸了摸腰间的骨笛,将它摘下来,交给姜羽,道:这笛子金贵,你替我拿着,等我回来再给我,免得动手时打碎了。第51章明明是再寻常不过是几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姜羽听完后, 却莫名地心里咯噔一下, 总觉得有些不安,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一迟疑,姜羽就没伸手去接。戚然明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姜羽这才反应过来,压下心头的不安感, 笑了笑, 接过戚然明手上那支骨笛。不管怎么样,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军令已经发出去了, 先锋军都开始准备了。再说,就算真有埋伏,也多半埋伏在郭公山,在那之前撤回, 埋伏也没用。何况,这些骑兵是他亲自□□的,机动性最好,出了事,逃总是逃得了的。骨笛触手温润细腻,是能工巧匠精雕细琢,又惊主人长期把玩吹奏, 才得以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姜羽忽地想到大败莱阳军那天夜晚,下了雨,戚然明吹奏《燕歌行》时的样子。不安感越来越浓。等一下!姜羽的动作快于思维。将军,还有何事?宁坚诧异地回头。姜羽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戚然明的脸上,出于某种冲动,他突兀地上前,用力地抱了戚然明一下。戚然明愣了一下,倒没有躲。抱完后,姜羽飞快地松开手,把宁坚和韦伯勇都抱了一下,才说:万不可逞强,去吧。三人莫名其妙,尤其是宁坚和韦伯勇,但主帅抱一下部下鼓舞士气,也没什么问题,于是抛下这一点点疑问,领命下了城楼。六千先锋军本就一直处于待命状态,随时可以出发。三人下了城楼后,便各自就位,率领六千甲士,杀气腾腾地出城了。这六千甲士是之前姜羽选出来的,最勇猛无畏,战斗意志最强烈,悍不畏死的一批人。左翼由戚然明率领,右翼由韦伯勇率领,宁坚带领中军,左右掩护他,六千甲士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姜羽站在城楼上,借着熹微的晨光望着三人的背影。宁坚和韦伯勇都是身经百战。他对戚然明的战力并不太了解,但从最近的相处来看,戚然明对于领兵打仗,应该没有困难。可为什么那么不安?姜羽盯着戚然明越变越小,逐渐隐在烟尘里的背影,心下有些疑惑。南宫绰有什么招是他没想到的吗?将军在担心什么吗?董婴见姜羽蹙着眉头,眼底似也忧色,不由得问。姜羽凝眉道:这六千人可以说是我城中精锐,如果此去追击失利,反被伏击,那这场仗就难打了。董婴:既然如此,将军为什么还要将六千让尽数派出去?姜羽抿唇道:齐军兵力本就远胜于我,六千人根本不够看,如果再少,岂不是送出去给齐军切着玩儿?如果追击能胜,反可以稍稍扭转一下现在过于恶劣的局势。在姜羽担忧着目前的局势之时,另一面,南宫绰却是高兴得紧。禀将军,燕军果然追出城来了!副将一脸喜色地看着远处的烟尘。南宫绰年逾三十,生得虎背熊腰,他本是平民,因勇武过人被齐侯看中。而在那之后,南宫绰也没有辜负齐侯的信赖,屡立战功,直到坐上今天这个上将军的位置。姜羽年轻气盛,他既有备而来,又连下三城,自然不会甘于固守在德县,见我军败走,势必会追出来。南宫绰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似乎对眼下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并没有像副将一样喜形于色。将军英明!副将顺杆就爬。南宫绰不慌不忙:他们追到哪儿了?副将道:还没到郭公山呢,但是燕军速度很快,已经快追上咱们的人了。南宫绰:追上不要紧,就怕追不上。要是追不上,不到郭公山,燕军就退回去了。副将:那现在南宫绰:叫你们准备的煮熟的黑豆都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将军。南宫绰把手里的兵书放下,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等燕军追上时,就命人撒下黑豆,不要吝惜,撒得越多越好。燕军长途跋涉而来,城内粮草有限,咱们是主,他们是客,就让我们做东,请他们的骂好好吃上一顿。睢阳君不是善用马么,我就让他的马儿都跑不了,看看他们的骑兵还有什么用。是,末将明白!副将喜道。德县城内粮草有限,不至于克扣战马的马草,但也不会多给。尤其是现在天刚蒙蒙亮,并没有到给战马喂食的时候,过了一夜,眼看要到喂食的时辰了,战马却被拉出来打仗,要是闻到地面上有香喷喷的粮食,会怎么样呢?南宫绰坐拥五万大军,打这一万人,想胜的话很容易,但南宫绰想以尽量少的损失,尽量少的伤亡,全歼这一万燕军。这样,才算是漂漂亮亮的一仗,而他对此胜券在握。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的喊杀声,南宫绰微微一笑,摇摇头,心道:睢阳君,姜羽?姜宣子的独子,因灭中山国一战而名震天下,被封为睢阳君,号称是文武全才。可说到底,此人二十岁上战场,到现在才五年,而南宫绰纵横沙场十余载,经验之丰富,又哪是他能比的?戚然明三人率兵追出来时,一切正常,并且顺利。齐军以步兵和战车为主,而燕军以骑兵掩护战车,速度和齐军相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因此,眼看着两军的距离在迅速拉近,宁坚和韦伯勇心中暗喜。郭公山在稀薄的晨光中隐去了大半的身形,只有一个浓黑的影子在远处。现在离郭公山还有不短的距离,可齐军却已是近在咫尺。冲啊!宁坚大喝,杀他齐军个片甲不留!冲啊!!!杀!!!六千将士分成三队,迅速拉近与齐军的距离,喊杀声震天响,令得断后的齐军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杀了这帮狗/日的!韦伯勇大骂道。眼看齐军近在咫尺,戚然明心中却突然也开始感到不安。不对,太奇怪了。南宫绰会对姜羽的骑兵毫无防备吗?姜羽在灭中山之战中立下军功,主要就靠了他那神出鬼没的骑兵,南宫绰会不知道吗?既然知道,为什么会毫无准备?在燕军快追上齐军时,齐军不再逃了,而是转身过来,与他们厮杀在一处。然而与此同时,突然有几千步兵并战车大刺刺地从左右两边冲过来。这个埋伏戚然明更奇怪了,这一马平川的,就这么冲过来,一点遮掩都没有,南宫绰难道以为他们会等在这儿被包围?撤!!!宁坚立刻反应过来,十分果决地下了令。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正在与他们交战的齐军,突然从战车上卸下一大袋大袋的东西下来。戚然明眼皮一跳,这应该就是南宫绰安排的埋伏的关键了。撤!立刻撤退!不许停留!随着袋子被打开,大量带着粮食香气的黑豆哗啦啦地从口袋里倒出来,洒了满地。香气迅速吸引了戚然明和韦伯勇所率领的骑兵们身下的战马。战马们饿了一夜,到这清晨刚好是饭点,闻到这浓郁的粮食香气,纷纷嘶鸣着冲进齐军的队伍里,饿死鬼投胎似地嚼着地面上的黑豆,怎么拉也不走。有拽缰绳拽得急的,甚至被战马扬蹄给摔了下来。一时间,人仰马翻。战马都只顾得上吃了,根本无法作战,更无法撤退。这时候,齐军的战车就显出效果来了。没了战马的骑兵就只能算是步兵了,而步兵在平原上面对战车时,八十个能打一辆战车。并且速度还不如战车呢。而齐军的战车少说也有三百。三百辆战车牢牢地迅速把燕军包围起来,战车笨重,布阵十分不灵活,在山地丘陵、河川沼泽等地,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可在平原上,冷兵器的时代,还没什么能挡得住战车的进攻。今日这一战,说不定要被全歼。戚然明看得出这一点,韦伯勇和宁坚自然也看得出。全力掩护中军,为宁将军断后!韦伯勇第一时间对自己的人下了命令。这些骑兵算是废了。没了马,又被战车包围,基本只能等死了。戚然明则与韦伯勇下达了不一样的指令:全力向后突围!要让宁坚逃走,怎么也得先把包围圈撕出一个口子来。战斗一触即分,只不过转瞬之间,追击战就变成了生死存亡之战。若不发挥出百分之二百的战力,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面临如此惨烈的情形,戚然明并没有坐以待毙,也没有跟自己的部下们一起去突围,而是矛头一转,对准了齐军此次作战的指挥军官。擒贼先擒王,在任何时候都不错。只要杀了将领,即使不能全部逃走,局势总会比现在好一些,没有了指挥的齐军战斗力大减,那才是他们的生机。只不过,擒贼先擒王,并不是那么容易实施的。重重士兵把将领护在中间,戚然明手里的剑一下接着一下,几乎是毫不停顿地斩向任何一个企图阻止他前进的士兵。大量鲜血染红了戚然明的战袍,让他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干净整洁。第52章在战场上失利, 是很正常的。即使是再天才再精明的将领,都不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打败仗。姜羽自攻入齐国以来, 一路可谓是顺风顺水, 算无遗策。只是这一回面对身经百战的南宫绰, 他还是出现了纰漏。即使是戚然明,也没有料到南宫绰会来这么一手。然而, 这场面虽凶险,却并不足以让戚然明慌乱, 他出生二十一年来, 哪一天不是在刀尖上行走?过惯了朝不保夕的生活,再面对眼前这兵败如山倒的情形,也不至于惊慌失措了。戚然明的表情很冷, 眼神肃杀锐利, 一如他手里染血的长剑,就连溅到他脸上的鲜血也没有理会。他近乎麻木地杀戮着,每一次砍、刺、挑,都是刻入他骨髓的动作的重复。人命并不值钱, 尤其是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除了你的父母爱人,没有人会理会今天战场上是不是死了一个士兵。大肆杀戮的戚然明很快引起了齐军的注意,对于直面戚然明的底层士卒而言,最直接最赤/裸的情绪,当然是恐惧。眼前这个看似病弱的男人,有着最快最冷血的剑,他的手从不迟疑。而对于军官们而言, 这个男人带给他们的,除了恐惧,还有惊惧震撼,他们看过太多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修罗,可没有一个像戚然明这样。拦住他!杀了他!快杀了他!!!被戚然明盯住的那个将领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左边额头,向右下拉长,伤疤在右脸的尽头结束,似乎曾被人狠狠一刀斩在脸上。经历过死亡的人,会有两种不同的结果,一个是更加无畏,不怕死亡,比如戚然明这样的。另一种则是格外的贪生怕死,一旦直面死亡,就会恐惧到肝胆俱裂。戚然明唤起了这将领心底最不敢触碰的、与死亡有关的回忆。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其次就是现在这次!给我杀了他!杀掉此人者,可得黄金百两!!!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即使恐惧,也没有落荒而逃,他拿起剑,指着百米之外的戚然明,向部下大喝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黄金百两对于底层士兵而言,是一辈子都不敢肖想的重利,而机会就在眼前。几乎是瞬间,戚然明就感觉到涌上来的人更多了。戚然明并不打算跟这些人硬耗,他脚尖点地,原地起跳,把轻功发挥到极致,在半空中翻了个身,最后落到最近的战车上。而脚踏上战车的同时,就有矛和刀剑同时向他刺了过来。戚然明并没有理会,立刻再跳,这一次,他直接跳到了将领所在的战车上!保护将军!戚然明先是一剑把居中的御者挑了下去,牢牢地站在了战车上。下一刻,力大无比的车右朝戚然明扑了过来,手里的大刀又长又重,直接斩向戚然明,没有其他任何花哨的动作。戚然明即使是全盛时期,也未必能接得下这一刀,毕竟力量并不是他的强项。铿!!!戚然明横剑挡住车右的刀,虎口都被震裂了,刺痛从手掌传到大脑,但并没有让戚然明的动作停滞,反倒激发了他那潜藏许久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