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吧。”陆丹答道, “都不重要了。”
第九日, 夜。
热汤居的晚上从来没有这般燥动过, 高悬的红灯笼仿佛被魂灵侵染了似的扭动挣扎,与木梁相击发出闷响。刚开始只有细微的悉索声, 而后渐大,屋里屋外尽是多腔的猫叫。
陈知喵被李重棺按在怀里,财神爷被陆丹捧着,几人出门,跟在浩浩荡荡的群猫后, 慢慢地向猫婆的屋子走去。
“要紧时拽住翟生。”李重棺回头, 低声嘱咐杨有云道。
猫儿们蜂拥而入,挤得床下柜上德满屋尽是, 唯在屋中间围出一个空当来,那里摆着一口大锅,同平日里早上的不一样,这锅分明是摆在火上的,却油然生出一股阴气来, 漆黑的外壁上铸出纵横的符文, 同火光一起映出明暗交错的色泽来。
“再等等,孩子们。”猫婆握着一只色泽沉暗的长柄木勺, 搅动着锅里的汤水, “就快了。”
半刻钟后,远处传来朦胧的钟声,猫婆眼里顿生光彩, 下一秒,猫群纷纷超前涌去,从床下柜上墙角边,义无反顾德扑向了那口黑色的汤锅。
李重棺所料果然不错,几乎是同一时间,翟生上前,单手撑着汤锅边沿,就打算翻身而入。
“杨子!”李重棺喝道。
不待他提醒,杨有云早已伸手勾了翟生脖子,将他带倒在地。翟生单手撑地起身,右腿往杨有云后背猛踩了一下,胳膊肘顺势往他脊骨上一压。杨有云贴地向左侧躲开,翻身而起,双手交叉于面前当了翟生一拳。二人皆善近身搏斗,当下便在这狭小房间中开打,但翟生又受邪术所限,神智稍有不清,而杨有云下盘更稳,才在与翟生的较量中略胜一筹,不多时往翟生后脑勺一击,这人便两眼翻白地倒在地上。
“收了力道。”杨有云向李重棺道,“只是晕过去了。”
哀鸣掺杂着诡异的浓香,散满了整个房间,好一会儿声音才止歇,却并没有什么异象发生。
猫婆原本低着的头缓缓抬起,望向几人,而后下移,看向了靠在杨有云脚边的翟生。
这时所有的猫都已经下锅了。
除了——翟生。
“九十八... ...九十八了。”猫婆低声喃喃着,“还少一个... ...最后一个... ...”
“最后一个了... ...”
当啷一下,猫婆松开手中的木勺,两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从站着的小木凳上下来,慢慢地慢慢地,朝翟生走去。
杨有云往前挪了半步,将翟生护在身后。猫婆冲上来的一瞬间,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女人的惨叫。
几人都顿住了。
是陆丹。
把财神爷——丢进了锅里。
“差一个?”陆丹道,“这个,怎么样”
财神爷两只前爪死死地扒住汤锅边沿,猫眼冒出瘆人的血色红光,比房上挂着的灯笼都要夺目几分。
“这下回头怎么跟张小姐交代... ...”杨有云汗颜道。
“阴邪之物,有什么可交代的。”李重棺按着陈知喵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示意杨有云继续看,“喏。”
汤锅泛起白光,异香更甚,紧接着一团一团朦胧的光飘飘忽忽地起来了,好像屋中氤氲的醉人的热气,它们聚集在猫婆身前,将她团团围住。
九十九个魂灵为代价,织一个只属于她的梦。
财神爷扒着锅沿的爪子,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
它眼中的红光淡去,宣告着一个魂灵的消亡,却并不代表着一切的结束。
这时,一团浑浊的黑气——另一个魂灵——从财神爷的头顶升腾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形。
汇成一张熟悉又陌生的人脸。
袁渚白。
“殿下,您总是喜欢,搞黄我的事情。”他甚至没有看其他人一眼,只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些日子,偶尔睡在您怀里,怪不好意思的。”
李重棺并没有应声,只用眼神表达了“不要这么叫我”和“怎么是你”的意味。
“珍珠那姑娘命不怎好。”袁渚白才将目光转回李重棺,道,“反正也都落得这个地步了,我便借了她身子一用... ...”
“借来作甚?”李重棺冷声道。
“借来看看您的人间。”袁渚白轻声回答,不等李重棺做出反应,又自顾自捂嘴笑出了声,指了指猫婆,继续道,“这老婆子动作太慢,我便帮她一把,也算是各取所需。”
帮她一把——
那双血红的眼睛不带温度地审视这人间,吸食人们的生气,勾引着无知的魂灵来到热汤居,成为九十九只猫儿中不显眼的一员。
“你说这里头,有几个到小泉堂敲过毛病?”袁渚白道。
“杨子。”李重棺出声道,“带翟生离开。”
杨有云立即拖着这大家伙夺门而出。
支开了杨有云,李重棺看了一眼陆丹,没有其他表示,袁渚白看着李重棺怀里的猫儿,得寸进尺地嘲弄道:“哟,天师大人怎么成这样了?”
“这得问你自己。”李重棺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探入口袋里,面不改色道,“大师父是这样教你不成?”
“背弃天道,罔顾纲常!”
“他怎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来——”
“天道可是在您身上阿。”袁渚白忽然出声打断道,“殿下。”
“把您身后的手抽出来,怎么,您当真厌我弃我,要对我下手了?”袁渚白道,“师弟?”
“我师父是如何教我的不重要,你师父又是如何教你的?”
“六艺,道法,卦数,伦常,”袁渚白道,“可曾教过你治国?”
李重棺脸色一变。
“他算尽天机,怎会漏了这一卦。”袁渚白继续道,“你不会都忘了吧?师弟”
“你师父厉害,还是我师父厉害?”
“猜一猜,你如何打得过我呢?”
“岐黄之术,救不了九州的。师弟——”
“让你几分,不要得寸进尺了。”袁渚白掌心聚起一团浊气,说道,“该结束了。”
他慢慢将手扬起。
“是啊,该结束了。”
陆丹笑道。
一瞬间,屋中光芒暗淡了几分,团团聚在猫婆周围的白光倏地散开来,猫婆好像忽然梦醒了似的回过神来,眼中冒出泪水。