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要会弹,还得弹得好,于是也就学了起来。毕竟原主可是满满腹经纶的全才。
琴不像筝,没有筝的圆润清亮,也不像琵琶,没有琵琶的似水柔情,琴就是琴,自有一种古朴庄重的气度,琴声或疾或缓,疾时如风过劲松,缓时如老龟在海滩上爬行龟是长寿之物,因此常用来祝寿。
琴是上层名流才能掌握的技能,士大夫们在抚琴前,甚至常常要焚香沐浴,听者要正襟危坐,方能抚琴。今天来得仓促,焚香沐浴也不是一时片刻能结束的,姜羽总不能抛下满朝宾客,自跑去焚香沐浴,只好略去这个过程。
姜羽的琴弹得自有他的风骨,只寥寥几个琴音,便让听者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目光都聚集过来,一个个侧耳倾听。
戚然明坐在矮桌后面,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姜羽的侧脸,见男人端坐着,衣袍曳地,两肩平直,落落大方。十指修长有力,白净的皮肉包裹着分明的骨节,让那一双手都看起来是极致的赏心悦目。
姜羽侧脸的线条不像姬重那样,稍显阴柔,一看便不大好相与,也不像钟离君那样,过于和气,缺了气魄。姜羽身上自有一股名士的风流倜傥,又有权力在握者的笃定从容。
眼前的人,一如十一年前戚然明见到的那位公子羽。
十一年前,姜羽还没有封号的时候,人称公子羽,已在大周朝小有名气。
但那时的公子羽还稍显稚嫩,现在他却已彻底成熟了。
羽不善琴,不堪入耳,还请晋侯和太子海涵。
在戚然明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这一曲便结束了,宫人将琴收下去,姜羽站起身来,朝姬孟明躬身道。
啪!啪!啪!一道响亮的鼓掌声突兀地响起来,戚然明循声望去,却再次对上了姬重的目光。
只听姬重笑道:睢阳君过谦了,如此天籁之声,世间少有,若说睢阳君不善琴,恐这世间便无人敢说自己善琴了。
姬孟明哈哈笑道:太子说得是,睢阳君请落座,来人,赏!重赏!
太子谬赞了,姜羽弯腰退下,多谢晋侯殿下,此曲是羽的一点心意,不敢受赏。
姬重道:若改日睢阳君到洛邑去,重定要父王也听一听睢阳君的琴,父王一定也会喜欢的。
姜羽笑着没有答话,退回席间坐着之后,寿宴照旧。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之后,赵狄趁着气氛不错,自矮桌后起身,朝姜羽遥遥举杯道:睢阳君,老臣听说,睢阳君至今尚未娶妻?
我晋国自古多美人,我赵家的女儿,更是个个国色天香,今日趁此良宵,不知睢阳君可有意,与我晋国结两姓之好,亲上加亲?
姬孟明一听,也笑道:赵卿所言,正合寡人心意。睢阳君若是有意,寡人有几位姊妹,尚待字闺中,不说有绝世之姿,也是花容月貌,大方识礼,便请她们出来与睢阳君见上一面?若真成了,也算双喜临门。
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防尚没有明清时那样严重,民间甚至有许多男女是自由恋爱之后,再走三媒六聘的程序。
姜羽连忙道:姜羽惶恐!殿下抬爱,原不该拒绝,只是
姬孟明道:寡人知道的,睢阳君是个衷情的人,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睢阳君就是再惦念亡人,也没有意义。生人还是要向前看,睢阳君以为呢?
姜羽应付逼婚很有一套,毕竟从十几岁到现在他就被逼惯了,尤其是未婚妻死后,当场演技爆发,眼眶一红,哽咽道:是殿下所言,姜羽都明白,殿下是好意,可她才过世不久,姜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走出来,枉费殿下美意了。
姬孟明和赵狄的心情顿时都有些一言难尽,毕竟,姜羽的未婚妻过世都几年了。但看姜羽一副情真意切,为爱妻的死痛不欲生的模样,这亲是结不成了。
姬孟明不满地扫了赵狄一眼,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语气还要中肯:罢了罢了,是寡人的不是,不该提这个来,喝酒喝酒,来了晋国,诸位都不必客气。曲沃别的没有,酒是绝不会少的。
石襄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听到这话,大着舌头应和道:国君说得是!诸位,今日嗝,不醉不归!
姬孟明的心情更加一言难尽了,饱含嫌弃的眼神瞥了石襄一眼。
寿宴结束后,众人依次离席,而姜羽则被廖公公单独叫住,目的自然是上回说的那件事,公孙克则在殿外等着姜羽。
等姜羽收了信出来时,却发现只有公孙克一个护卫在了,另外一个临时护卫戚然明不知所踪,姜羽心中已有所料,也没意外,问了一句:戚然明呢?
公孙克羞愧道:回大人,不知道,刘大人和属下说话时,他趁属下不注意,就溜了,请大人责罚。
姜羽摆摆手:罢了,料想你也看不住他,只是这人毕竟是我们带来的,如果他乱来,出了什么事,黑锅是我们背,绝不会是姬重背。你得尽快找到他。
公孙克神色一肃:是,大人!
戚然明在寿宴一结束后,就离开了,自然是去见姬重了。
第28章
自从一年前离开洛邑,戚然明就没想过他还会再和姬重见面。
姬重一直在找他,他当然知道,但他没想过回去。
直到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次见面。
戚然明很难说清楚他对姬重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但无论是什么,他都不想再见姬重。
这王宫戚然明已经很熟悉了,在这里的三年时间,足够他摸清楚这里的每一条小路,足够他掌握禁卫的守备,在何时换人,在何处有短暂的破绽。戚然明避开重重侍卫,到达姬重指定的地点时,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负手而立,相貌与姿态与过往如出一辙,只是这两年的顺风顺水,让男人的自负比从前更甚。
这假山后是晋国王宫一个很僻静的地方,平素没什么人过来。
戚然明在姬重身后一丈远的地方站定。
姬重亦自小习武,听力优于常人,因此即使戚然明的步伐已经很轻,仍被他捕捉到了。他回过头来,向戚然明微微笑了笑,说:展夏,你哥来了,还不快出来见见他。
戚然明戒备地抱着胳膊。
姬重话音落下,桃树上倏然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地却轻盈无声,模样很年轻,不到二十岁的样子,看身形,正是在饶县时戴幕篱的那个男人。
展夏一落地,便扬起脸冲戚然明笑:明哥,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真不愿意再跟殿下见面了呢
戚然明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事就说,没事我走了。
姬重眼神暗了暗:这么急着走?急着回去效忠你的新主子?
戚然明勾起唇,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嗤: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若不是怕你在这儿胡来,你以为我会愿意过来见你?
还有你,戚然明瞥了一眼展夏,没事滚一边去,少掺和我们的事。
展夏不乐意了:哥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别跟殿下吵架,说开了就跟我们回洛邑嘛,好不好?
展夏是戚然明亲手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也是他手把手地教展夏武功,就像展夏的哥哥一样,因此展夏面对着戚然明,总有点孩子气。
戚然明道:我说过,不会回去了,你以后就好好跟着殿下吧,要是出什么岔子死了,也是你自己活该,我不会管你的。
然明!姬重皱眉道,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怎么,或者你想说,出了意外也有你来保护他?戚然明讽道。
姬重从没向任何人低过头,除了那些年迫于生计与各式各样的人虚与委蛇,他从不会对任何人服软。也从来只有人主动归顺他,凡离开就是背叛,背叛者只有死亡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